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下意识的说,”好的不得了。干嘛?”

  王小贱漠然的说,“那你能别用腿撞隔板了么?你一撞,我这边儿就跟着颤,你看,水都撒出来了。”

  王小贱也是我们公司的一朵奇葩,他恨我我恨他。

  此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但心里却住着一个敏感脆弱而幼稚的十四岁小姑娘。刚进公司时,他那柔弱娇嫩的风姿,迷倒了一大群负责保洁的中年妇女,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一定是一个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纯度百分百的GAY,我对GAY没意见,反而很有爱。但是我身边这个GAY实在太不一般,和他共事,简直是一场灾难。我们两个人大大小小吵过的驾加起来,差不多要和一对结婚三十年的夫妻一样多。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坐在我隔壁的隔壁的CICI,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化妆了,还问了我七八次,今天的绿色眼影会不会衬得她眼袋很浓烈。

  五点半一到,大家便纷纷化作鸟兽散,不出五分钟,办公室顿时只剩下一股股青烟,和我。

  我站不起来,心里是那种,很苍茫的慌张,就像是“风吹草低,却始终不见牛羊”的那种慌张。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我明确的知道,没有人等着我,那个人不会在楼下大堂一脸不耐烦的等着我。今天,明天,永远。

  我慌张的快要把持不住我自己了,想要撞墙,想摔东西,想要放声尖叫。我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我想要和谁说说话,是个人就好,能回应就好。

  但长长的联络人名单上,却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这也是我忘情沉溺于恋爱时,种下的恶果。

  落地窗外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我低不了头,只能盯着前方建筑的信号灯发呆。办公室里的阴影越来越浓厚,我站在窗前,大剂量的慌张静默的在我身后排成一排。

  这种慌张,令我比推石头的西西弗思还悲凉,起码,他在快要抵达山顶时的那一刻,心里还会一半侥幸一半雀跃,但等着我的惩罚,却是每天一睁眼,只能看到标注着日期的一个接着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默不作声的,等待着我纵身一跳。我不能接受从今天起,将要在不可预期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傍晚,会一个接一个向我袭来,我也将毫无知觉的消化掉无意义的每一天。

  像复印机一样,开机,复制,复制,不断复制,直到被关闭上电源,那样的一天。

  脖子越来越疼了,那是因为它支撑的脑袋因为沉重无望而快要自行脱落了。

突然,身后的白炽灯一排排的亮了起来,扭不过去头的我只好侧耳倾听,有呼吸声!这儿有活人!我激动的几乎要喜极而泣,于是猛一转头,耳边传来清晰的“咔啪”一声。

  脖子就这样好了,但站在不远处的保洁大姐不知原委,上下扫视了我一番,然后教训道:加班也要开灯噻,给老板省什么钱咧?

  就这样,保洁大姐为我分手后的第一天,带来了一个痊愈的脖子,和一个光明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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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6月28日  星期二  晴  热

  凌晨三点时,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于是马上惊醒了。

  跳下床拿起手机,手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竖着耳朵听,然后像疯子一样四处寻找,最后发现,那震动声是冰箱传出来的。

  失恋第二天,冰箱坏了。

  我打开冰箱,冰箱里的灯也彻底歇了工,猛的看上去,冰箱像一个冒着寒气的黑洞。

  黑洞里,还有他不久之前,给我买的果汁和冰激淋。

  我拿出其中一桶,打开,然后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一勺一勺大口的吃着。

  窗外的城市安静极了,对面的居民楼,也有房间星星点点的亮着灯,我麻木的想,他们此刻都在干什么呢?

  无论干什么,一定都不会惨过我。即使是争吵,亦是一种多幸福的交流。

  吃了好久,我都不知道手中的冰激淋是什么味道的。

  吃了好久,我才发现两颊有眼泪在流。

  早上,我肿着双眼困顿不堪的出现在办公室里,坐到座位上时,我都觉得有一股阴云准确无误的定位在我上空。王小贱一脸淡定的喝着茶,侧身,目光迥异的上下扫视我一圈,然后又淡定的转了回去。

  我在心里骂,妈的,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现在你看热闹看的有多满足多乐观,自己倒霉的时候哭的就会有多惨。

