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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铃声响过,前来开门的东郭先生吓了我妈一跳。他的面目松弛,眼角向下,只是笑容依旧,嘿嘿着,许久才想起和我妈的约定。他正趴在桌上写表扬信,给开发商的,感谢他们的电磁辐射,说自己每天免费进行着频谱理疗心有不忍,恳求他们适当收取一些费用。和我妈聊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天,东郭先生进里屋接了一个漫长电话。这个电话耗时太长,我妈渐生火气,心想,跑这么远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尊重老人?我妈喝着凉掉的茶根,后悔此行。

        终于,东郭先生走出房间,他惊讶地看着客厅里陌生的老太太:“你是谁?怎么进我家的?”我妈气昏了,语结。还是东郭先生反应快,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噢,是我把你放进来了,我忘了,对不起啊。”然后他继续问道,“怎么样?你查出这个月走了几个字,水费没涨吧?”

        第六部分无敌小快手任逍遥(1)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小时候背诵这种励志文章,以备长大不时之需——无论自己还是别人遭遇灾难,都能当暂时的心理麻药一用。后来想想,也许教育有意误导我们,颠倒了秩序。常情不是老天垂爱在先才烈火锻金,是深陷其中的人为摆脱不幸,为自救,才调动全身潜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遂成伟业。比如一个老头能超越极限,手提两个满满的水桶冲上房梁,只因家中失火。比如出身寒苦的孩子往往比温庸中长大的孩子更具野心,因为他们不愿被贫困轻易埋葬——即使生活优渥了,他们依然保留着不休不止的前进惯性,早年的心理压力给了他们持久有效的反弹力量。比如王有蹄传奇般的个人奋斗。

        不同于我们对王有蹄的轻慢态度,任逍遥表扬他会推销自己。一个铃铛的外包装有庞大的体积,并附有图示,是顾客自己的眼力误差,把它当个洪钟买回去,铃铛何错之有?王有蹄从有限的土壤出发,最后长得枝繁叶茂,正是生命力旺盛的表现。而我们,在任逍遥看来,接近攀援植物,如果没有父母帮助或温室般的城市环境,我们不能真正独立……匍匐在地,我们纤弱的触手什么也握不住。

        任逍遥的一些事迹听起来与王有蹄异曲同工。她很早就开始翻译外国文学作品,她的翻译与众不同,不是根据外文翻译,是按中文——几个版本摊开眼前,她从若干中文译本中翻译出一个新的中文译本。任逍遥不懂相书,可这不妨碍她大学四年级就自学成材,狂翻资料,七拼八凑,短短半年搞出几本厚厚的方术之书,销路还不错。任逍遥治学精神一点也不严谨,她随意篡改古人遗训,非把自己的苦茄长相说成旺夫脸,搞得以事业为重的有为青年在经任逍遥本人荐书成为她的读者之后,顺便对作者也高看几眼。

        从任逍遥那儿,我最早听说著名的“闷剧王”阿巴斯的名字。我受不了装神弄鬼的片子,所以佩服她能连续不断地接看三个超级大闷片,如阿巴斯的《樱桃的滋味》这种,我得头悬梁锥刺骨才能坚持着看到一半以后才忍不住睡去。当然拍闷片显示出了成名大师与不文小卒之间的区别。没有名气的导演,甭跟观众玩什么艺术,你得在第一页就得写爆炸了,第二页写谁干的,第三页写原来是她,第四页写原来不是她,第五页写他是嫌疑者之一……反正是每页都得有悬念,步步吊人胃口。大师不必顾及这些,阿巴斯把镜头往那儿那么一架,回家睡个午觉,醒来再换机位也不迟。人家透着高级,即使写炸药的化学元素组成也有人赞美为艺术的革新。任逍遥告诉我,她潜心研究阿巴斯,当然功用目的十足。她说:“光学人家怎么行的还不行,要学人家怎么把不行变成行的。”

        任逍遥说得对,虽然包子有馅不在褶儿上,可是如果光有馅没褶儿,人家就把你当馒头了。如果长得跟泡菜坛子似的,别怕,咱们对外宣传,就说自己是古董。她的确是个会吆喝会张罗的高手。

        第六部分无敌小快手任逍遥(2)

        撰稿兼策划,任逍遥开专栏,写书评,纵论时事,指点江山,是著名的无敌小快手。她小小年纪,就著作等身,原因有三:一是个子不高,易于等身;二是出手极快,流星闪电;三是重复出版,换汤不换药——好像是为了读者背诵的需要和方便,才一再地巩固他们的记忆。

