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忙了一夜,贾五觉得简直像一场梦一样。他虽然也经历过许多打斗场面,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死人,更甭说谋杀了。刚才看到康熙被毒死,他的心吓得几乎都要跳出来了,现在眼前还时不时地总有康熙双目怒瞪、口角流血的样子晃来晃去。跑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坐下来,贾五忽然感到浑身软绵绵的,腿直打晃儿,仿佛喘不过气来了。他想松开自己的领口透透气,手一触领子,才发现贴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

晨雾弥漫,大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臭豆腐--酱豆腐--”“破烂--我买--”“咦哟后--大吉哟,小金鱼儿哟--”“磨剪子磨刀--磨剪子磨刀--”

贾五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经常跟在磨刀的人后面起哄:“磨剪子磨刀--磨老太太后腰--”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小伙计端过一盘蜜麻花,又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白生生的豆腐脑,撒上葱花、蒜苗、香菜,浇上香喷喷的卤汁,笑着说道:“少爷,我们这儿的豆腐脑最地道了,几百年的老店了,当年于谦大帅还在我们这里吃过豆腐脑呢。”

看看贾五不说话,小伙计又讨好地说:“少爷,天这么冷,您要不要点儿辣椒,暖暖身子么?”贾五点点头,小伙计浇上一勺红红的辣椒油。

贾五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啊--”一股辣辣的热气直冲脑门,顿时辣得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他忙抓起蜜麻花咬了一口。

门外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行商打扮的人,在贾五对面的桌子前坐下。那矮个子喊了一声:“掌柜的,来两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就转向那高个子说道:“冷兄,银子借到没有?”

“哼!贾雨村那混蛋翻脸不认人!”那高个子恨恨地说,“当年要不是我冷子兴接济他,他哪里能有今天!他一捞就是几百万两,我跟他借千把银子他就跟我装穷!”

矮个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早跟你说过,贾雨村这人心狠手毒,交不得。我听他老家的人说他那个狠啊:撒尿咬牙,拉屎攥拳头,放屁噔噔打脚后跟。”

冷子兴听了大笑,贾五也不禁莞尔。

笑过之后,那矮个子问道:“冷兄,你不是和荣国府的琏二爷交情也不错么,何不跟他借呢?”

冷子兴也叹了一口气道:“那荣国府也是今非昔比了。赦老爷死在了大狱里,娘娘被赶出宫当了尼姑,老太太死了,政老爷也病重。本来应该是琏二爷的世袭落到了环三爷手里。琏二爷正烦着呢,怎么好求他呢。”

“要不,”那矮子挠挠头说,“托馒头庵的姑子求求琏二奶奶?”

“不行,更不行了,”冷子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你不知道,琏二爷调查出来了,他原来宠爱的一个小妾是被二奶奶谋害死的,而且赦老爷入狱也是她惹出来的,琏二爷正闹着要休她呢。”

“休她?她那么有钱。”矮个子啧啧地说,”她在荣国府管了那么多年的家,怕金山也攒下几座了。谁要是再娶了她可福气了。”

“嘿嘿,”冷子兴冷笑一声,“人算不如天算。那琏二奶奶早就提防有一天会被休掉,自己的私房都送回娘家去了。谁知道,她叔叔王子腾在西边一阵亡,娘家里其他人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的私房都吞掉了。她这个亏可吃大了,可是又张扬不得吃了个哑巴亏,连急带气,已经病了好几天了,而且越来越重了,大夫说怕挺不过这个冬天呢。”

“是啊,日中则仄,月满则亏,这贾府的好日子怕也过到头了。”矮个子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冷子兴点点头,“你看看,贾府的大姑娘,本来是娘娘,可是现在变成尼姑了;二姑娘呢,嫁了个混蛋,成天又打又骂的,听说也病了,怕活不久了;四姑娘现在成天价吃斋念佛,要出家;三姑娘呢,干脆不见了,有人说是和个洋鬼子私奔了。”

贾五听到这里一愣,心想:“怎么,三妹妹也跑了?和个洋鬼子在一起,那肯定是麦克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不由得担心起来。

矮个子喝了一口豆腐脑问道:“冷兄,那个含玉而生的公子呢?听说也不见了?”

贾五听他们说起自己,急忙把头转向外面。

冷子兴咬了一口油条,回答道:“我早就说过那个贾宝玉大有来历,你猜怎么着,”他放低了声音,“他是十四阿哥的儿子!”

“啊?”矮个子吃惊地说,”那如果十四阿哥继了位,这贾宝玉将来可能就是皇上啦!”

