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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在区里,他们的店铺十分令人注目。人们都怪古波夫妇做事过于仓促,会惹来大麻烦。确实,他们已经把顾热借给他们的五百法郎都用在了布置屋子上,甚至没有按原计划保留半个月的生活费。早上,当热尔维丝第一次打开店门的时候,钱包里只剩下六个法郎。但是她并不感到忧虑,只要顾客登门,生意会火起来。一星期后的星期六,未睡觉前,她伏案计算了两个小时,当结果出现在纸的末尾时。她面颊上放出光彩,她推醒了古波,告诉他将有成千上万的钱可赚,如果他们经营得法的话。

“好哇!好!”罗利欧太太在金滴街上到处嚷嚷,“我的傻瓜弟弟越来越中邪了!……竟靠那‘瘸子’维持生计。这倒是挺好,不是吗?”

罗利欧夫妇与热尔维丝成了死对头。在她维修店铺时,他们险些气死;只要远远望见那两个油漆匠,就绕到另一边的人行道上去走,回到家中还咬牙切齿。这个无聊的女人也配开店,岂不是让正经人难堪!第二天,店里的女徒工把一碗灰浆使劲向外泼时,恰巧罗利欧太太走过,便一路大吵大闹,说她的弟媳妇故意怂恿女工侮辱她。于是一切关系都由此而断绝,罗利欧夫妇与她相遇时只是用敌视的目光相互望着。

“呃,多滋润的生活!”罗利欧太太时常这样说,“大家都知道她开店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她是靠那铁匠帮忙,得来的钱,……那号人还会有好的吗?那个铁匠的父亲为了逃避杀头的刑法,不是用刀子割断了自己的脖子吗?总之,都是这一类肮脏的往事呀!”

她毫不遮掩地指责热尔维丝与顾热睡过觉,并造谣说有一天晚上,她曾撞见他们两人一起坐在外面大马路的凳子上,每每想起他们的关系,想到弟姐为此而得到的愉悦,这个因为貌丑而正经的妇人越发生气。每天嘴边都挂着心中生出的伤感,她说:

“这个残废女人,她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那样招人爱,那么我呢,有谁爱我呢?”

此后,她又向邻居们散布了不少闲话,告诉他们全部的历史。结婚那天,热尔维丝的神情是那般让人难以捉摸!唉!她的预见真是灵验,早已料到总有一天会弄到何种田地。后来,那“瘸子”巧施哀求假仁假义,那般和婉地对待她和她丈夫,所以,看在古波的情面上,答应做了娜娜的教父教母;而且那次洗礼,也花去她不少钱。现在呢,瞧着吧,“瘸子”即使临死前要杯水喝,她也不会给她的。她不喜欢放肆的人,也不喜欢卖弄风骚和淫荡的女人。至于娜娜嘛!如果她肯上楼来看望她的教父教母,当然无妨,她毕竟是孩子,他们会欢迎她。不是吗?至于古波,用不着别人劝告;无论谁处在他的位置,一定会把妻子浸在水桶里,再给她两个耳光。当然,这是他的事,别人也管不了许多,只要求他维护亲属的体面就是了。天啊!如果她做了这种事,要是被丈夫罗利欧当场撞见,决不会安然作罢,非把剪刀戳进她的肚皮不可。

博歇夫妇感到这宅院里的争吵让人难以忍受,并说罗利欧夫妇没有道理。当然,罗利欧夫妇并不是坏人,很安分,整天工作着,也按时付房租。但是,这次老实说是嫉妒心把他们弄疯了。再说,他们也过于吝啬了!有人上楼探望他们,他们竟藏起酒瓶,舍不得给人家喝上一杯酒;自然,那也是些下九流的人。有一天,热尔维丝给博歇夫妇买了一瓶杨梅酒,掺上汽水,大家正在屋里品着酒;恰巧罗利欧太太走过,她挺直着腰板,故意在房门前啐了一口痰。从此,每逢星期六,博歇太太打扫楼梯和廊子的时候,故意留下些垃圾堆在罗利欧夫妇门前。

“好呵!”罗利欧太太嚷了起来、“这些馋鬼!‘瘸子’喂着他们!哼,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但是他们可惹不得我!我要告诉房东去……昨晚我瞅见博歇这混球碰擦戈德隆太太的裙子呢。这般年纪的女人,孩子都有半打了,他竟还去调戏她,嗯?真是猪狗都不耻的勾当!……他们如果再行苛且之事,我要告诉博歇太太,叫她揍他男人一顿……哼!大家准会耻笑他们。”

古波妈妈常常看望两对夫妇,喜欢倾听女儿和儿媳妇说话,并随声附和着。时常还留在他们的家中吃晚饭,在两家轮留作客。眼下,罗拉太太不再去古波家了。因为她同“瘸子”吵了一次架,为的是一个士兵的事情。那士兵用剃刀割断了他情妇的鼻子;罗拉太太袒护那士兵,说那一刀很有爱情意味,却说不出理由,她还激怒了罗利欧太太,因为她告诉罗利欧太太,“瘸子”当着许多人的面叫她的绰号“牛尾巴”,竟是那样毫无顾忌。天啊!的确,眼下博歇夫妇和邻居们都叫她“牛尾巴”了。

