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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海翡翠双手托着一瓶青春幻彩凝脂,做出一副神往表情——时值盛夏,气温很高,可海翡翠肩胛那儿绑着一对棉质的硬翅膀,当街冒充天使。她知道,左翅膀下有一块难看的脏迹,油黄色,形状像河南地图。太阳晒着脸上五颜六色、妆容前卫的海翡翠,她难免自怨自艾自怜。她的五官在浓妆下不易被辨认,显得神秘,但无人知晓她更应被珍视的部分:她高贵、倔强、向往理想的一颗心哪……现在,她没有真正的翅膀,却像只麻雀一样靠捡拾城市的残渣过活。

        海翡翠痛苦地想着,在人行通道上来回走着,硬白的翅膀有时碰到行人,招致注目或抱怨。海翡翠惊讶于自己用那么长的时间闲荡,这和她的理想看起来似是而非。奇怪的是,就在此时此刻,海翡翠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本领,她五十公斤的体重,走起来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难道这对伪造的翅膀具有神秘的能量吗?

        下班后海翡翠卸去棉质双翼,脱去白纱裙,穿着内衣在更衣室里试验,注意自己是否走路会发出声响。她的脚离开地面,又落实,再抬起,再踏下……她仔细地听,几乎听不到,她跺脚的那点声音顶多像一片叶子落下来,尤其在情绪忧伤的时候,她走动时完全无声。这是她多年漂泊带来的影响吗?当时海翡翠涌起一阵恐惧,她,竟然,走得像个魂。

        她想起童年碾死小虫子,只在纸上留个浅绿的印子,虫子的死没有让纸张有丁点凹陷,也没有破坏其中几缕纤维的秩序——它死得无声无息无痕迹。海翡翠心凉似秋冬深井,蓬飘萍寄啊,她的到来或离去不会惊扰任何人——所有人冷漠地平静着,因为,他们听不到海翡翠的声音,无人知晓她悄无声息的存在。

        我是后来才听说海翡翠的绝世轻功的。我建议她:傻孩子,你为什么不去做个贼呢?可惜了本事。

        第五部分“漂一代”海翡翠(6)

        灰心的时候,海翡翠不是没想过回家的事。也许理想是个外强中干的概念,你必须用自己的血肉去填充它的内部——换句话说,理想是你的葬身之地。海翡翠梦想纵横四海,现实却把她紧紧捆绑在一个薪金菲薄的工作上。假设她当初没有那么决绝,在当地就职,嫌得收入和假期,然后各地旅游,难道不是比今天的漂泊更从容吗?那是海翡翠到北京的第九个月,但离开家乡已数年,她只去过不多的几次北京城郊,连故宫的午门都没进去过,只是从筒子河边,遥望过角楼褚黄的檐角。

        在一个清冷午后,海翡翠独自一人踏进故宫,参观了奢华的宫殿和它深藏的珍宝。故宫里植被不多,所谓秋末的深凉,她是从太和殿前空阔的庭院广场感受到的。风吹动青砖之间转黄的零星杂草,海翡翠看到自己浅浅的影子向前移动……它被折扁折矮,像是被风吹动着的一块塑料布。

        一只即将过冬的蚂蚁,迷路似的,在连绵无尽的砖石之间踉跄,它穿着油亮的紧身铠甲,但是这无济于事,一个孩子也能轻易地将它碾成粉末。这只蚂蚁遇到草秆,它尝试向上攀爬,站在草尖上,能望到它的家园还是远方?即使借助残存的气味找回巢穴,它是不是也因离家太久变成了一个异乡客?还是它执着,要把活着的日子浪费在旅途,把命葬在回不来的远方?秋凉中的蚂蚁,一条最卑微的小命,可笑地要在帝王的庭院寻找到它的归属。海翡翠心情暗淡,那只蚂蚁在她的指肚上跨越各种纹路,向着掌心,又在高空绕到她的手背上。蚂蚁的两只触角上下调整着角度,没有同伴和它交流信息,它向一个决定它生死的女巨人海翡翠流露了内心的紧张。海翡翠想,上帝是个贪睡的神,看不到失望得已经慌张的自己在他手指之间的徘徊与请求。

        宫殿一角放置着大水缸,涂金的外表被刀尖一类的利器划得遍是伤痕,缸体黑黑的胚层露出来。前几天下了雨,缸里存了水,像一面铅灰的镜面照着海翡翠的脸。一直停留在海翡翠左右交替的手里找不到出路的蚂蚁终于爬下来,顺着水缸上沿的圆形路线探索。那是一条金色的路,如果它不慎,就是一个金色的墓。

        从故宫西门进了中山公园。海翡翠发现一群人围绕树下,向上看,并且指点和指导着。她向树上一看,吓了一跳:燃红夕阳里,映着一个老头儿蜷缩的身影。看起来他快七十岁,挺瘦,头发雪白,衬得一张脸红得怪异,活像一只白头叶猴。最令人诧异的,是老头哭得哇哇带响,鼻涕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由于双臂紧抱树枝,所以眼泪鼻涕径直空投下来——树下的众人闪出一个空地,以免被“催泪弹”误中。