  一天里,我看了得有140次手机,不断更新邮箱,查看MSN上他的头像是不是亮着。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总是不能控制的怀疑:我是一个硕大的移动中的山寨货,在路人眼里,我漏洞百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惹人厌恶。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又想要放声大哭,就蹲在人行横道上,向全世界承认,我是造物主造出的,为了警醒世人的那个笑话。

  就在这种夹杂着羞耻的焦灼感即将摧毁我之前,我走到了一个乐器店前面,于是我走进去,花了十五分钟时间,买了一把大提琴出来。

  拖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街上,我收到了更多的目光,但这时的我变得有安全感多了。

  我想要一个家,容我栖身,容我重拾信心,容我免受他人笑话,但现在看来,实在太难实现。

  而无忧无虑住进棺材的那一天,又离我太远。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抱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路上,而心里感觉十分稳妥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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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6月29日  星期三  晴  大风

半夜三点,我还是毫无睡意,也没有行动力,只是那么坐着,不过脑子里却是万马过境翻江倒海。

坐在人生突然停顿下来的这一个点上,我回望往昔,展望未来,竟发现,若是此刻死了,那么,“失败”这个主题词,不是“关于我”这个故事的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我这个故事的全部。

越想越绝望,我翻出之前他留在我这儿一小瓶伏特加,对着温开水一口气喝下去,趁着酒劲还没弥漫前,卧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勉强睡着了,但是噩梦不断,而且睡得很轻浅。早上醒来时,第一次顿悟到睡觉也是件耗体力的事,结果上班时,我又像一条海参一样,拖着漫长无边的阴影,缓慢而郁卒的滑进公司里。

大老王把萎靡的我叫进办公室里,横着甩过一个文件夹,“开始跟这个单。”

我打开看看,是一个高端婚礼策划。

“王总,你知道我失恋了吧?”

大老王十个手指忙个不停的玩着魔方,“知道啊,怎么了?”

“知道你还让我跟婚礼策划的单?”

“公司的事和你私人的事有关系么?新郎是你前男友么?给我好好做!”

“我要是策划成一腥风血雨的婚礼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介绍到我开殡葬公司的朋友那儿去。”

“……”

看完一对新人的资料,我心情更是坠到谷底。我现在需要的是酒,是睡眠,是有个人跑过来跟我说,这世界真的很糟糕,你遭遇的悲惨根本是九牛一毛。

我需要那对狗男女给我一个解释,我需要让自己不会一碰就碎,随时都会痛哭失声。

我现在最不能看到的,就是一对恋人长途恋爱一帆风顺之后准备结婚而我还要负责出主意。

可是我现在却必须要做这样一件事。

准新郎叫魏依然,小开钻石男,家境完美无缺,又肯谈那么久恋爱不分心,估计样貌应该好不到那儿去。

准新娘叫李可,小康家境,毕业自牛逼院校,应该是个聪明姑娘。

我按照电话给魏依然打过去,商量会面谈细节的时间,电话那头,魏依然的声音醇厚中带着磁性,很动人,“哦,好的,我得和小可商量一下时间,因为我想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来办,然后再给你打过去好么?”

我说没问题。

挂电话前,魏依然说,小可挺特别的,她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

我挂了电话冷笑,谁不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呢,从业多年,我也没听说过有客户提出,我要一个50大寿那样的婚礼。

  下午大老王和骚瑞姐去河北见客户,经济不景气,我们的服务范围都跨省了,真是卑微的没道理。估计他们下班前肯定赶不回来,我收拾东西,趁人不备,悄悄的回了家。

  看到屋角立着的大提琴,我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从小就没有音乐天赋,合唱团里,永远是那个可以张嘴但不能出声的孩子。长大后每次去唱K,都是那个一进门就乖乖拿起摇铃,全程负责活跃气氛,别人唱完通宵歌,后果是喉咙嘶哑,我唱完通宵,后果是胳膊脱臼。这样的一个我,真是发了什么神经,要买一把大提琴回来做摆设,睡觉时不能搂不能抱,用来发泄也太贵了一点。

  我打开盒子,用抱尸体的姿势把琴抱出来。可能是因为傍晚阳光正好,褐色的琴面上像是铺了一层油在上面,闪闪发亮,我轻轻的摸了摸,然后叹了口气。

  真美好。

  这一刻,是我分手后突然平静下来的一刻。

  我拿起琴弓,虽然完全不知道怎么拉,但音乐会好歹也看过。摆好姿势,很文艺很少女,然后把琴弓放在琴弦上,轻轻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