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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为了证明他的话是真的,恩培多克勒还让人们看他提出的证据,他充满激情地说:“看看那到处都温暖光明的太阳,看看那浸沐在温暖光明中的不朽星晨,看看那到处都阴暗寒冷的雨水,看看那地下涌出的牢固的结实的东西.  这一切在受‘斗’的支配时形状不同,彼此分离,然而在‘爱’中却结成一体,互相眷恋.”

        (《论自然》,见《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册第44页,商务印书馆1981年)

        据说,这位哲学家为了证明自己是神,自己跳进了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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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但是并没有如其所料地出现奇迹,他死掉了.萨特的狂热也死掉了.  他把狂热升华为小说,寄给出版社;而出版社又把他的小说利索地退还给他.  他们认为,作为一部小说,它并未达到出版水平.  尽管在十年后,萨特自己也承认出版社的退稿是明智的,但在当时,他的确有些心灰意冷,只想结婚了事.  要不是外祖父的坚决反对,他恐怕已经娶了度假时结识的一位杂货店老板的千金了.

        二、爱情生活的模式

        萨特和西蒙.  波伏娃的确是不期而遇,一见钟情的.  尽管他们那时才刚从大学毕业,尽管他们到老都一直是浓情蜜意,但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已不再是爱情至上的唯情论者了.在他们的生活原则中,自由已经成了至高无上的了.1931年2月,萨特接到通知,说巴黎的讲师职位已经给了别人.  这意味着,他必须在勒阿弗尔教书,而西蒙.  波伏娃则被派到马赛的一所女子中学任教,意味着他俩必须真正地分离.  从马赛乘火车到勒阿弗尔要一天一夜,这种时空的分隔使西蒙.  波伏娃感到十分恐慌.  于是,他俩开始慎重考虑萨特的提议:结婚.  结婚就可以一起分配工作.选择是艰难的,每一种选择都必须付出在他们看来难以忍受的代价.  按照他们自己的信念,采取独身主义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都感到屈从于世俗而结婚有些愚蠢,但他们又觉得结婚也许不会给他们所追求的生活方式带来严重影响.他们差一点就结婚了,但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不结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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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他们宁可忍受分离的痛苦.西蒙.  波伏娃在后来回忆说,“只有某些十分重要的理由,才能使我们屈服于我们所反感的任何习俗.  可眼下这样的理由事实上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因为一想到要去马赛,我就马上会陷于极度的忧虑.  萨特说,在这种情况下为原则而殉难是愚蠢的.  可我根本不想赞成他的提议.  保持我个人的独立这一任务并非什么特别的负担,我以为把萨特的离开与我个人的自由相提并论是十分做作的,自由是只能在我自己身上找到的.不过,我看到,为了成为一个外省的小教员——现在已经是,而且将来还是这样的小教员——萨特放弃了旅行,放弃了自由,放弃了青春.  他的损失有多大!”

        (《青春年华》,转见《心心相印》第43页)

        他们所要捍卫的生活模式是在他们刚毕业时奠定的.  两年前,即1929年,在萨特走出学校之后,和按规定去服兵役之前的几个月的空闲时间里,她们每天早上在卢森堡公园见面,直到深夜才分手.  萨特在祖父母那里过夜,而西蒙.  波伏娃则回到当费尔.  罗歇罗街她自由的房间,这是她租用的祖母的房间.  他们拒绝外界的各种压制,蔑视习俗的权威和任何强加给他们的生活方式.  他们喜欢各抒己见,并不想回避彼此间的争执.智慧是他们爱情的食粮,争执不算什么,关键不是彼此完全一样,而是对智慧的共同追求,对未来的共同创造.  当然,争执也会带来难堪和不愉快,他俩就以演戏来解围.  他们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叫做“贵贱婚”

        ,以自由地体验各种不同的婚姻形式中的生活.  有时,他们扮成一对容易满足的中产阶级夫妇,萨特扮奥尔加纳蒂凯,西蒙.  波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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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就是奥尔加纳蒂凯太太.  在西蒙.  波伏娃学作太太的样子如此这般地修饰打扮一番后,他们又去丽舍田园大街看电影,或者上“圆顶”咖啡馆跳舞,但这时他们是以一对富有的美国夫妇的面目出现的,即摩根.  哈蒂克先生和摩根.  哈蒂克太太.  他们的爱像阳光一样,热烈地拥着对方,同时又给对方以充分的自由.  而事实上,他们之间也确实有这么一个“租约”

