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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太阳沉下去,屋里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满是欢爱的味道,他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抱着她躺下,她累坏了,趴在他身上,闭了眼假寐,像只乖巧又餍足的猫。

“几点了?”她问。

屋里很暗,墙上的挂钟已经瞧不清,他摸到床头一只怀表,拿到眼前看时间,“五点十五,饿了?”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小会儿爬起来,去床边找衣服,“我得走了。”

他从身后抱住她,脸庞埋在她颈间,暗哑了声音道:“别走,陪陪我。”

他赶在今天回来,自然是想同她过年。刚刚拿在手里的胸衣,一点一点,于指尖滑落,又落在床下,她想伸手去捞,被他抱得紧紧的,动不了。过了许久,她低声开口:“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得去医院,陪爸爸妈妈吃饭。”

他身子一僵,缓缓,缓缓的,松开她。她回头,看他坐在那里,低了头,周身叫昏暗笼着,那样的黯然,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等待惩罚。她心头一痛,抚上他的脸庞,“我尽量早点回来,你想吃什么,让童妈预备下,晚上我给你做,陪你吃,好不好?”

他忽然抬起头,眼睛一亮,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清晰,忙不迭的点头,更像个孩子。心中仍是痛,她凑上前,轻轻吻了他一下。

晚上九点钟,她回来,他就在客厅等着,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帮她脱下的大衣与围巾,端了热茶给她暖胃,“什么都没吃?”她问她,他笑着点头。

她瞪他一眼,快步走向厨房,“保温盒里有水饺,你先吃一点。”

他笑眯眯端着保温盒,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看她做饭,一边吃。

“水饺是谁包的?”

“我妈妈。”

他将保温盒放在桌上,“我等着吃你做的。”她又瞪他一眼,没理他。

食材是事先预备好的,因此做起来很快,一会儿就端上了桌,四菜一汤,这时她才发现,都是她爱吃的。

晚饭她故意吃的少,他又饿了这么久,两人都吃的很香,话都顾不上讲。吃完饭,照例是他刷碗,换她在旁边看着,心里突然觉出闷,闷得痛起来,她转身上楼,而他紧绷了身体站在门边,看她匆匆消逝的背影,面目黯沉。

回到屋里,她在洗澡,他陷进沙发里,想吸烟,却只拿了一支夹在指间,不点。

浴室水声停了很久,她却没出来,他刚想问,浴室门拉开一条缝,她小小的声音,“佑城。”他匆忙赶过去,“怎么了?”

大约是热气蒸的,她的脸很红,“我那边床头柜最下层抽屉里有包东西,你帮我拿过来。”他很疑惑,拿了东西才知道,她来月事了。

于是什么都不能做,只抱她在怀里,安静了片刻,她开始辗转反侧。

“肚子疼?”他大概知道一些,她体内寒气重,每次总会疼。她“嗯”了一声,娇娇软软的。

温热的大掌贴上她的小腹,轻柔的揉动,疼痛感渐渐淡去,她渐渐睡着。

一觉到天亮,睡得很好,醒来之后她吃了一惊,贴在她小腹的手,还在轻轻的揉动,她回头轻声唤,“佑城?”

他的意识有些迷糊,却还没睡,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醒了?还疼么?”

她咬了唇,一直摇头,手指抚上他的眼皮,“睡吧。”他闭上眼,拥她又紧了紧,“那你别走。”

“嗯。”她又咬了咬唇,“我不走。”

他很快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平时他是不打呼噜的,她半支起身体,认真看着他,清晨的光,朦胧洒在他脸上,他睡觉的模样有几分稚气,像是孩子。手指隔着空气,虚摸他的脸庞,他浓密的眉,他挺直的鼻,他微薄的唇......唇有些干,不见了平日里健康的色泽,下巴上新生了胡茬,短短的硬硬的,指尖轻轻的触碰,微微痒,一根一根,都像是扎在心里。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那样陷了下去,失了一角,除了他,谁也补不齐......他的眼下有青灰,她心疼,忍不住俯身亲吻,轻轻的......他睡得很沉,看不见,此刻,她眼底的温柔,足以令他溺毙,甘愿死在她怀里......