一阵马蹄声响,两匹骏马从门外飞奔而过。贾五定睛一看,坐在前面马上的正是弘历。

城门才开。弘历也不减速,拍马扬鞭,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城门。一个俊俏的小书童骑马紧随在后。守门兵丁认得是弘历,忙让到了一边。

城外的雾气比城里更重,马鬃上凝上了一层冰珠。弘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把他吓得也够呛。把肖川打伤倒没有什么,他早看出来了四阿哥当时是正占上风,打便宜拳他是最得心应手的。可是后来看到死在龙床上的皇上,面色铁青,眼睛瞪得都快爆出来了。想起皇上平日的威严,他不由得害怕起来了。皇上活着的时候那么厉害,死了也会是厉鬼么?

弘历闭上眼睛,又回忆起昨夜的情景。四阿哥看到了他在害怕,就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不能怕呀。为山九仞,现在就差这最后一篑了。俗话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只要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摆出玩命的架式来,你二伯,八叔,亲贵大臣,他们都是最惜命的,肯定能被我们镇住。等你十四叔回来的时候,登基大典已毕,生米煮成熟饭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说着把两手放在康熙的眼皮上,把康熙的眼睛闭起来。谁知道他一放手,康熙的眼睛马上就睁开了,恶狠狠地瞪着四阿哥。四阿哥一愣,又把康熙的眼睛合起来,一放手,那眼睛又睁开了。反复几次,弘历越看越害怕,赶紧退出宫去了。也没来得及叫侍卫,带了个小书童就出来了。

弘历猛然想了起来,父王曾经和自己说过,直隶易县的永宁山一带有块万年吉壤,他死后要葬在那里。自己当时听了还挺奇怪,莫非父王不想当皇上了么?皇家的惯例是一个朝代所有的皇帝都葬在一起,像北京的明十三陵就是。父王如果当了皇上也应该葬在遵化的昌瑞山下才是。现在看来,莫非是父王早就想谋害皇上,而又怕皇上的鬼魂不肯饶过他,才另辟墓地,好不跟皇上葬在一起?

跑了一个时辰,雾气渐渐散了。远远地看到对面走过来两骑,似乎是一男一女。

四骑将近,弘历转头打量,那个女孩子长得好漂亮,而且气质雍容华贵。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可惜现在有急事儿,哪个傻小子好有福气,怎么,还是个洋鬼子?

弘历忽然想起,大叫一声:“洋鬼子!又是你,哪里走!”

来的正是探春和麦克。他们从城北兜了一个大圈子,估计追赶的人已经赶到前面去了,才向南转来。谁知道虽然躲过了追赶的了因和尚,却撞上了去通州调兵的弘历。

麦克正喜盈盈地沉浸在温柔乡里,猛然被弘历的喝叫惊醒。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弘历已经一伸手,把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弘历自己也随着跳下马来,有意识要在那美人面前逞英雄,就向着那书童叫道:

“看我自己收拾这鬼子,你不许上手。”

那小书童本来也不会什么武功,连连点头,牵住弘历的马,退到一边。

麦克从地上爬起来,向着探春喊道:“三小姐,你快走吧,此人武功厉害,我来抵挡他一阵。”

探春开始吓了一跳,听得麦克这么说,心里又悲又喜:喜的是麦克果然把自己看得比他的生命还要重,悲的是搞不好自己和麦克就全要断送在这里了。生不同衿死同穴,当然不能走,她勒住马静静地看着。

麦克本来就不是弘历的对手,几个回合一过就险象环生。探春心里着急,可是她只练过骑射,根本没有学过动手过招。怎么办呢?她忽然灵机一动,纵马向二人冲了过去。

弘历听到脑后马蹄声响,急回头时,一匹烈马直冲冲地撞了过来。弘历吓了一跳,忙卧地一滚,滚出了一丈开外。探春一伸手,抓住麦克的手,娇叱一声:“起!”麦克就势一跳,骑在了探春身后的马背上。探春双腿一夹,那马长啸一声,冲上了大路急奔而去。

弘历大怒道:“妈的,煮熟了的鸭子也想飞!”他从地上爬起来,抢过书童手里的马缰,一跃上马,紧紧地追了下去。

弘历的马是大宛名马,奔跑如风。再加上探春的马驮了两个人,跑得自然没有平常快了。不一会儿,两匹马就追了个马头接马尾。

弘历冷笑一声道:“看你们还往哪里逃!”掏出自己的暗器树挂,向着探春的马的后腿狠狠地打了过去。

树挂”扑哧”一声打进了马腿的膝关节。那马惨叫一声,摔倒在地。麦克和探春也都被甩了出去。

麦克忍着痛扶着探春站了起来。弘历从后面赶来,伸手一掌,把麦克和探春二人紧紧拉着的手分开,接着就是一脚,把麦克又踢了个跟头。

麦克挣扎着又爬了起来,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高声叫道:“三小姐。

你还是快走吧!告诉宝玉给我报仇!”

弘历邪笑着走了过来,摆出一副猫儿戏鼠的姿态,不紧不慢地左一拳右一拳,打得麦克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