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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铭心耳畔嗡嗡作响。

“客人付他佣金,全是米饭班主,应获得一定尊重,这点道理都不通,如何找生活?也许,卓家子女根本不懂甚麽叫打工。”

黄君不住摇头,他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

铭心取过一看,上面写着:“华商地产卓元声”。

她多希望这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林栩琪推门进来,“有结果吗?”

铭心收起名片,“收获甚大。”

林小姐说:“我入行数年,见过若干华厦拍卖易手,开头颇觉欷虚,後来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谢谢你,林小姐。”

“不客气。”

铭心又多事地转身同黄纪强说:“如此可人儿,切记加把劲追。”

黄纪强打心底笑出来,略为腼腆地低下头,看样子这是他最後一次提起故园。

铭心由衷替他高兴。

回到家,铭心立刻照着电话拔过去找卓元声。

“是,我们的确有位经纪叫卓元声,他此刻正陪客人看房子去了。你是哪一位,请留言。”

铭心答,“我稍后再找他。”

她怕惊动了他,他会躲得更深更密。

第二天,她乘飞机到多伦多去找卓元声。

这是一个未完结的梦,她一定要寻到答案。

到了华商地产,一位华商中年女士很客气地走出来招呼她。

“我找卓元声。”

“他已经辞职。”

铭心怔住。

“我们还有其他同事,可以帮你吗?”

“可有他家里的地址?”

那位女士迟疑。

“大家是华人,可以方便我吗。”

女士笑了,“照政府统计,到了公元二OO二年,全市有色人种公民将占人口百分之五十四,比白人还多,互相特惠照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是卓元声老朋友,特地乘飞机来找他。”

女士低头写了一个地址给铭心,好心地劝道:“若不能挽回,也不要同他吵。”

她误会了,但确是个好心人。

“谢谢你。”

取过地址,铭心叫了计程车便直赴卓元声的公寓。

他住在市中心一幢老公寓房子,在楼下大门按铃,无人应,片刻,管理员前来问:

“找谁?”

“十二楼甲座卓君。”

“你可以进来。”

“他在家吗?”

“这麽早他不会出去。”

铭心在他单位外敲门。

十分钟後才有人应门,一把沙哑的声音传出来:“比萨饼子放门口即行。”

铭心连忙把握机会,“元声,元声。”

他只把门开了一条缝,过一会儿,犹疑地问:“谁?”

“元声,我是夏铭心。”

公寓内漆黑,无人应她。

“元声,记得夏铭心吗?”

门忽然打开,可是铭心双目一时未习惯黝暗光线,甚么都看不到。

她轻轻踏进屋去。

心中有点害伯,那沙哑的声音好似并不属卓元声,如果是陌生人该怎麽办?

“铭心?”对方也不置信。

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漂亮年轻女子,脸容皎洁,依稀相识,神情略为焦虑。

呵,的确是夏铭心。

她还是那麽清纯秀丽,一点也没有变,真是个奇迹,像山崖上挂下来的瀑布清泉,新娘的头纱似,永远不受污染。

他呆住了。

真的是她,抑或是苦涩的回亿造就了幻像来揶揄取笑他?

他的声音更加沙哑了,“铭心?”

“元声,是我,我来看你。”

铭心眼睛稍微看到室内情况。

地方只得一点点大,故园的卫生间还要宽敞些,而且,室内有股霉味。

这股气味其实是人气,人的住所得不住清洁打扫,厨与厕都得一点味道都无,才算标准家居,一周不换床单,或是隔日不洗澡,立刻有气味。

铭心悲怆,真没想到有一日卓元声身上会有阳光以外的味道。

她走进屋内,轻轻掩上门。

室内一片凌乱,脚下全是旧中文报纸,看到大字头条上刊登的正是他父亲出事的新闻。

他本人胖了许多,叫铭心认不出来,於思满面,只有一双眼睛,仍然不驯,使铭心轻轻呼唤:“元声。”

她朝他走去,脚下踢到一只空酒瓶,这才发觉地上四处滚动的也是酒瓶。

这个真是卓元声吗。

从前他也爱喝香槟,但克鲁格香槟不是酒,那是豪华的享受,廉价的啤酒才叫害人的酒精。

“我去过你工作地点。”

“我被辞退了。”

“我一直在找你们。”

“我知道。”

“你为甚么不现身?”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

“我不在乎。”

元声低头看自己凸出来的腹部,“我在乎。”

