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因为最初,所以最美 > 第15章

第15章



你为什么要推测?你为什么想知道?

她心底那个细小的声音来得如此无声无息,却一下就得她浑身冰冷。她迷惘地抬起头来,正看到允宽站在门口。于岚怔怔地看着他,看他沉思而奇异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若有所思而紧抿的嘴,以及那黑色的毛衣,深灰的长裤。于岚的神智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复回来,她还在抗拒着心底那小小声音,抗拒着那其实已经开始浮现的答案,抗拒着那渐渐扩散开来的疼楚……她迷蒙的眼睛水雾般将允宽笼住,微颤的唇角有着一种脆弱的神情。她在看他,但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允宽轻悄无声地移了过来,两双大手轻轻落在她肩上。

“小雾?”声音里有一丝迟疑和不稳定。低下头,他看清了于岚手中的书本,他手上的力量不觉微微加重。

于岚微微颤抖,迷蒙的眼睛清醒了一些,“怎么又回来了?”她低语,“你不是已经找到你想看的书了吗?”

“我改变主意了。”允宽定定地看她,“我想读泰戈尔。”

于岚惊跳了一下,迅速地从他手中挣开,“不!”她喘着气回答,允宽的话仿如急速转动的石磨,一霎间已将她过去和现在的情绪全碾合在一起,那不只是过去的伤口,也是现在的需求。于岚的脸色因觉醒而惨白,她死命地将书抱在怀里,极力护卫她最脆弱的感情,“不!泰戈尔不能借你!”

允宽沉默着,眼底的神情深不可测,但却不是嘲笑,不是怜悯,只是温柔……以及其他压抑太紧,紧得即在平常于岚也未必狡滑得出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借我?”

于岚惊觉到自己的孩子气和过分紧张,挣扎着放松下来,“因……因为我今晚要看。”

“那么,”允宽微笑了,“明天借我?”

于岚抱紧手上的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完。”而且等我看完的时候,你大概早就不在台湾了;也许我此生都不会再有看它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地加了这一句,勉强自已微笑,“你还是看你的松本清张吧!”

“那不是‘我的’松本清张,而且我从未说过喜欢松本张清,”允宽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想把泰戈尔诗集借给我可以推荐一些其他的书吗?”

“橱子里有那么多书,你可以自己去找啊。”

“你是专家,不是吗?我接受一切你所推荐的书,”允宽深沉的眼睛看向她手中的诗集,“那么,等你信得过我的品位时,也许会愿意和我讨论泰戈尔这样美丽的作品?”

天哪!他怎么可以在说着这些充满暗示的言语时,还表现得如此无辜!于岚狂乱地别开脸去,假装自己正在流览书籍。一整个晚上,她都尽力在忽视彼此间波涛暗涌的感觉,忽视他所有语带双关的言词,告诉自己说,那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多心。因为若不如此,她就要跌进漩涡中去,惨遭灭顶,再也挣扎不出……于岚挫败地垂下肩膀。

来不及了,她已经跌进去了。不,她更正自己,不是“已经跌进去了”,而是一直不曾走出来过。她曾经用了那样多的心力来说服自己,说他已不是当年的他,而自己也不再是当年的自己……而如今的允宽,依然,甚至是更强烈地吸引着如今的于岚!如果她可以把当年的情感贬低为少女的迷恋,现在的情感又该怎么说呢?于岚绝望地合上双眸。她爱他!再逃也没有用了,她如何能逃避自己的心呢?她爱他!

但是他呢?

于岚打了一个冷颤,允宽的声音立时在身后响起,“有点冷是不是?你穿得太单薄了。”

何止是单薄而已啊?我需要一件盔甲。于岚苦笑—下,盔甲有什么用?最大的敌人是她自己,来自她的内心。“是谁像命运一样驱遣着我?是‘自我’跨在我底背上。”她又打了一个冷颤,允宽轻轻叹息一声。

“回房去加件衣服吧,小雾,别感冒了。”

她望了他一眼,迷迷茫茫地走出图书室,手里紧紧抱着的,还是那本泰戈尔诗集。

她爱他,她到了现在才知道……

于岚厌倦地调开眼睛,把这篇爱情小说推到一旁。已经进入十一月了,台北的阴湿简直触手可及,在这样灰色的天空下,着实叫人无法提起工作兴致。于岚叹了口气,自已知道这些都不是理由。允宽真的才回来两个星期而已吗?她摇摇头,再次勉强自己去读桌上的小说。心神不宁已够糟糕,她可不能因此而影响到自己的工作,这篇稿子,昨天就应该审完了,她却一直拖到现在。于岚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还有半小时才十二点,她埋下头去,开始聚精会神地工作。

