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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惯性之力量



        习惯,小  说  网:/玩一款游戏,尽管已非常之腻味,发誓再也不沉迷了,当你打开屏幕脑子还在天人交战的时候,手却不由自主地点进去;看一本,尽管内容不是特别吸引人,但因为你收藏并从开始一直地读了,也就会继续地读下去了。——除非,有强的外力来影响这种惯性。

        信念,会否在持续足够长时间之后也就转化为单纯的惯性了呢?你忘记了向前行的初衷,只在一股自我的推力下持续地前进;你忘记了赚钱的目的,不顾身体放弃快乐只机械地不停去赚钱;你忘记了当初爱他的原动力,因为爱了,便也一直辛苦委屈地爱下去。

        唐僧会忘记他取经的要义吗,如此强烈执着的信念历经磨难终不悔改,仅仅只因为取经已成为他生命里强大的惯性了吗?

        ―――――――

        慕憬气喘地厉害,一边摸索着谨慎地迈步向上攀爬,一边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

        他显然对山路十分熟悉,身体矫健,动作轻盈,疾步行于前,不停地提示她注意脚下坑洼处。闻声回头,向她伸出手来,说道,“从小攀爬到现在,习惯使然。夜里登山,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是,这里真的很黑。”禁不住打个寒颤。

        “黑暗中前行——父亲的‘真理’之一——曙光总会在巅峰处显现。不停地攀爬,大概,习惯之后——会有种惯性将你一直推动着朝上。就好比,一只连续上涨的股票,中期形成了强烈的惯性,那么预计以后的一段时间也会上涨一样。你看,当体力到极限之后反而会不觉得累,你的腿会惯性地跨出下一步,——完全不用经过大脑。”

        慕憬不知为何,仿佛天生就爱与他抬杠,素来对旁人的几分宽容在他身上毫不起作用。没经大脑,嘴上已经嘲讽地脱口,“有上山必有下山!不知道你父亲对走下坡路又是如何精辟定义的!”

        程熠微扬声笑起来,惊落光秃秃树梢一小片积雪。他拉住她的手,凑近来略带神秘地说,“上去——你不就知道了?”

        越往上,积雪渐渐多起来,路越发困难。但在皑皑白雪映衬下,前路逐渐清晰。或许他说得对,三个多小时的山路,体力到极限之后,便再不觉出累来。

        山顶巅峰处寒风凛冽,咆哮着将一身热汗化为刺骨冰水,令人瑟瑟发抖。完全直观地阐述了高处不胜寒的意思。慕憬勉强站住身子打量一丈见方的地方。暗色里可以看到从山顶东面伸出一支长长铁架,悬空于崖壁之上。那铁架脚底,必然是万丈深渊。她早已顿住脚步,程熠微仍保持步伐,朝铁架上走去。

        一阵风吹着雪沙迷了她的眼,她闭上,一股热泪不受控制涌出来。那个离开她仍持续前行的身形,瞬间变成了江北高大瘦削的背影。

        ……不站在这世界的巅峰,便从CBOT跳下去,只有两个归宿……为什么?为什么他也如此偏执?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如此偏执?为什么?为什么她爱上的统统是这市场上的亡命赌徒?

        回想起初见时,立于高高台上平视学生们的那双眼睛。如此睿智而理性。她不信,不愿相信自己突如其来的认知。程熠微不会的,不会同她所认识的那些赌徒一般,孤注一掷,不惜流血亡命。

        她摇头,只是不信。风在面上冰冷地刮过,一道道如无情的耳光扇打着她的脸。蓦然怀疑、惊惧起来,冷得愈发厉害,浑身乱颤。于是闭眼不敢再睁开,害怕前方那个身影一直走一直走,然后纵身,瞬间离她而去。如同江北那样,将她独自一人留于冰封的寒宫。

        真的很冷。江北走后,那个巅峰上只有冷没有暖。

        程熠微的声音清晰穿透风声,“过来!不要怕!跟我一起向前走!”

        努力拿衣袖抹眼泪,泪不听使唤地流出来。视线始终模糊。她只能看到高高地矗立于铁架之上的那道影子,笔挺的身姿如天人一般。他似立于世界之巅,豪情而又沉醉的神情。她不敢再看他。看他,不停地前行,前行,一直前行……

        “过来!”他回头对她喊。

        她摇头,拼尽全力喊道:“不要!不要再向前!前面是悬崖深渊!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他笑起来,对着东方微露的深白,意气风发地说,“这里风景独好,你不来与我并肩吗?”脚下依然未辍步。

        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

        学会妥协,方可生存。

        她大声痛哭起来,毫无形象,撕心裂肺地喊,“熠微!熠微!你回来!回来!”

