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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陈小引留意着主包厢的动静,留意着代黎的神色,递一只剥了皮的桔子给她,一瓣就让她拧起眉,酸涩从舌尖直渗到心底,不留一点余地。

将桔子放回桌上,衣袖不小心碰到一只茶碗,眼见就要跌下桌去,以她的身手,原本信手就能接稳,却慢了一步,打翻了茶水,不烫,只污了手。

洗手间在一楼,刚刚步下楼梯,身后有人想拉她的手,被她一把甩开,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再拉再甩,最后他终于发狠,瞬间将她揽进怀里,蛮力压至墙边,她挣了几次,被他紧紧钳住,挣不开,于是一动不动。

发现她突然安静下来,他稍稍放开了她,看见她别过脸,脖颈低垂,冷冷的,不理他。

他在她耳边道:“我错了。”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陪着沈纤演这样一场戏,都是为了她,她冲他摆脸色,不过是无理取闹,她应该淡淡的笑,说没有关系,而她现在这样,不过是,无理取闹......

电影正在上演,走廊里几乎没什么人,灯光也暗,且让他的身影遮了大半,虽然离的近,她的侧面也只看清轮廓,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一开始似乎在赌气,渐渐平静下来,静成空。

他心疼又心慌,抱着她紧了又紧,还是觉得抓她不住,急声唤她,“黎,黎......”他宁愿她跟他闹,生气也好吃醋也好,他可以哄着她宠着她,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他害怕此刻的她,淡漠的,将一切情绪都藏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开他的怀抱。

她推他一下,低声道:“你回去吧。”

他不放手,重重吻她的额头,“我们回家。”

跟着他走出电影院,听他交代给侍从怎样转告陈小引与沈纤,然后上了他的车......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认识这样的自己,她一次又一次的挣扎,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放纵,从前的代黎,不会做这样的事,要么黑要么白,而不像现在,游走于迷茫的灰,看不到未来。

军中有事,天未亮萧佑城就出了门,代黎独自睡了一会儿,六点多起床,天色也只灰蒙蒙。

看见代黎下楼,童妈过来说,早餐已经预备好了,代黎说不用,却被童妈急急拦住,“小姐,少帅吩咐一定让您吃了饭再走。”

血糯红枣粥,配了蟹粉小笼与几样酱菜,粥煮得极好,香滑可口,代黎吃了一碗,又要了一碗,正吃到一半,有下人捧了件军绿大衣进来,代黎认出是萧佑城的,随口问了一句,下人颇踌躇,支支吾吾道:“沈小姐刚刚送过来的。”

从都督府里出来,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每一次呼气,眼前出现一小团薄薄的白雾,很快便消散了。拒绝了他给她安排好的车子,代黎走向路口,想雇辆黄包车,一辆白色汽车缓缓行在她旁边,车上裘衣女子道:“代小姐,我送你?”代黎摇了摇头,道了声谢谢。女子又道:“我有话想同代小姐讲。”

沈纤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开车,行至一处十字路口,碰上农人赶着驴车经过,车上装载了新鲜的瓜果,一辆连着一辆,将路堵了,只得暂且停下。

沈纤拿过车上一只银色的金属盒子,抽出根香烟夹在指尖,鲜红蔻丹衬着雪白烟卷,点火,动作流畅优雅,吸一口才问:“代小姐介意么?”代黎没做声,看向窗外。

“昨晚少帅走的急,大衣落在包厢了,今早我送过来,可巧遇上了代小姐。”说完顿了一会儿,忽又笑出来,“我与代小姐说这些,真是没意思。”

车队过完了,道路通畅了起来,沈纤将烟熄灭,启动了车子,边开车边道:“在上海,能让我沈纤敬佩的人不多,代小姐算是其中一个,女人出来做事本已艰难,鲜少有人能拥有代小姐这番作为。”

路边有法式梧桐,叶子早就落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代黎静静等她说下去,沈纤却住了口,直到将车子开进英租界,代黎轻声问:“你喜欢他?”

沈纤愣住,随即笑道:“少帅这样的身家品貌,怕是没有女人能抵挡,所以......少帅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我自然没法拒绝。”

“哦”了一声,代黎继续看向窗外。

车子停在了代府门外,代黎没有下车,静静的坐着,沈纤又抽出一支烟点上,半晌才道:“我今天是想问问代小姐,你们......打算一直就这样?”

代黎低头沉默,看着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戒,看了很久,将篆刻的“佑”字,一笔一划,仔细在心上刻了许多遍,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会。”

有轻松的笑意从沈纤眼中掠过,代黎下车,沈纤在她身后道:“代小姐,今天的谈话,少帅他......”

