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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相知的概率



程熠微发动车子,一路尾随着在车流川息里钻来钻去,听她不时发泄性地大摁几下喇叭。

        以投机水平和盈利能力来衡量,她的生活似乎朴素得过分了些。线条简洁的针织外套分明是上上季的款式,虽然因设计大方和采用了万能色而不至于太过时,但对于一个妙龄女子来说,还是显得局促了些。鞋子与包均属大众化品牌且有不同程度褶皱和磨损痕迹。

        唯一值钱的车子,不过是辆价值不超过四万块的二手车(注:在这座城市,车的新旧程度和车牌发放的大致时间可以很容易推断出二手车来)。底盘有点漏油,发动机噪音大。不过她倒是开得颇为顺手,泥鳅般于车流中见缝插针,几个车道来回倒,再快那么一点点的话,简直就有超速的嫌疑。

        从打喇叭的频率来看,——她的耐心似乎不大好。大概非常善于压抑自己,然后选择在人后独处时发泄。

        这女人很有意思,他的嘴角噙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来。随手给小黄拨了电话,交代些调查应注意的细节事项。

        挂掉电话几分钟之后,程熠微脸色严峻,神情紧张,手心微微渗出汗开来。一部黑色奥迪A6刚从左侧别了他一下,插入他们之间。若不是他快速打了把轮,恐怕两车已经剐蹭上了。

        渐渐地,他发现饶是她灵活地超车,插队,钻空子,后车始终尾随着,比他跟得还紧,还要明目张胆。显然刚才举动远非并线超车那么简单。

        最前面的小黑车开得越发快了。那女人反应力不错驾驶技术堪称精湛,奈何所驾汽车操控性能太差,主路上车流滚滚,路况复杂,只听得周遭急促刹车声不绝于耳,好几次险象环生。更有某部SUV大概是新手初上路,为避她的冲撞,竟直直打轮朝他横穿过来。

        程熠微踩停车子堪堪避过,却猛地感觉车后轻微震动,自己整个身子前倾抵到方向盘上。显是遭到后车追尾。不禁低咒一声,不顾后车的鸣笛打灯示意,继续加大油门朝前猛追。

        她终于选了个偏僻出口下主路,前方六十米处绿灯第一次闪烁。三辆车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同时加足马力飞奔。被驱赶到最外侧车道避风头的出租司机忍无可忍跳出来骂:“X的,投胎啊!”

        程熠微6.0的排量还是占了上风,很快在第二车道与奥迪齐头并进。三秒内他们与她已经近到追尾的地步。奥迪车显然意识到了这点,松了松油门。此时她再度轰了两脚油,程熠微鬼使神差地一把轮打过去,将车头掰进两车之间。电光火石间,黄灯过渡到红灯,她正好最后一个闯了过去,迫不及待的自行车大流立刻截断他和奥迪。此时他的车与车道线呈三十度交叉状,奥迪差零点零一厘米就当众与他的左侧车门kiss上。

        程熠微不禁对对方的控制力感到吃惊,像是——训练有素。奥迪司机修养也是不错的,并不因为他的突然举动有所表示,只紧闭着车窗,沉着脸。发觉他的注目,旋即戴上大大的墨镜挡住半张脸孔。程熠微沉默地关上窗,任由其他路人、车主对自己戳戳点点地注目品评着。

        绿灯再度亮起时,他很快地穿过奥迪车,左转弯扬长而去。

        程熠微做事目标明确,向来不喜拖泥带水,几番饶圈子之后,仍旧朝目的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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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憬在超市大排档随便吃了点麻辣烫,采购足足两大袋宅食才绕道回家。刚锁上车门就透过反光镜看见身后不算熟悉亦不陌生的车牌号,以及号牌的主人——那辆跋扈得想让人忽视都困难的锃亮名车。不由叹了口气,扭过头。

        俊逸的男人将一身西服穿得十分妥贴,只是领带微微松开了,双手斜插裤袋,闲适地倚着车门,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慕憬自问修养不错,突然却因为那个充满算计还坦荡荡的可恶笑容而气结起来。

        “噢,”他慢吞吞地沉吟着开口,“乔小姐,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她没有表态,无可奈何地耸肩示意了一下。

        程熠微对着她的眉目,奇异的熟悉感再度生出。他闭闭眼,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心跳快了几拍,有句话到了嘴边呼之欲出。然而很快意识到或许太过唐突,强自忍下去,临时转了话锋,问道:“请问你是系统化交易者吗?又或者,你对系统化交易怎么看?”