        然而他,似未闻见,亦没有回头,双手张开,纵身跃下。

        天色将明未明,那道跃下的身影朦朦胧胧,慕憬以为自己正在做一个无边无尽的噩梦。她将指甲掐进掌心血肉中,催促自己赶快从心碎里清醒过来。醒来,醒来,从噩梦中醒过来!晨光明媚,鸟语啁啁,一切全没发生过!

        风吹着雪扑簌簌地响。除此之外寂静无声。她打了冷战,望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继而掌心的疼痛送达脑海,无比清醒地提醒着她——程熠微,他,当着她的面,从悬崖上直直跳了下去!

        全身血液上涌,脑子再度被清空。好半天,她才不置信地朝铁架奔过去。脚底冻僵,身子趔趄,狠狠摔倒,脸整个埋进雪堆。泪水不停地奔涌出来,融化掉一小片积雪,更多的雪将她包围起来。冷彻心扉。

        手脚并用,终于爬到铁架最前端。她鼓起勇气向下看,深渊之上,那个男人的脚被两条弹力绳紧紧保护着,悬空倒立。他朝她招手,身影如同蝼蚁般渺小。隔着泪眼,隔着一百多米的高空距离,她还是看到他朝她比出胜利的手势。

        这该死的疯子!她又哭又笑起来。

        “看到了吗?特意建造的专用蹦极架——成年之后,我一直用它下山。”程熠微沉稳地说,“身处这个市场,这个环境,我知道,即便立于巅峰,仍会被逼前行。总有一天,无可避免地——掉落深渊。所以,我给自己做了这道救生绳,用它来警醒自己,捆绑自己。而你——”

        他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握紧她的双手,前所未有的肃容正色:“从认定的那天起,你就是现实里唯一能改变我惯性的弹力绳。如果有一天连这道最后的救生绳也断裂了,恐怕我只能狠狠地摔下去。你,明白吗?”

        滔天大波在心底翻滚,将她囫囵吞噬进去,来不及喘息。干涸的眼底继续有泪不停地涌上来。除了眼泪,她还能表达什么?望着他坚毅又恳切的神情,想起他低声接电话时的隐忍。父亲,江北,乔木……无数模糊的面容在眼前交替……使劲将下唇咬到破裂。如果心可以裂成碎片,如果她只是在演一出将散场的戏,如果可以同话剧中黛玉般说一句“我碎了”,然后化作青烟……

        程熠微将瑟缩的单薄身体紧紧揽进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怕!不要怕!是我不好,吓着了你。西面往下不远有缆车下山,我们回家吧。”

        ――――――――

        安顿好慕憬躺下,程熠微拍拍她面颊,说:“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

        他洗完澡,换上簇新白衬衣,蓝灰色西服,同色系领带,显得神采熠熠。慕憬没有闭眼,一直凝视着他。他轻笑,走过来,在她唇边印下一道吻。她有点渴睡迟钝的样子,又仿佛极之恋恋不舍地揽着他,回应他。

        程熠微挣扎好半天才撑起身子,说:“小尖猫也有这么粘人的时候!要不和我一起去?”他顿一下,道,“今天我父亲过来开工作总结会。你想不想去见见?”

        她摇头。他伸手摸她头顶短发。“那,先睡一会儿。等我回来好不好?”

        她用尽全力目送他离去。门阖上,她就如同被吸干血液一样枯槁。沉重关上眼睑之际,耳朵里传来短信铃音。

        挣扎着不愿起身,潜意识里不要看那条彩信。好半天,还是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乔木母女于迪斯尼公园外的合影,两人都胖了些,精神非常好,笑得十分餍足。乔木甚至还戴着米奇圆圆的两只耳朵,神情愈发憨态可掬。

        慕憬有一丝欣慰,面容却十分惨淡。

        逃离——是她强大的惯性。谁会是谁的救赎?谁会离不开谁?从七年前开始,她便知道,这世界上,谁也不会成为谁的救赎。能拯救你的,——永远也就只有你自己而已!

        各走各的路,无关勇气,无关爱或不爱,无关信仰,——仅仅是,一早命中注定!