        原来,老头儿是个气功爱好者,活到老,学到老。近日功力长进,他运气丹田,身轻如燕,噌噌噌,顺着主干,他老人家就上了树,直奔枝头逍遥。手搭凉棚,极目四望,心情爽朗,意气昂扬——老头儿心下得意,做猿啼,声动树林,落叶萧萧雨下。偏偏本领没有学到家,不能收放自如,没一会儿,老头儿不小心放了气,功没了。再向下望,老头儿差点没一个趔趄从树上倒栽葱掉下来。无助的老头儿吓得哭起来,等着救援部队的人员和方案。老头儿哭啊哭啊,哭得海翡翠心情一片晴朗,她捂着嘴笑起来。

        第五部分“漂一代”海翡翠(7)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海翡翠是再生性特别强的人,理想一旦受挫,只会给她造成轻微的后退,然后她就像个收回再打出的拳头变得更加有力。海翡翠的心不是月饼,被咬掉一口就不再完整;它是月亮,缺了还有再圆的时候。

        海翡翠不甘于现状,所到之处,她以为不过港湾,不过起点。站在首都北京,她的视线更上一层楼。她的手指划过世界地图,从麦哲伦海峡到墨西哥湾,从罗马尼亚到津巴布韦,从西西伯利亚平原到乞力马扎罗山,从夏威夷到南极洲……只要有梦,有坚持,就像她的天安门不再是纸上的非凡建筑一样,将来她会背着行囊,亲临那些神奇的土地,被异域的风吹动长发……梦中,她有仙女的鞋子,到任何地方都不需要护照。

        她在私人珍藏版地图做上了记号,凡是去过的地方,她就把蘸了强力胶的小砂粒粘在那个地名上——这样,海翡翠就有了一幅立体的地图。以后有了钱,她最想要的,是一张用宝石标明去过地方的地图。啊,用宝石镶嵌的地图,没有比这更诱惑人心的了。其实海翡翠并不是一个奋不顾身的逐金者,她之所以向往财富,是不想受到金钱的限制。假设海翡翠有了免费环游世界的机会,她才不需要什么富可敌国的身价,只要走,只要在路上……幸福就会迎面扑来,让她如坐春风。

        作为梦想家的海翡翠并不会妥善经营自己,才有这种局面——她像玻璃罐里的苍蝇,前途光明,却无出路。海翡翠也许没有意识到,她把对自己的失望渐渐转移到胡业身上。

        第五部分“漂一代”海翡翠(8)

        胡业只身来到北京,并非意欲开闯事业——那是海翡翠最初对胡业的误解。胡业恰恰是个没有什么长远打算的人,在父母身边晃荡着,谈不上出息也谈不上不出息。胡业到北京纯粹是意气用事。几个同学一起喝酒,其中一个叫泰精彩的小子,和胡业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泰精彩脑瓜子灵,眼睛有点斜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果然如此,有人说泰精彩长的都是歪心眼儿。喝得高了,几个人称兄道弟的,恨不得歃血为盟。泰精彩说要到北京开公司,哥儿几个一块儿去吧,成就一番事业。义薄云天的话刚说过,情绪还在峰顶,几个人全都应承下来。真到去北京的那天,只有胡业一人践诺。泰精彩的北京生意开展了没几笔,他就只身转战上海,不知是不是看出胡业用途不大,他的借口是:“不能总让哥儿们跟着受罪呀,等我扎根立足了你再来,现在,你就当我在北京的办事处主任得了。”听着像加官进爵,其实连原来不多的薪金也停了,胡业只好另谋出路。他对泰精彩毫无怨意,两人临别小聚,又喝高了。胡业对自己没什么前途设计,他随波逐流,顺畅了就奔流入海,受阻就落地生根——来北京并留下来,都反映了他的性格。盲目不是勇敢,但有时酷似勇敢,难怪海翡翠错看。

        说起来胡业真是个好人,性格温和,待人诚恳,而且心胸宽广,与世无争,尤其是特别慷慨。大热的天,从来就是胡业买来成捆的啤酒给大家解渴,甭管事先说好了谁请客,散场之前胡业觉得该由自己付账。如果胡业是个富家少爷,那他没什么缺点——因为不需要开拓事业就暴露不出他的软肋。胡业适合在一个稳定的单位从事一份稳定的工作——所有事项都已按程序写定,不需要创造和个人的打拼;如果落入了不稳定的单位,那他只能选择其中相对稳定的部分,比如人事,比如工会——说来说去,他适合协调人际关系而不是发展业务。而偏偏,胡业遇到心高气傲的海翡翠,他注定沦为后者眼中的失败者。

        肉体兴奋过后,回到现实问题,海翡翠对胡业的得过且过的态度分外失望。并且,胡业不喜欢海翡翠的种种建议,日复一日海翡翠对他促膝谈心——有时这种教育到了夜以继日的程度。从夜半推醒胡业的那个夜晚开始,海翡翠连续传道、授业、解惑,建议两个人一起上学习班补课、开办洗印店、名片社或餐馆、传销化妆品等等,胡业听归听,他也点头称是,却从不付诸实践阶段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