铭心想去开窗。

“不不,”元声说:“我怕光。”他颓然坐在床沿。

铭心一贯不去理他,自顾自拨起窗帘一角,把窗推开少许,立刻有一股新鲜空气吹进,铭心深呼吸。

“来,”她说:“我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下星期交不出租,就得搬走。”

铭心十分镇定,“活着要有活着的样子,今天是今天。”

“铭心,”元声纳罕地看着她,“你无穷的生命活力从何而来。”

“因为只得我会照顾我,自幼独立已成习惯,不以为苦。”

“元声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在了。”

铭心再走近点。

“元宗已经不在。”

“我知道。”

“当时我不在他身边,元心没有联络到我。”

“他可有吃苦?”铭心的声音颤抖。

“没有,医生不住替他注射,他清晰的说:不用维生仪器,让他自然迅速离开这世界。”

铭心泪水冒起,别转头去。

“他交待要把那张画交到你手上。”

“他还说甚麽?”

“‘生命善待我’。”

“甚麽?”

“他无怨言,他认为他一生都可以自由自在创作,不必为生活担忧,实在幸运。”

铭心深深为他的乐观感动。

“他去后不久,父亲的生意崩溃。”

“我在报上读到。”

“真快,原来那所谓万年根基不过是竹枝棚架,瞬息间忽喇喇倾倒。”

铭心蹲到他面前,“振作点。”

卓元声伸手抚摸铭心的面颊,“你真是个安琪儿。”他替她抹去泪水。

“你与元心见过面?”

“只一次,她自己也有烦恼,独身,拖着个孩子,工作也忙。”

“不,她很好,幼儿极之可爱,又有体贴的男朋友,工作也上轨道。”

“铭心铭心!自你双眼看出去,世上没有坏人坏事,难怪元宗对你锺情。”

铭心心上刺痛,当日实在太意气用事。

“但他没有留住你,失去健康的他没有能力那样做。”

铭心走到窗前,背着卓元声,肩膀有点萎缩,忽然之间,她又挺直腰,拉开了窗帘,让阳光射进来。

卓元声生气:“夏铭心,你以为你是谁,胡乱闯进来侵犯别人的意愿……”

铭心把他拉起来,推进卫生间,“你给我自顶至踵好好洗刷,不然我会帮你做。”

她关上浴室门。

公寓已经乱得不是一个人可以清理,她想拨电话找清洁公司,发觉电话线已经切断。

她只得用自备手提电话。

这时,她听见有人敲门。

是适才的管理员来追讨欠租。

“你还在这里。”那人有点诧异。

铭心核对数目,写支票替卓元声付清欠租。

那人嘀咕:“小姐,一个人若不想自救,则无人可以救到他,恐怕你会白白在这无底深潭里浪费时间金钱呢。”

铭心不出声。

“爱上一个这样的人多不幸,回头是岸。”

铭心忍不住,“你太健谈了。”

“唉,忠言逆耳。”

铭心关上门。

她推开浴室门,发觉卓元声和衣坐在莲蓬下,任由水花自头顶淋下。

她对他说:“脱衣服。”

元声牵牵嘴角,“你仍然是那个小母亲。”

“是,我又来了。”铭心微笑。

卓元声忽然紧紧拥抱她。

他默默流下泪来,那日,在故园的荷花池畔,看到她为元宗做模特儿,他也有同样心酸的感觉。

下午,清洁公司的人来了,铭心与元声避到公园去。

她吃冰淇淋,他喝啤酒。

“要不到西岸来,”铭心说:“彼此有个照顾。”

元声刮了胡髭,换上乾洁衣服,恢复三分旧观,他沉吟,“你打算养活我?”

铭心没好气,“我可没有那样的魄力,你少做梦。”


“你看你仍然麻辣爽利,占不到你半丝便宜。”

“好好找份工作。”

他摊摊手,“我不爱打工,我觉得每个同事都愚蠢庸俗,工作时间甬长烦腻,令人窒息。”

“不习惯也得习惯,元心还不是做得很好。”

元声沉默。

“已经享受过那麽些年,比我们都幸运,也该脚踏实地了。”

“我想回到校院。”

“那麽,找份教职。”

“卓元声教中学?”

“为甚麽不,你同我们有甚麽不同,把你的皮肤割开,还不是流出红色浓稠血液,你以为你是蓝血人?”

“哗痛。”

“我的从来没有钱,只有比你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