        她踱步到衣橱,选了件程熠微晨跑时常穿的浅灰白三叶草Adidas帽衫和一条Levis牛仔裤。举起剪刀,卡擦卡擦将衣服下摆四分之一都剪掉。套于身上,下端端塞进裤子,再将牛仔裤挽好裤腿系上皮带。略显宽大衣裤,配顶NY棒球帽将额发遮住,从镜子里看上去,瘦而高挑的慕憬就如同Hip-Hop风范的时尚男孩。

        手机关机,置于床头。从冰箱找了点吃的胡乱填满肚子,她吃得有点急,感觉格外恶心,只得猛灌一气果汁强咽下去。然后咬紧牙关,一步一步离开。门大力关上的时候,她的心终于沉到海底永寂。——别了,程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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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徐不疾自公寓大门步出。没有刻意压低帽檐,没有开车,慕憬来到离公寓正门口百米开外的公交车站旁。一辆有轨电车刚刚进站,她并无抬眼看线路,直接尾随前面老奶奶上车。

        假寐小片刻,车子大概过了三站地,抵达大型超市门前。下车的人非常多。混于人群中,强压住心底突然而至的恍惚感,快速步入超市。旋即从超市侧门出来,那里有一排出租等活。跳上一辆出租,七拐八弯地打车到南池子。然后从南池子胡同里绕到东方新天地。

        很快将运动服外面罩上新买来的薄棉运动风衣。空调、暖气齐齐发力,烘烤得室内十分热,她出了一身汗,感觉头脑清楚一些,心底略好过点。慢慢摘掉帽子,选了家烘焙店坐下,专心吃一只冰淇淋泡芙,亦不抬头张望。

        她知道宁蕾的人总能找到她。心底隐隐说不出的期盼和绝望相互交织,绞疼难当。

        吃得很慢很仔细,如同完成一项精雕细琢的工作。终于有个陌生男子走到自己身旁,低声说:“慕小姐,Grace让我来的。”

        慕憬身子未动,只抬眼看他。形容清逸的男子亦毫无掩饰地打量起她来。随即,将自己的手机打开递过来。画面上,正是“米奇”打扮的乔木。

        她点头。男子柔声说,“外面很冷呢,穿好衣服。”遂亲昵地将帽衫上的帽子给她戴上,取出围巾围住她的半张面孔。慕憬伸手假意整理帽子,压住急剧跳动的眼皮,与男子并肩下到新天地地下二层。男子示意慕憬打开旧款白色广本车后座坐好,弯腰进来要替她系安全带。慕憬急忙自己拉过带子来系好。

        去机场的路,一直往东再北上,高速公路不消四十分钟便可到达。当然,如果想绕远走弯路的话,亦可以先北上,一直朝北,再向东。那男子见慕憬仍在打量他,回头说道,“这么走,比较容易甩掉后面的尾巴。我们从昌平绕一圈转五环到机场!”

        慕憬不置一词,默默闭上疑惑的双眼。不信任又能如何,自己设的对赌局,愿赌服输。一切悔之晚矣。这样结束,未尝不可。

        驾车男子双手,套着白色棉线手套。与腕处隐隐露出来的CONSTANTIN熠熠生辉的表带对比起来,格外突兀。

        车子终于拐到偏僻的山区。慕憬觉得很疲倦,心底麻木不堪。她冷冷地说道,“机场,也差不多到了吧?”

        “机场?”男子反问,继而说道,“你不知道机场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连最细小的指纹都刻意抹掉。你很老到。下一步,该怎样?”

        那男子从后视镜里看她,面上闪过一丝不明神情,很快平静地说:“对不起了慕小姐。宁小姐说把你送得越远越好,简先生也想让你走得越远越好。为了不同时辜负他们二位的心意,我只能选这条路让你走。天堂,够远了吧?不要怨我,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说完,他蓦地打开门跳下去。急剧车速带来巨大惯性,载着慕憬朝斜坡俯冲。

        翻腾的血光中,慕憬等到江北有如天使般站在云端朝自己展开双臂。她忍痛,努力对着他微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我喜爱的某专栏作家说过,往前一步是韩剧,退后一步是人生。——几年前韩剧的全盛时代,真的可以在尘泥般的现实中开出一朵娇艳的花来。可惜,超速的节奏,纷沓的信息,21世纪大家最善于的,莫过于淡忘和健忘了。——如今,你还能记起几个经典韩剧来?

        感动只是刹那,永远不过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