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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燕飞萍当年在正气府一战,死伤在他手下的高手著实不少。此时聚在汉水江面上的各路豪杰中,许多人与死者或沾亲、或带故、或是同门共派,虽对燕飞萍忌惮惧怕,但想到亲友的血仇,忍不住向之叫骂,喝声一起,登时越来越响。群豪人多口杂,不乏粗鲁之人,一时急仇,不免口出污言,叫骂得甚是凶狠毒辣。更有多人纷纷舞刀击剑,便欲一拥而上,将燕飞萍乱刃分尸。

            骂声传过江面一字一句送到大船之上,燕飞萍却缄默不语,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这些人大都是侠义之辈,所以与自己结怨,一来因为自己早年杀孽太重,二来是有人从中挑拨,嫁祸于己。正气府之战乃是中了别人的陷害,无奈下大开杀戒,实非心中所愿,今日若再大战一场,多所杀伤,只会徒增内疚。于是,任对方骂得如何刺耳难听,燕飞萍都默默忍下,不发怒意。

            这时,忽听一艘船上有人叫道:“诸位且听我一句。”此人的话音既高且尖,群雄一听,都安静下来,只听那人又道:“姓燕的畏罪藏匿,这几年来他已成家立室,娶妻生女。

            嘿嘿,这斯做恶多端,不知毁了多少正道侠义的性命,今日咱们也教他家破人亡,一个都别想活著离开此峡。”群雄闻听,轰然称是。

            燕飞萍却双眉紧锁,知道此人所言不假,这些江湖高手决意要将自己截杀在江中,自然也要斩草除根,万万不会放过小初和仪儿,他心下盘算“倘若我独自杀出,这些人未必能够将我拦住,但是小初和仪儿……”这念头只在一闪之间,燕飞萍便用力摇了摇头,心道:

            “我纵能逃出对方的毒手,但失去了小初和仪儿,我活在人世又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胸口一阵热血上涌,决意与小初母女同生共死,以全结发之情,父女之爱,决不独自逃生。

            只听那尖声之人又在船上叫道:“诸位或许还不知,姓燕的荒淫无耻,他老婆也是一般货色,听说便是扬州堂子中婊子,他妈的一对狗男女。”在江湖中,杀手已被人耻恨,妓女则更遭人鄙夷,因此那人话音一落,立刻有人接口道:“呸,奶奶个雄,男盗女娼,生下的也是贱种,今日杀了他们,没的脏了这条江中的清水。”一时漫骂声、指斥声、讥笑声,夹杂著淫言秽语,从几艘大船间轰然传出。骂声隔江传来,燕飞萍忍耐已久,此刻听对方辱及小初和仪儿,登时怒不可遏,猛地一掌拍在船舷上,大声喝道:“燕某面前,哪个敢口出不逊!”

            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将出来,只震得满江皆响,虽在数百人的哄笑声中,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七艘船上的江湖群豪心中都是一怔,不约而同地住了口,过了片刻,才听那尖声之人又冷笑道:“口出不逊又如何,姓燕的你已是死到临头,你老婆亦属自甘下流,今日便遭好色之报……”

            燕飞萍心中一再自诫:“今日情势凶险,眼下唯有拖延时间,伺机夺路而逃,切切不可先行出手伤人!”但一听这几句话,怒火勃发,哪里还忍耐得住?目光一瞥,已看清说话那人的位置,当下右手一抄,将一只竹篙抓起,劲贯臂,力透腕,向对方飞掷而出。双方虽远隔二十丈开外,但燕飞萍腕力极劲,竹篙挟著呜呜破空之声,去势奇速,刹那之间,已射到那人眼前。

            那人大惊,眼见闪避已然不及,只得运劲硬接,他的兵刃是一对五行轮,当即一招“云横秦岭”,双轮并举,护住面门。哪知双轮封去,却接了个空,噗的一声响,竹篙陡然变向,插入他双脚间的甲板中,篙尖生生将船板穿透,篙身兀自不住幌动。

            原来燕飞萍这一掷之劲巧妙异常,既发既收,竹篙堪射到那人面前,突然转弯插地,手法变化莫测。那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暗想适才这一接不中,竹篙转弯,自己性命实已交在对方手里,篙尖若非转而插地,却插向自己的胸口或是小腹,凭这一掷之力,自己哪里还有命在?一时浑身颤抖,口中叫道:“你……你……你……”心中惧怕已极,竟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燕飞萍飞篙立威,豪气顿生,冷冷向对方横了一眼,提气喝道:“诸位与燕某的过结,只管照燕某一人身上招呼,哪个再敢辱及我的妻女,燕某必教他血溅五步,尸横船头。”话音在峡谷中四下鸣响,威猛高昂,从中透出一股王者霸气,闻者无不凛然,江面上顿时显出一片极静。

            燕飞萍喝罢,忽听背后有人幽幽发出一声长叹,他回头一看,见是小初抱著仪儿不知何时来到艄尾。两人对望一眼,小初脸色凄惨,神情极为难看,低声说道:“你在江湖中一世枭雄,是我的名声太贱,累得你今日当众受辱,我……我……”话声到此,她喉间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