他醒来时,已经是中午,见她趴在他胸前,以为她睡着了,却听她轻声的唤,“佑城。”他应了声,等着她的下文,等了很久,却没有,原来是梦呓。

过了一会儿,她又唤,“佑城。”这次的声音更轻,有些含糊,“佑城......  ......佑城......  ......佑城......  ......”断断续续,反反复复,模模糊糊,她唤他的名。

眼角有冰凉,他摸了一下,看见指尖微微的湿意,看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那是泪,原来是泪。

一整个下午她的精神都不好,蜷在床上,蔫蔫的。他则斜倚在床头,让她依偎着自己,手里拿了一本书,给她读故事,童话故事。不管经历多少艰难险阻,王子与公主,总能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多好。

换做从前,她一定一脸的不屑,说,童话都是骗人的。可今天,她乖乖靠在他怀里,乖乖听着他读,真的很乖。

情绪的起伏也很大,到了傍晚,小乖乖变成了小别扭,什么都不要吃,中午她就吃的少,到了晚上还是没胃口,颦了小八字眉,他说什么她不想吃什么,他也有耐心,一遍一遍的问,捡她平日里爱吃的,反时令的,或是上海各家饭店的招牌菜,后来说到北平,只要她说想吃,立即派专机运过来。

最后她说:“我要吃你做的。”

他愣住,他哪里会做饭?她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得意自己想出这样一个好主意,拉过他的手,嗲嗲撒娇,“我要你给我做饭。”

只要她要,没有不能给,他的命都可以。

在她的“指挥”下,近一个小时之后,萧佑城终于煮好了人生中第一锅粥,自己先尝了尝,味道也就差强人意,她却一口气连喝了三碗,喝完摸摸小肚子,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嘴角露出了小虎牙。他立即觉出巨大的成就感,比攻下一座城还高兴。

她没有回家,在都督府里待了两天,令他几乎不安。

正月初六,新年的热闹正浓,上海滩到处一片鼎盛繁华的景象,长声电影院外,车之多人之多,喧嚣到了极点。花篮子从后台一直摆到门外,电影院外墙上,高悬一幅巨大海报,海报上锦衣华服的女子,妖娆美丽。

今天是沈纤新片首映的日子,自从与少帅传出桃色新闻,沈纤越发是春风得意,从前,报纸尚拿几位女明星与她比肩,如今却齐齐唤她做“影后”,  风头一时无俩。

今晚的沈纤,一袭酒红晚礼服,钻镶的白狐披肩,银流苏束腰,勾勒出细腰美胸,削肩长腿,艳光璀璨,脸上洋溢着自信又幸福的笑容,果然大有影后风范,便只凭她身边那人,权势滔天,想不封“后”也难。

陈小引老远就看见了那幅大海报,懊恼的想杀人,买票时怎么忘了问是谁的片子?停下车,“黎黎,我想起来今晚有事。”

因为太拥挤,路面上只留出一条行车道,许多车子被堵了,喇叭声催命似的急,代黎也按一下喇叭,“走吧,都到这了。”

长声电影院是新式剧场,刚落成不久,很有些西洋气派,时髦的少爷小姐们,自然是西服洋装,也算应景,可免不了长衫旗袍混夹其中,而走廊过道间,许多粗布夹袄的少年,颈上挂着布绳,双手捧着藤条簸箕,大声吆喝着,卖香烟卖瓜子,俨然旧式戏院的作派。

二楼正对舞台的主包厢,一早就驻进了岗哨,枪上那刺刀,反着光,晃得人眼花,电影院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全都留意着这里,待到萧佑城与沈纤进了包厢,立即有许多人站起来行礼,呼啦呼啦的,带动了全剧场的人都站了起来,萧佑城略一颔首,众人方才陆续坐下。

沈纤坐在萧佑城身边,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关注的目光,或是嫉妒或是羡慕,作为一名电影明星,沈纤早就习惯了各种视线的追随,可与今天,完全不一样。她突然明白,为何自古以来,男人们对于站在权力的巅峰,抱有那样大的热情。

电影还未开场,不时有人进出包厢,俱是上海滩数得上的名流,恭贺沈纤新片首映,态度恭敬非常,从前常开的那些荤素玩笑话,只字不再提。

得了个空隙,萧佑城略侧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沈小姐还满意么?”沈纤并不答,只笑的春风满面,在旁人看来,少帅定是悄悄说了句什么情话,引的沈小姐这样高兴。

待到萧佑城坐正了身体,沈纤看向满场,方才道:“能得少帅这样关爱,是沈纤的荣幸。”

萧佑城只淡淡道:“沈小姐果然幽默。”

面上生出几分不自然,沈纤随手拿过一块点心,想掩饰,抬头却发现萧佑城僵了神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斜对面一间包厢,蓝绿色短大衣的女子,是代黎。

气氛变的紧绷而微妙。

铃声忽作,剧场里突然暗下来,电影开始了。至少有四个人不知道银幕上在演什么。

代黎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只牢牢盯着大屏幕,屏幕上的画面却总是变成萧佑城与沈纤,亲密谈笑的样子。台上演着一场戏,台下演着的,也是一场戏。她是个理智到几乎冷漠的女子,从前与他看电影,遇上苦情戏,低下的女观众个个落泪,独她没有。可今天她看这场戏,看着她的男人,与别的女人大秀恩爱,明知道都是假的,理智却不击而溃,她入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