这是一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正是她目前最不想碰触的那一种。于岚勉强将它看完,便即陷入沉思中,小说的结构、文笔、可刊登性……一时间全被她抛出了脑外,直到一阵敲门声将她惊醒。

差五分十二点,于岚纳闷着来人会是谁。今天是周末,哪—个人不是急着下班呢?也许是既岚?但既岚从来不曾如此斯文过,进她办公室还敲门……这些想法电光石火般在她脑中一掠而过,于岚简单地说,“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赵允宽。

当然是他,于岚微微挑起一边眉毛,“怎么是你?哥哥呢?”谢天谢地,她的声音和往日一样平静。

“他下午有个应酬,陪客户吃饭去了。”

于岚点点头,开始默不作声地收拾桌子,允宽看着她和细腻的动作,忽然开口问道,“一道吃中饭好吗,小雾?”

于岚微微一僵,没有说话,允宽懊恼地啧了—声,“呆,我干么问你,等你上了车,我把车往外一开,嘿嘿!”

于岚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确定你留学的地方是德国而不是阿拉伯吗?”她问,“我们的女权什么时候低落到这步地了?”

“我不认为绑架行动和女权运动之间有什么相关,”允宽笑着说,“再说,强盗也可以保有完美的骑士精神,照样为女士拿外套、拉椅子。英国有罗宾汉,中国有楚留香。”

于岚一时间啼笑皆非,忘了和他辩驳:骑士精神并不等于女权运动。

“怎么样,小姐,你自己选择被绑架的地点吧?”他淘气地看她,然后又加了一句,“其实,吃过午饭,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

于岚戒备地看他,允宽摇了摇头,“我饿死了,先去吃饭,好不好?”

他要不说的话,就算拿铁锤也敲不开他的嘴。于岚拿过皮包,走了出去。

允宽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依旧留下半公尺宽的空隙,于岚—拉开门,就看到好几张脸同时转过去,各自作出忙着收拾桌子的样子,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也懒得再去和他们打招呼,自顾自地昂着头向外走去。

“吃过饭以后,陪我去买点东西好不好?”允宽切开碟子里的明暇,“我很不会挑礼物,尤其是送给中年妇女的礼物。”

“啊?”

“你妈妈的生日快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从既岚那儿问来的。”

于岚放下了刀叉,“不对吧?”她说,“我不认为我哥哥会告诉你这些。尤其是,当你的动机如此明显的时候。”

“我有什么动机?”

“‘聊以报德’的动机。”于岚摇了摇头,“真是的,允宽,哥把你当自己兄弟看,你住我们家里,就没有必要这样见外呀!还特意问生日,送实礼物一—。”

“小雾,”允宽打断地,“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如果你的家人真是我的家人,送他们生日礼物也不能算什么‘聊以报德’,不是吗?你送自己母亲生日礼物时,也不会朝这方面去想的,不是吗?”

于岚沉默了—下,“我道歉,”她勉强自己微笑,“我大概是一—是人情往还的圈子里打滚太久了。不过,我还是不能想像,你会直截了当地对既岚说:嘿,你家里的人生日都是什么时候啊?”

“呃——老实地说,我并没有那样诚实,允宽承认道,“我骗他说我正在研究星座占卜。”

于岚看着他—对狡黠的眼睛,垂落在前额那—绺微掷的黑发,真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赵允宽啊,”她笑着摇头,“我要把你怎么办才好?”

“陪我逛街!”

他们去逛了街,看遍商店里所有奇怪与不奇怪的礼物。

于岚其实也不是个会挑礼物的人,尤其当沈太太什么都不缺的时候,不过忙乱了一下午,也总算尘埃落定。于岚看着他吩咐店员将一条项链仔细包装起来,微低着头的侧面宁静温和,而自己站在他身侧。她突然臊红了脸,这不正是人间的情侣或是夫妻吗?羞不羞啊,这样地胡思乱想!在他眼里,我只是朋友,又是妹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爱着他!不能让他知道!于岚咬紧了下唇,但是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呢?

——因为他表现得太飘忽,因为你有自尊。重要的是,你不敢再相信他!

是的,因为你不敢再相信他,你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度抽身而退,使你又一次伤痕狼藉,你也不相信自己还有能力再承担一次这样的绝望。沈于岚啊,你是个贪心而又胆小的女子,只能在患得患失中作永恒的摆荡。可笑的是,你只敢用这种方式处理自己的爱情。如果说这就是爱情酸涩苦楚的部分,那你又为何不能接纳安全且无刺激性的人物呢!例如孙毅庭?

——因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偏又无可救药的胆怯且害羞!于岚暴躁地将笔扔在稿纸上,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兜着圈子,不要去想了,这个死结是解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