        :爱对方,互不欺瞒,但决不干预对方的自由.  而且他们也都实际地使用了这种自由.西蒙.  波伏娃说:“萨特对我来说是一本打开的书本,翻阅起来就像读我自己的东西那样容易理解,想到这,我就变得非常轻松.  以后我对他了解得更深了.  由于他不向我隐瞒任何东西,我以为自己也无需为他而伤脑筋.”(同上第45页)

        他们两人最明显的不同表现在遇到挫折的时候.  一遇挫折,西蒙.  波伏娃的情况就很糟.  她往往脸色大变,精神不振,而且变得非常固执,不可理喻.  萨特虽然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例如在早晨或是无事可做的时候,但却不那么感情用事.  萨特说西蒙.  波伏娃有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而西蒙。波伏娃则讲萨特在日常生活中太以自己为中心,她说“萨特只结交与萨特交往的人”。

        每当他们在一起而又情绪不好的时候,萨特就开始模仿他们在动物园看见的那头海豹,而西蒙.  波伏娃则对他说些有关海豹的事,萨特一面听,一面学着海豹的样子向上翻眼睛,又是叹气,又是默默地哀求,直到两人一齐哈哈大笑.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相互逗乐的习惯,逗乐成了他们生活模式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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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特服兵役的那18个月里,他们只能每周见一次面.在通过了新兵的基础训练之后,萨特被分配到部队的气象部门,他的任务是测量风速.1930年1月,他被调到巴黎西南150英里图尔附近的一个军事气象站,他与站长和另外三个新兵住在一起.  萨特的工作是每隔两小时晃动一下风速表,用电话将测得的数据通知另一个地方的气象站.  每逢星期天,西蒙.  波伏娃总会来到气象站,给萨特带来从图书馆借来的一大堆书.  萨特则抱着这堆书狼吞虎咽地大啃一气之后,在每个月的第三周将这些书带回巴黎.  八月份,西蒙.  波伏娃在圣拉德贡德的一家小旅馆中住了一个月,那儿离气象站只有十分钟路程.  天晴的时候,她坐在小河边读书,在阳光中消磨一上午的时光.  中午她用完午餐——随身带的一盒饼干和一条巧克力,就爬上山坡,到气象站附近的一个地方与萨特见面.  她过于羞怯,不敢把萨特带回旅馆,他们便在野外作爱.  后来,萨特因祖母去逝而得到一笔小小的遗产,他们才可以到那儿的相对体面一点的餐馆就餐.  军事气象站的工作使萨特有极其充裕的时间进行写作.  他写戏剧,还写了一篇与长篇小说一样长的随笔.  而且,他的随笔的开头部分还在权威的《比菲》杂志上发表出来了,这篇随笔的名字叫《真理的传说》。

        西蒙.  波伏娃对文学的热情不如萨特高,但她也开始写小说了.  她想写一个姑娘与三个逍遥自在的小伙子在巴黎的冒险故事.  但她只写到第三章就写不下去了.  由于萨特执意要她也成为一个作家,所以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在创作,而只是在完成学校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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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人家庭”

        1931年2月,萨特兵役期满,到勒阿弗尔教中学.这时,萨特和西蒙.  波伏娃都觉得应该修改一下他们的临时“租约”了.  他们的爱情日益热烈,也日益深沉,他们已经不能忍受那种漫无尽期的分居了,他们只能容忍短暂的分别.  他们约定:一定要在一起过满30年,在这之前决不分手.  修改后的“租约”还是没有限制双方的自由.  而且事实上,他们对这样的“自由”权力并不是只停留在抽象的理解上,而都是实际地使用了的.1933年到1934年期间,萨特在柏林学习现象学.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萨特除了疯狂地读书和写作之外,他还忙着两件事:一是给法国的西蒙.  波伏娃写长信,二是与一个叫“玛丽”的姑娘幽会.  这是他感情生活的存在.萨特并不想对西蒙.  波伏娃有任何欺骗.圣诞节期间,萨特回巴黎过了十天,他把一切都告诉了西蒙.  波伏娃.  这促成了西蒙.  波伏娃二月中旬的柏林之行.  事实非常明白:萨特第一次感到他需要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他要“完善自由”