        任逍遥经常光顾新书首发式、影视策划会,在幸福花园酒吧、那么那么餐厅、紫苑茶馆、中国电影资料馆……我们多次不期而遇,我这样的废人也就罢了,她这大忙人哪儿来那么多闲工夫?任逍遥说她把别人用来写作的时间都用来喝咖啡了,只用余暇来干点正事,混点饭钱。娇小的任逍遥精力旺盛,让我联想起广告里的劲量小子,别人早已疲软,它还蓝光四射,电力充盈地上蹿下跳。

        任逍遥快人快语快手,没有什么能难得倒她,什么事儿她都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她认为掌握真理其实并不重要,谎言更要说得娓娓动听——不仅要自圆其说,还要掷地有声,比真理还当当响。

        “凡事只要放得开,没有解决不了的困境。”有一次,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违章开车,冲过红灯,才发现前面的交通警。

        “惨了吧你,”我幸灾乐祸,“看你怎么解决困境。”

        任逍遥下车前跟我打赌,她说自己肯定平安过关。我不信,年根儿抓人正紧,估计警察还有指标没完成,就等着收她入册了。何况,那个警察大帽檐下一脸的森严,长得跟杜丘似的。

        但见小快手几步小跑到警察跟前,连个笑脸都没赔,我见她紧皱小眉头,还频繁地不耐烦地跺脚……警察竟挥手让她上了车!

        我大为讶异,见她平静地发动汽车,打了方向盘安然离开,禁不住请教:“你到底跟警察说了什么?他就这么放了你?你是不是认识他呀?”

        “我跟他说,快点快点,快放我走,我憋不住,要尿裤子了。”

        据说小快手有车之前,也没受过交通工具的罪。上了公共汽车,她要想坐着,车上总是有座位的。因为她呼吸急促,不住地小幅度地做些振胸动作,装得马上要呕吐,无人不及时腾让临窗的位子。

        就像舒琪以三级片起家,无敌小快手早年化名写过都市性爱小说。在畅销书领域,一定要注意肉体优势,长江后浪推前浪,比的就是最后谁最浪——任逍遥非常注意前人和旁人的创作,笔底文字总是领先一步。别人写了师生之间的“性”,那种“忘年交”,任逍遥的就更邪乎:老阿姨对小童男。人家写了浴缸里激情四溅的做爱,她就把刺激镜头挪到了富豪室外的游泳池,或是月夜下的海滩。

        小快手任逍遥说,不要对他人风格向往,不要轻易服气,不要听评论家胡说八道——他们对有尾巴的说没有尾巴的利索,对没有尾巴的说有尾巴的潇洒。虽说小快手的身份也是新锐酷评家。她能骂你是狗屁文章,还能跟你做狗肉朋友。

        当然任逍遥也写拍人马屁的文章,如果她的说法作数,她朋友中的好几位都跻身大师之列,载入史册了。受邀频繁,无敌小快手四处游走,对当场风光吹吹拍拍,她白吃白住白玩,西藏,云南,连美国都去了哩。我说:“你黑了心吧?恨不能上趟厕所都给人留下表扬稿——拍马屁拍出节奏,拍出习惯了。”

        “别那么当真,”任逍遥告诫我,“拍马屁戴上手套就得了,效果一样,还不直接接触。”

        我喃喃自语:“离肛门那么近,怎么能保证不脏手呢?”

        第六部分无敌小快手任逍遥(3)

        认识无敌小快手的时候,正好是我和小猜的便秘工作室开张周年纪念。一年来,生意寥寥,进项薄寡。主要是我的问题,小猜受了我的连累。我张不开口谈待遇,搞着搞着,就成了义务劳动。不是时运不济,就是头脑缺弦。其实朋友之间的帮忙可以,但要事先讲得一清二楚,不能做了好事就像应该的,不能让别人拿自己当傻瓜。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冒充傻瓜,还乐呢,没想到自己是真傻……糊涂蛋都爱在家里挂一条“难得糊涂”的字幅。笨蛋如我,总是把人情和业务,公和私,利益和荣誉,等等等等,全搅在一起,搅得像猪食,谁看了谁恶心,吃不下去。无敌小快手任逍遥简直像个榜样呈现在我面前,她怎么能埋下一粒种子,博收一麻袋粮食呢?

        我参加的策划会,说得口干舌燥,只享受到一包袋泡茶;任逍遥却弹无虚发,每每都是背着小黑包,去领大红包。她把掏心窝子的真经都告诉了我们。

        任逍遥说:“电视台请你,如果第一次不支付策划费,就意味着永远不支付策划费。不给钱,你就一言不发,翻白眼,抠指甲,绝不开口。一旦红包送上,你就一把夺过麦克风,立即口若悬河。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你有主意,但不一定愿意告诉他们。你要明白,对于他们来说,不给钱的劳动基本等同于不会受到尊重的劳动。你必须为你的劳动标价,他们才会珍惜。”

        惟有通过收费,她才能让他们有所珍惜——任逍遥指点的路线,近于妓女原则,是自尊心如我的人难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