            自踏入江湖以来,燕飞萍纵横叱吒,向来为友所重,为敌所惧,何曾像今日中如此受人轻贱卑视,他听小初也这般地说,心中半是气恼,半是怜惜,道:“休听他们胡言,小初,自我眼中看出来,滔滔红尘,世上无一而非小人。唯独你我情坚金石,此已足矣,何必在意旁人说三道四。”

            小初点点头,楚楚一笑,道:“阿痴哥哥,有你这句话,我便心满意足了。反正今日他们不会放过你。也决不容我和仪儿活了,你……你若有本事逃出去,便带著仪儿快走吧,不要顾及我。”

            望著小初楚楚的笑容,燕飞萍重重地摇了摇头,陡然间将心一横,激发起英雄气概,对著滚滚江水大声道:“咱们谁都不走。凭这帮江湖小人,想出手伤我,未必有这么容易。小初,你只管站在我的身后,今日我倒要看看,燕飞萍的飞铃在此,天下有哪个人能伤及一丝一毫。”

            话声在江面上激荡,小初瞧著他这副睥睨傲视的神态,心中又是敬仰,又是爱慕,只觉眼前这人仿佛是一头无所畏惧的雄狮,没有人能在气势上将他压倒。此刻,她与燕飞萍站在一起,身上也染上几分豪气,心道:“倘若逃不出去,大家死在一起便是,又有什么了。”

            心意一决,更无挂虑,面对前方那些剑拔弩张的武林健者,心中一片坦然。

        第二十章  烈火飞舟  傲啸中流

          

            “哈哈哈哈……”

            突然间,字根表的江上响起一阵朗笑之声,清竣高亢,直传云宵,竟将呼啸的风声与江浪声全压了下去,显是内力充沛之极,虽不刚猛哄亮,但功力之淳,竟不弱于燕飞萍方才的怒喝。

            燕飞萍又惊又奇,心道:“想不到对方中竟有这样一位高手,却不知是谁?”他略略控身,往笑声传来处瞧去,只见七艘大船微微向两旁一让,从当中那艘船的舱中缓步走出来一位老者。此人身材极高极瘦,手脚均长,凛凛生威,便是一派宗匠风范,不是别人,正是威名赫赫的唐门长老唐步血。

            见唐步血忽然出现在此地,著实令燕飞萍心中一阵骇然,暗想:“此人乃前辈高手,一身暗器功夫出神入化,大是劲敌,看来今日这一场恶斗在所难免,能否脱险,怕是凶多吉少。”

            这时,唐步血站在船头将手一扬,向四周的群雄朗声道:“老夫不才,蒙众位英雄推举,暂充主帅。今日敌忾同仇,请各位暂听老夫号令。”话音一落,七艘大船上的群雄齐声喝道:“唐老前辈德高望重,但有所命,自当凛遵,不敢有违。”唐步血见群雄均各没有异议,肃然又道:“好!传老夫之令,汉水十三帮的人马把守谷口两岸的要道,潜龙堂弟子封住江面,八大门派的高手与老夫坐镇船上。今日便是与这恶徒清偿血债之时,各位齐心同力,决不容他生离此峡。”

            随著唐步血的号令声,只见谷口两岸忽然涌出数百名劲衣大汉,人人的身手矫捷剽悍,虽非一流高手,但东一簇、西一队,沿著江岸散了开来,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含极厉害的阵法。同时,又有十余条小舢板在七艘大船的间隙中穿来插去,上面皆为潜龙堂弟子,每个人都紧扎水靠,手中或提长竿挠钩、或拎铁网渔刺,牢牢盯住水面,倘若燕飞萍遁水逃身,他们立刻下水狙杀。

            船上岸边的数百人中,本已云集了天下各派的高手,再经唐步血这一番调配,顿然森严壁垒,这情形比之当年正气府之战又更凶险了万分,滔滔江水折映起刀剑的寒芒,落入眼里,份外夺目。燕飞萍一生见得阵仗多了,但如此声势的围剿,却还是第一次遇上。然而,越是身处险境,越能激发起燕飞萍英雄肝胆,他目视林立的群雄,傲然不惧,一声长啸,道:“正道豪杰的气势,果然好威风、好杀气!只不过燕某区区一人,仅携弱妻幼女,何劳得各位摆下如此排场?”说到这里,他又向唐步血一拱身,道:“唐长老,你是江湖中的前辈人物。难道也来与燕某过意不去?”

            唐步血双眉微竖,面上如罩一层寒霜,高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夫既受天下英雄的重托,此次决不能放你逃生,咱们在手底下见个真章便是。”

            燕飞萍却仰天一笑,道:“唐门暗器妙绝天下,但燕某的碎心铃亦独步江湖,今日一决,孰胜孰负实属难测,唐长老何必用一世英名冒这个险呢?”

            唐步血冷冷扫了燕飞萍一眼,提气说道:“燕飞萍,你是江湖杀手道中的第一高手,杀戮满天下,视我正道豪杰有如无物,老夫今日替天下英雄向你讨还一个公道。老夫如胜了你,那是替江湖除害,若败在你的碎心铃下,也算为正道豪杰尽了一分微力,虽败犹荣,无损老夫一生侠义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