        ,这使西蒙.  波伏娃受到了伤害.  她假称自己精神崩溃,因而得到了两个星期的病假,踏上了开往柏林的火车.  她虽然知道“玛丽”的存在是不会破坏自己与萨特的关系的,但她还是不放心,她要得到确证,她需要消除对他的疑虑.萨特到火车站去接她,陪着她从库菲斯滕凡大街走到亚历山大广场,他们边走边谈.  在西蒙.  波伏娃到柏林的两周里,萨特带着她在柏林到处游逛.  他们参观了专门为易装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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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开设的酒吧和只有上午11点起才站位的啤酒馆,还去了罗马尼舍斯咖啡馆,那是一个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成群的作家艺术家是这里的常客,他们还去了一趟汉诺威,参观莱布尼兹故居.然后才是西蒙.  波伏娃柏林之行的正式节目:与“玛丽”见面.  三人相会的情形基本上是平静的,西蒙.  波伏娃在后来对此事的回忆中说,她当时没有丝毫的嫉妒:自从我们结识以来,这是萨特第一次认真地对别的女人发生兴趣.嫉妒并非与我无缘或为我所不屑的感情;可是,这件风流事既没有让我感到意外,也没有打乱我已经形成的有关我们共同生活的任何想法,因为一开始,萨特就提醒我,他有可能去干这类冒险事.  我已接受了这个原则,所以也毫无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了解世界和表现世界是萨特一生的目的,我知道他是如何地专一于这个目的.”

        (《青春年华》,转见《心心相印》第72页)

        其实,“了解世界和表现世界”

        ,这既是萨特一生的目的,也是西蒙.  波伏娃一生的目的.  要是没有这种人生目的的一致性,不要说西蒙.  波伏娃的平静难以理解,就他们之间那种爱情模式也是不可能的,难以理解的.不过,“玛丽”

        并没有进入萨特和西蒙.  波伏娃的共同生活,真正进入了他们共同生活而被人们称为“三人家庭”的,是奥尔加.  高萨绮薇茨.  奥尔加是西蒙.  波伏娃的学生,一个政治上的激进派,有一伙波兰流亡学生朋友.  奥尔加对西蒙.  波伏娃这位哲学老师非常敬佩,同时西蒙.  波伏娃也着迷于这位少女活泼的个性,她的波兰朋友的故事,以及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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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无常的行踪.  在萨特留学柏林那年,她们几乎每周共进一次午餐.  那时奥尔加没有通过医学院的入学考试,整日整夜地闲逛,跳舞,听音乐或进行马拉松式的辩论.  西蒙.  波伏娃是以一个保护人的姿态把奥尔加带到她与萨特之间的.1935年,萨特从柏林回到勒阿弗尔重执教鞭.  这年他已经30岁了.30岁意味着一个人的生命已经逝去将近一半,而自己却只仍然是一个外省的中学教师.  萨特认为,教书匠的生涯葬送了他的自由.  他虽然写作了成堆的文字,但不断的与作换来的却是不断的退稿,在文字中得到不朽的希望正在被击碎.一个30岁的人不再寄希望于生活中的奇迹,他开始明白人生努力的无用.30岁的萨特再次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偶然和虚无.  他意志消沉,得过且过,以致离开了一定的刺激物他就无法集中精力工作.  他开始使用麻醉剂.第一次用药是为了研究人的意识和心理,他在朋友的帮助和推荐下注射一支叫“墨斯卡灵”的新型麻醉剂,这是一种运用于心理学实验的致幻剂.  西蒙.  波伏娃在约定的时间向医院打电话,她听到萨特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了.萨特说,西蒙.  波伏娃的电话救了他,使他摆脱了与几条章鱼的搏斗.她立即赶到医院,萨特告诉她,他看到所有的东西都变成最吓人的样子,雨伞成了兀鹰,鞋子成了骷髅,到处是丑陋不堪的脸,到处是奇形怪状的东西.  第二天,萨特恢复了正常,高兴地谈论他这次体验,往后的几天里,他变得时而性情暴烈,时而心烦意乱,意气消沉.  他的视觉出现了畸变,眼前满是黑点,房子歪斜着变成难看的人脸,每一个钟面都是猫头鹰的脸.  有一段时间,萨特外出的时候,他以前的两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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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一直陪着他.  他说,是这两个学生保护了他,使他不受螃蟹和各种妖怪的侵扰.  在这段时间,只要西蒙.  波伏娃忙于教书或其它什么事的时候,奥尔加就代替她陪伴萨特.为了使萨特振作起来,西蒙.  波伏娃安排了一次山区旅游.  他们在法国南部山区的峻岭和峡谷中攀援前行,在塔尔纳河上荡桨;在河边烤鱼吃,冒着大雨乘车赶路.  这使萨特真的振奋起来了,他恢复了常态.  医学家们认为,萨特使用的麻醉剂只为他提供了某些幻觉,而不能造成神情沮丧.  他们推测,真正造成萨特神情沮丧的可能是他劳累过度了.  但萨特自己非常清楚他之所以沮丧的深层原因,是他意识到他正处于一种无法摆脱的困境,他正一年年地老去.在这段意气消沉的时间里,“三人家庭”

