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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那天晚上我有点失眠,脑海里总是有李佳说话和笑的形容,心里承认她比我见到的任何女孩都要漂亮。开学了,走进大学的门坎,发现没一个女同学有李佳漂亮,心里就更装着李佳。有天,何白玉与比他高一年级的男生打了一架,一砖头把那男生的脑袋“拍”开了,血流了一身。学校老师板着脸登门拜访,那男生的父亲也冲来,手里拿着那件血衣,要求我家赔偿医药费。那家长很气愤地说:“又不是阶级敌人,不至于那么下狠劲打吧?!”

    大家感到吃惊的是小小年纪的何白玉,居然敢用砖头砸人,这还了得!医药费当然要赔,还得写检讨认错。打发走何白玉的老师和那个学生家长,一家人才第一次把好奇的目光投到何白玉身上,似乎这才发现何白玉长得既不像他妈,也不像他爹。奶奶盯着曾孙儿看了好一气,他可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长大的,奶奶见白玉倔犟的样子站在院子里,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奶奶问他:“你是吃了豹子胆吗?”白玉不回答,大哥瞪着儿子,拳头拧得直叫,可是他又无法揍他这个一扭身就可以跑得没影的儿子。大哥骂他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儿子?”白玉不望他爹,也不看脸怄青了的他妈。吃饭的时候,大哥的手够得着白玉,就拿筷子打白玉的脑袋,张桂花忙护着白玉,白玉端着碗逃开,躲到他父亲的手遥不可及的地方吃着饭,目光冷冷的,一点也不在乎他爹打他。

    秀梅到底是当老师的,她把白玉拉到美人蕉边,用温和的声音说:“白玉,我相信你是好孩子,你告诉姑妈,你为什么跟那个男同学打架?”白玉的眼泪水突然涌出眼眶,鼻子也抽动了下,这才很气的样子大声说:“他骂我们家是国民党。”

    秀梅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喉咙样,一家人都感到头皮发炸地睁大了眼睛。秀梅说:“你没告诉他,你叔爷爷是烈士?门上钉着烈士军属牌?”白玉又尖声回答:“他说钉在门上的牌子是假的,是我爷爷想隐瞒国民党反动派的身份,自己钉的。我就捡起砖头砸了他的脑袋。”大哥、玉珍和奶奶、爹,还有秀梅都不由得朝院子大门望去,有几秒钟,一家人都没说话,表情都呆板了。临了,秀梅说:“白玉,以后哪个孩子再说这样的话,你不要理睬。”

    那天晚上秀梅洗了澡,把身体洗干净后,就坐在桌前给李文华写信,告诉李文华今天家里发生的事,说青山街上的人不像以前尊敬何家了,那个男孩就住在青山街东南角,那男孩的父亲和母亲她都认识,那男孩对白玉说出这样的话,她相信是大人教的。这证明时代不同了,从前敬重何家的邻居,今天敢于蔑视何家了。接着,她又在信里说她自己的工作。信马由缰地写着她的感受,说她之所以不敢怠慢地努力工作,就是不想让别人抓她的把柄,这封信她写得很长,写到蛐蛐的叫声变得单调和没精打采了,月亮被云雾遮住了,她才收笔。

    次日,她起床,拿一个张桂花买来的包子就去了学校。中午时,她走到邮局,寄了那封信。这之后她又埋头工作,认真备课,一边抵制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诱惑,那些男人把新做的衣服穿在身上,站在学校门口,或站在离青山街三号不远的地方,为的就是看她一眼,或者勇敢地冲上前,往她手上塞张当晚的电影票,然后掉头便跑。学校里,有一个年轻的男老师是教数学的,十分暗恋她。有天,他壮着胆子走进青山街三号,问张桂花道:“请问,何秀梅老师是不是住在这里?”那已经是深秋了,葡萄藤上的葡萄叶都掉光了,降霜了,寒气在院子里飘荡,美人蕉和月季花冷得直打哆嗦。那是个星期天,张桂花穿着深灰色的夹衣都觉得冷,正打算折回房加件衣,见一个单瘦的年轻男人竟敢问她何秀梅,不由得警惕地问他:“你找秀梅什么事?”年轻老师误以为张桂花是何秀梅的妈,便自作聪明地笑开嘴道:“您是何秀梅的妈吧?”张桂花平常说话细声细气,生怕自己说话声音大了扰了他人,这会儿却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大声回答年轻老师说:“现在还不是,但马上就会是了。”

    何秀梅走出自己的房间,见是她的同事,立即说:“张婶婶,他姓肖,是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何秀梅没有把肖老师引进闺房,就在客厅里,在众目睽睽下接待肖老师,肖老师对何秀梅很殷勤,对我爷爷奶奶和我爹妈更是讨好。何秀梅对肖老师却不冷不热,目光甚至都懒得放在肖老师身上,吃中饭的时候,肖老师赖着不走,爹就留肖老师吃饭。吃过饭,何秀梅见肖老师还没要走的意思,就下催客令说:“我要睡午觉了。”再蠢的人再热情的追求者也明白这是逐客令,肖老师忙起身告辞,情急中塞张电影票给她,何秀梅毫不犹豫地把电影票退给他,“你跟别人去看吧。”肖老师红着脸走了。玉珍笑道:“一看就清楚他在追求你。”秀梅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边淡淡地答:“我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