        慕憬望着他的眼睛,楞了不过三秒,几乎是下意识地愈发厌恶皱眉:“抱歉。我不会回答你任何关于金融投资技术或者策略方面的问题。”

        程熠微依旧挂着那副可恶的笑容,不以为意:“如果不是我,刚才被追尾的一定是你吧。我还以为乔小姐会对我的舍生取义另眼相待呢。”

        慕憬转眼,看到豪华车右后侧处有小小的凹坑,不怒反笑:“区区几千块的修车费换交易系统?不愧是大老板,您太有生意头脑了。”

        程熠微亦好脾气地笑:“你不妨漫天要价啊,我不一定会坐地还钱的。”

        慕憬并不动容,很快地回道:“总裁大人很慷慨啊!不过可惜,您找错对象了。我对金融投机任何方向都一窍不通。”顿了顿,看见程熠微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底咯噔一下,态度变得更为冷淡,“您听说过幸运守恒定律吗?因着这三个月的出奇好运,我想大概接下来的一两年我都会倒霉到家了。为免殃及池鱼,您应该对我避之大吉才是。”

        程熠微正待张口,重重的脚步声和汽车急刹声突然传来。他听见慕憬叹了口气,用极轻的声音喃喃自语,似乎在说,“真麻烦!”

        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即刻收敛张牙舞爪的尖锐,微微惆怅不耐的音调流露出来,令闻者不由生出几许别样情绪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Don’t  worry  。I  can  trouble  your  troubles。”及至看到昏黄路灯下斑驳阴影里,她那神色莫测的脸,旋即补充道,“只要你肯加入RC公司。”

        穿夹克衫的男子已经快速走到两人近旁。“对不起两位,我是警察。”他熟练地展开证件再合上,说道,“请两位出示一下有效身份证件。”

        尾随而来的男子收取二人身份证转身上了不远处的面包车,大力拉合上车门。


        慕憬于夜色中站得笔直,紧抿着嘴。程熠微低头只看得到她雪白的一段颈和倔强的神情,像极受了委屈又强忍着不敢哭的小女孩。几乎没有凭自己的直觉,他就彻底相信了她的清白无辜。下意识靠得更近些,然后脱下外套覆于她的单薄肩头。

        慕憬一动不动站了不知道多久,腿脚麻木得感觉不到麻木,两个男人依旧矗立在自己身边沉默对峙着。

        举止从容的男子,非亲非故,寥寥几次碰面,却给她一种值得托付的信赖感,彷佛他可以为她重新撑起一片簇新的天空,给她最渴望的安宁。她几乎快要沉溺于这样的错觉里了,突然觉得疲惫不堪,好想软弱下来,寻求得一方他的依靠。

        然她并不喜欢,自己仅凭初见时深入脑海的第一印象,就生出如此荒唐可笑的错觉来。咬紧下唇,下意识地排斥着头脑中突如其来的执念,不动声色挪动自己的脚步,为二人之间划定更为安全可靠社交距离。

        车门终于打开,身份证被递送回来。

        警察对程熠微明显客气许多,“对不起程先生,不知道是您。我们只是执行公务。”

        程熠微略点点头。

        “请问可以走了吗?”慕憬语气生硬。

        “听说令堂生了重病在S市医院等候治疗。乔小姐还真有闲情,超市购了不少吃食啊!怎么,不打算过去陪陪她老人家?”为首的警察几乎带着审视犯人的目光。

        慕憬淡然回道:“我母亲需要换肾。不在此地上班筹钱,莫非要待在医院里陪她老人家一起去见上帝才叫孝顺?敢问警察先生,没有钱医院收孝心吗?要的话本人即刻摘下来亲手奉去。”

        温暖的手掌适时扶住了她的肩。慕憬再度明显地挪动身子逃出他的掌控之外。尽管处于弱势,她一直都绝非弱者,完全不需要任何同情怜悯之类的无谓感情。况且眼前这个人的出现,是自己计划中的一宗相当大的意外。

        现时情况已经足够复杂,她不欲再节外生枝。

        复冷笑对上警察:“请问,贵方几次三番找上我,究竟我是杀人放火、□□掳掠了呢,还是藏毒贩毒了呢,又或者有别的什么违法乱纪?我自问,一向以自己是社会主义奉公守法的和谐一分子为骄傲的。”

        对方看看程熠微的面色,欲言又止,复凝噎住。

        “□□掳掠”这个词刚出口,就听见程熠微嗤笑了一声,待说到“和谐”时,那笑声简直开怀得有点放肆。慕憬不由得恼怒起来,分别瞪视几人数眼,拎上两大包沉重的食品,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远远的背影纤细而笔直,如一株不屈不挠小白杨。程熠微下意识想叫住她,她已经很快地消失在门洞里,心底泛起一丝难言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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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RC公司意识到她不是普通的麻烦,知难而退了。又似乎警察们对她也暂时失去了耐心。慕憬得以平静下来。每天依然是加班,埋首做永远完不成的模型构建数据分析,这工作对她来说顶多算是体力活。