在流言蜚语之中,热尔维丝却安然地站在她的店门口,微笑着向朋友们点头施礼。她烫过一二件衣服后,十分惬意地停一停,满心欢喜地来到门口向着街上露出会意的微笑,作为占居一段街道的商家,心中不禁充满了虚荣感。眼下,金滴街属于她,邻近的街道也似乎是她的,全区也像是她的了。当她身着白色的工作短衣,赤着双臂,因忙碌的工作而披散着一头金发,探头向左右望去时,那行人、房屋、街道和蓝天映入眼帘:左面是金滴街的尽头,安静异常,人很少,像是外省的村镇般安详,有妇女站在自己门口低声交谈;右面数步之遥便是鱼市街,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拥挤不堪,使这个叉路口变得热闹非凡。热尔维丝喜欢这马路,爱看那些拉货的车在高低不平的碎石路上颠簸而行,行人们在窄小的小道上簇拥前行,这里的交通时常受到碎石堆的阻碍;热尔维丝店门前三米长的那段水流,在她心目中希冀着是一条宽阔而显赫的河流。然而她希望的清澈见底,异样而充满活力的河,却流淌着染坊里的种种颜色和掺着黑色污泥的水。她也十分喜欢观赏商店。这条街上有一家很大的杂货店,店里陈设着许多细钢眼线包裹着的干果;还有家衣帽店,里面悬挂着许多工作服。正在随着微风摆动。那家鲜果店和熟肠店里,能看得见柜台的角上几只极漂亮的猫在安然地打着呼噜。热尔维丝的邻居是一家煤店,老板娘威古鲁太太向她打着招呼;她是一个矮小而肥胖的女人,脸色发黑,眼睛闪着光,背倚在店门上,偷闲时与男人们说笑着,黄色的店门上画着许多火柴的图案,装饰得活像乡间的小板屋似的。另一家邻居是家伞店,是瞿朵尔热太太母女使俩开办的,她们从不露面,店铺的窗子黯淡无光,店门关着,门上装饰着两把锌制的小阳伞,伞上涂着厚厚的银朱。热尔维丝每次进店前,总是向对面望望,对面高大的白墙上没有一扇窗子,只见一个很大的车门,从门口望去可以看到一座熔炉冒着火焰,院里堆放着许多小车,车把手朝天而立。墙上的赫然大字:“马蹄铁匠店”,旁边画着马蹄铁。整天到晚,铁锤在铁砧上震响,火星辉映着昏暗的院落。墙角有一个洞,像柜子般大小,位于收购破铜烂铁和炸土豆条的商贩摊位之间,还有家钟表店。店里有一位穿着长工作衣的先生,外表整洁,摆弄着极精巧的工具,不停地修理着钟表,面前的工作台上,摆放着许多玻璃杯,下面罩着很精细的零部件。他的身后放着约有两三打之多的时钟,钟摆一起摆动着和街上可怜的陌生相以及蹄铁店里有节奏的击铁声相应成趣。


区里的人都觉得热尔维丝十分可人。当然,也有人说她的坏话,但大家都众口一词地说她眼睛大得好看,嘴也并不怎么宽,牙齿洁白如皓。总之,她是个金发美人,除了她的腿不论,尽可以与最美的人相媲美。她已经28岁了,有些微微发胖。那对柳叶弯眉也变粗了些,倒也显出享福女人的风韵。眼下她时常倚在椅子上想入非非,等候着烙铁烧热,露出含混的微笑,显出十分快活的样子。她变得贪嘴了。人人都这样说她,但是,恰恰相反,这并不是太坏的毛病。当一个人赚了几个钱,可以买些美食的时候,还甘愿啃马铃薯皮,岂不是太傻了?再说,也因为她的工作太辛苦了,竟像把一身分成二人一般去应付顾客,每当顾客的衣服急等着要用时,她便关上店门,亲自熬夜干活。区里的人都说她交了好运,一切都很兴隆。大宅院里的人,像玛蒂尼先生、洛蒙茹小姐、博歇夫妇的衣服都交给她洗;还有鱼市街里的许多妇人,从前在福克尼太太门下营生,眼下也被她拉了过来。生意做到第一个月的下半月,她已经需要雇两名女工了,皮图瓦太太和克莱曼斯小姐,就是那个住在七楼的高个子女子。连同女徒工奥古斯婷,共有三名雇工在她店里干活。长相丑陋的奥古斯婷比最丑的男人还难看。无论谁,生意兴隆之时,总会忙得手慌脚乱。一个星期忙下来,吃些好酒好肉,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说,她需要营养。如果不吃些可口的东西享享口福,哪来的力气烫衣服呢!

热尔维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蔼可亲。她温和得像只绵羊,可爱得像面包。尽管她把罗利欧太太叫“牛尾巴”,算是复仇;除此之外她并不恨别人,她原谅了所有的人。当她津津有味地吃了中饭,喝过咖啡之后,便越发宽宏大量了。她这样说:“假使我们不愿意豫野蛮人那样过活,就应该互相原谅,不是吗?”当人家说她为人很好的时候,她便露出笑容。她会是个恶人吗?她自己辩护说,她不会一事无成。难道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总是野心勃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