“他不会知道。”代黎关上车门,转身离开,沈纤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庆幸,幸好,自己不用同她争。

代黎回到家,看见常霏坐在餐桌边,心中忽然有些惴惴,上前唤了声“妈妈”,常霏不声不响,将一张报纸推到她面前。

头版一幅大照片,是昨晚的萧佑城与沈纤,常霏厉声问:“你昨晚在哪?”

代黎低着头,小声又唤了句,“妈妈。”

被她这么一唤,常霏心软了些,“那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照片上,沈纤挽着萧佑城,看向他,虽然画面不甚清晰,沈纤眉目间的温柔却是明显,代黎低声道:“就是这么回事。”

常霏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许久又颓然坐下,叹息,“黎黎,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代黎头压得更低,声音微颤,细如蚊蝇,“妈妈,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一个女孩子,不懂得自尊自爱,不懂得爱惜自己,最后伤的也是自己!”

代黎狠狠咬了唇,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吧啦吧啦落在报纸上,浸出一个个水渍,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听母亲讲这样重的话。

常霏也开始流泪,渐渐泣不成声,“黎黎,妈妈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不能因为喜欢,就什么都不顾了......妈妈以为你该懂的,人这一生有许多东西,比爱情更重要......难道你想一辈子见不得光,去给他做情......情......”“情妇”这两个字,终究没法用在女儿身上。

代黎只是默默掉眼泪,肩膀一下一下的抽动,不哭出声,常霏终究是心疼,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黎黎......萧佑城一边与你,一边又去结交别的女朋友......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他做不到反抗母亲,就该放了你......这种男人,不值得你这样......”常霏并不知道,代黎与萧佑城分手的真正原因,他们都没有告诉家里。

“黎黎,答应妈妈,不再见他了,好不好?”

代黎不说话,抱着母亲哭泣,许久,“妈妈......”她终于哭出声,“我难受。”

常霏哽咽了很久都说不出话,轻轻拍着代黎,像是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安抚,“乖女儿,妈妈的乖女儿......妈妈知道你难受......过去就好了,挺过去就好了......”

她有几天没来都督府,他也不敢问,这天听说她来了,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楼,推开门,却又挪不动步子。

她抱了双膝,蜷了身体坐在窗边,玻璃窗打开了半扇,有风吹进来,撩动窗纱,时值黄昏,日头将落未落,将她一身白衣白裤,俱是浸成了夕阳红,静谧的,孤独的,像是一幅西洋油画,美丽,也不真实。

他不敢走上前,静静看着她,眼前渐渐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一袭洁白婚纱的她,独自站在缤纷的玫瑰深处,仿佛就要乘着风,飞走......彼时的恐惧绝望,瞬间搅遍了五脏六腑,其实,他从未真正摆脱过这些情绪,不过藏起来罢了......

“黎......”他轻声的,小心的,唤了一声。

她缓缓回过头,浅浅笑了笑,他走过去,抱她在怀里,感受到她凉而软的身子,高悬的心稍稍放下来,还好,还在。

夜已经深了,四周漆黑一片,像是一整块化不开的浓墨,眼睛看不见,来自身体的感觉就更加明显,她翻过身子背对他,他却贴上来,环了她的腰,埋首在她颈间轻轻的舔。

大半个夜的翻云覆雨,激情让她筋疲力尽,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脑中一片空白,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用想......

“有心事?”他的唇辗转来到她耳边,含住她小小的耳垂,钻石耳钉抵在舌尖,冰冰的凉。今夜的她有些奇怪,仿佛特别投入,又仿佛心不在焉。过了很久,她没有回答,似乎是睡着了,他反倒松下一口气。

醒来时床畔没人,借由浴室传来那一点光亮,堪堪能瞧见屋里的陈设,她从浴室里出来,坐上床沿,拉开抽屉,手指刚刚触上瓶盖,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别吃了。”

动作顿了一顿,还是将瓶盖拧开,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劲风,未待她反应,“咣当”一声,药瓶已被扫落,药丸洒了一地。

两人静静看着地下,半天没有做声,她突然站起来,退开两步,“我们分手。”昏暗的幽静中,字字清晰,他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能。

他瞬间绷紧了身体,牢牢锁住她的双眼,责问又像是期待,“你威胁我?”

她竟还能自嘲般一笑,“不,我们分手。”

他置若罔闻,神色黯然,“你不想要孩子就不要,就我们两个人,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