        慧新公司好就好在环境够单纯,没有复杂的人际,不需要奔波在外对阿猫阿狗点头哈腰。几个分析师都是做数据的老实人,藏在厚厚的眼镜和显示屏前面可以整天不发一言。极少几个不本分的,无外乎升迁的升迁,离职的离职,各自追求光明前景去了。

        但这天慕憬还是小小的不耐了。客户一个潜规则,就是业务部门不大不小的一宗业绩,进而很快发展为研究部门总监和经理眼里无关痛痒小case。

        赶完月度研究报告不过十多分钟的慕憬还没来得及喝口咖啡,就被领导紧急告知,需要重新修改客户提议的某一个小数点的后两位,以便发布给业界的行业报告中,该客户在本季度业绩排名可以上升到行业前三强。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数点的后两位会引来怎样的蝴蝶效应,慕憬本不愿细究太多。可这样的潜规则发生得如此地频繁,动辄彻底推翻她的整个分析报告,简直成了没完没了的噩梦。连续的加班,数次的修改,全然无意义。Dead  line  在即,不得不需要通宵达旦来赶不可能完成的进度。

        这是份薪水微薄得需精打细算才能勉强支撑到每个月底的工作,竟然越发无休止地压榨起她的时间和体力来。恨不能让她生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日日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仅仅,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想想,不禁觉得可笑和悲哀。

        为一斗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曾几何时,光辉的理想褪去远离,人生变得庸碌黯淡,活着变得毫无社会价值和意义。一天天,一年年,蹉跎老去。

        慕憬怔忪半天,才认命地打开SPSS。刚计算好如何最优化替换PPT中数据,就有小秘书通知她总监召见。

        总监王如涛是老好人。在他还是经理,她还是他的下属的时候,就对她关照有加。只是一路高升之后,才与慕憬疏远起来。

        王如涛公事公办的样子,对她的工作提出肯定和表彰,末了,很郑重地说:“小乔,从明天起,你到金融分析部去吧。”

        慕憬一听“金融”二字,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对人生嗤笑了一声。江恩的循环周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理由呢?”她面上无波地对着王如涛的脸,为自己做最后的挣扎,“王总您也知道,做生不如做熟。我在IT部七年,可说见证了中国IT业的好几次华丽转身。分析报告使用的指标和剖析维度一直让客户信服。而我对金融分析,简直是门外汉一只。”

        “是啊,或许你的IT报告写得太过精辟了!”王如涛擦擦汗,显然对这个理由他自己都不太信服,“老板阅完之后直接指名让你去新项目组。你可能不太了解情况,金融部虽然是我管辖的,那边新开的项目却是由老板本人亲自督办。噢,对了,办公在项目现场,回头秘书王路路会通知你具体地点。什么都不需要携带,那边准备得很充分,直接报道就可以了。”

        慕憬知道木已成舟,不再争辩,仍心存半分侥幸地问,“我手头的工作怎么办?给业务部改数据,经理催得很急……”

        王如涛打断,“那只是小事。我会让你们经理重新派人接收。你马上去人力资源部办手续,做好驻外工作准备。”

        好吧,在领导们眼里,自己的工作本来就无足轻重,有什么好失落的……慕憬淡淡撇嘴点头,转身欲离开。总监突然对着她的后脑勺充满善意地提醒:“小乔你也不小了,眼光适当放低点。RCIG里个个都是金领,随便挑个宝石钻石的把自己解决了也好啊!机会实在难得!”

        哭笑不得地苦着脸出来,败犬状垂头下楼。及至门口,发现自己办公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各色表情的同事。尽管眼熟,男男女女们分别来自哪些部门,她完全说不上来。仅这一群人的数量,已着实让她头晕不已。

        “听说这个项目光补贴就是现在工资的三倍,你还真是好运啊!”戴厚厚眼镜的男同事欣羡。

        “RC公司老板是财经杂志的封面人物,帅得一塌糊涂!”小姑娘眼冒星星。

        “你是怎么搞定老板调到项目组的啊?”大龄“剩斗士”女如是问。

        “天!她不是IT部老油条嘛,懂什么金融分析?”约是某部的精英在发表评论。

        揉揉太阳穴,抓上大挎包一言不发奔出去。经理还在后面不依不饶刚正不阿地喊,“乔木!早退扣双倍日薪,我记考勤了啊!”典型的权利不用,过期作废。

        办公室的激  情如潮水般来得快褪去得也快。众人鸟兽散去,伏于各自的格子间里,卑微地继续属于自己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