        像麻醉剂一样给萨特提供了另一种刺激.  萨特对奥尔加越来越感兴趣,而西蒙.  波伏娃对此却不在意.她宁可萨特去博取奥尔加的欢心,也不愿他再次陷于消沉.奥尔加是一个从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感情,成天只知尽情享乐的青年人,她对学校的那一套毫无兴趣.  在逃避了医学院的全部入学考试之后,她有一星期没有睡觉,整天四处闲逛,通宵达旦地跳舞,然后颜色憔悴地回到家里.在家里,她与父母处于紧张的矛盾冲突中,于是她找到西蒙.  波伏娃,向她原来的哲学老师请求帮助.  其实她只比她这位原先的哲学老师小九岁,西蒙.  波伏娃觉得她虽然有点好冲动,好走极端,但却活得很真实.  而奥尔加则由衷地敬佩西蒙.  波伏娃的成熟与才智,她承认,自己所有的憎恨和反抗情绪都被西蒙.  波伏娃征服了.  征得奥尔加父母的同意,西蒙.  波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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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成为奥尔加的保护人.  萨特和西蒙.  波伏娃想通过他们的悉心辅导,让奥尔加取得学位证书.  但奥尔加对学习毫无兴趣,害怕失败和年轻人的懒惰使她再一次成了失败者,她成天暮气沉沉,萎靡不振.他们不得不中止了她的学习计划.可是当她一停止学习,马上就变得生气勃勃起来,缠着萨特和西蒙.  波伏娃上咖啡馆,听音乐会,打扑克牌.  奥尔加是个典型的只要享受眼前生活的人.  朋友们都对萨特和西蒙.波伏娃迷上这么一个小姑娘迷惑不解,有的还为此感到生气.萨特和西蒙.  波伏娃对此有过一种解释,他们认为那是一种进入成年状态的人对青春的留恋.  据西蒙.  波伏娃的回忆,萨特常常流着热泪,在西蒙.  波伏娃面前自言自语地感叹自己已经衰老.  他说,变老就意味着衰败.  与奥尔加朝气勃勃的青春形象相比,萨特和西蒙.  波伏娃就更感到自己在一天天地成熟,他们都有一种青春崇拜倾向,他们羡慕奥尔加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方式,她有的是时间过这样的生活,而且她无法不这样生活.但不管怎样,萨特和西蒙.  波伏娃不得不考虑未来,他们必须为年少单纯的奥尔加以及他们自己考虑一个未来.  于是,西蒙.  波伏娃意识到,他们的生活从此将是“三重唱”

        ,而不是“二重奏”了.  尽管她也感到过嫉妒,尽管她也认为“嫉妒是一件完全正当和真实的事”

        ,但她还是坚信:“人的关系是件不断有新的发现的事,没有哪种东西天生就是特许的或者不可能的.”

        (《心心相印》第80页)这种“三重奏”的生活后来分别为西蒙.  波伏娃第一部出版的小说《女客人》和萨特的著名剧本《禁闭》提供了主题.1939年1月,当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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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短篇小说集《墙》问世的时候,人们看到,萨特也是把这本书题献给奥尔加的.

        四、“爱情是一种事业”

        萨特和西蒙.  波伏娃的爱情是他们存在主义的生活实践,是他们存在主义观念的现实化,所以我们绝不能把他们的“三人家庭”与中国式的纳妾混为一谈.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写道:“爱情是一种事业,即向着我的固有可能性而谋划的有机总体.  但是,这种理想就是爱情的理想,是爱情的动机和目的,是爱情的价值.  爱情作为与他人的原始关系是我用以实现这个价值的谋划的总体.”

        (第473页)在萨特看来,人是一种虚无,一种否定中建立起自己的存在的,所以人是一种“自为”的存在,他必须通过自己的谋划来实现自己的可能性.  抽象地讲,人什么也不是,而只是可能性,人生的责任就在于去开发、去实现自己的诸种可能性.  人的本质并无预先的规定,你究竟是什么,要看你最后选择了什么.  因此,爱情作为生命的一项重要内容,也就必然是“向着我可能性而谋划”的一种人生事业了.  与其它的谋划不同的在于,爱情是与“他人”相关的,是对“他人”的一种态度.  这样,当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探讨“为他”存在,探讨对他人的基本态度的时候,我们首先就遇到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