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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你是既没有当婊子的胆量,又没有立牌坊的气魄。”任逍遥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肩膀,“我劝你换个思路,把当婊子当作立牌坊的事业来做。”

        也许任逍遥的理论有所吸收,我一方面拿准备充分、主题严肃的素材进行纯文学创作;另一方面,把兴趣低下的散碎余料收集起来,投奔稿酬优厚的南方专栏。用小猜的话说,这是最好的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办法:大的木料做牌坊,小的木料打张床。

        我和小猜相互勉励,虽然暂时在行动上还不能完全落实,至少要在意识上提醒自己,该喂狗时就喂狗,该打狼时就打狼,而扯缠不清,必贻害无穷。所以任逍遥把我们的“便秘工作室”引荐到尹导演的晚会剧组时,首次见面,我们略一迟疑,就忍着脸红谈到了报酬。

        进入剧组,刚开始我的情绪有点受挫,因为讨论方案,我非坚持片尾出现演职员表的时候,不要正常滚动字幕,而要独具形式美感——先整个黑屏,全部的字都一起出现横杠;停一下,再一起出现笔画里的竖杠;再停一下,再一起出现撇;一起出现捺;最后点上点——等于观众最后才知道演职员的名单。我自鸣得意的创意,把那个不认识我的副编导气得够呛。他逢人便说,剧组来了个有病的唯美主义者,她希望放屁都能押韵。

        不管怎么样,小猜和我总算拿到了便秘工作室创办以来最及时的最丰厚的一笔佣金。我们立即找个异国风味的餐馆犒劳了自己,她买了一套兰蔻护肤品,一件性感的泳衣。我早就看中一条设计古怪的长链,挂在毛衣外面,有种慵懒而逍遥的味道。我们初尝放弃羞怯的好处,相顾而笑。失去的只是脚镣,我得到是一条项链和整个世界。

        第六部分无敌小快手任逍遥(4)

        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请任逍遥远赴北京郊外的云栖山风景区度周末。夜晚坐在无人的河边,水流湍湍,明月高悬。把脚丫子泡在水里,任逍遥领受着我的好意,并许诺说,有一天,她会请我坐飞机头等舱。

        任逍遥为什么能无往不胜?从她的叙述中,再次能发现和王有蹄在经历上的某种近似。当然任逍遥城市出身,在北京胡同里长大,比王有蹄见识的世面多多了。但幸福是个对比值,而不是绝对值——相貌和家庭都平平偏下的任逍遥,在姹紫嫣红的同学们中间,如此不起眼,像棵矮小的狗尾草。

        我相信逆境对人的塑造和培养,倘若那是个敏感而聪慧的人,所谓逆境,只具备象征性就可以,不必真的狂风骤雨。任逍遥没有仔细讲述过自己的成长历程,我是从其他地方看出点眉目的。

        任逍遥妈妈家现在住的房子挺大,随着胡同里最早那批的拆迁,她们家在院子里见缝插针加盖的小厨房、小厕所、小煤球屋,全都物超所值地折算了新面积。但住在大房子里,无敌小快手和她哥都有了令人羡慕的白领收入,她们家里依然混乱不已。

        任逍遥的妈忽然爱美起来,比她还积极地搽口红,每天早打剑晚跳舞。任逍遥喜欢老人端庄,运动项目最好是太极拳。小区前面集结着拆迁后搬至此处的老太太们,一片寒光闪闪,都跟妖婆似的。吃完晚饭,逍遥妈一抹嘴,急急地跑到立交桥下的空场子里,学跳交谊舞。有次我们路过立交桥下,看见汽车租赁的场地旁边,集中着中年以上的这群舞迷。他们中的高手或初学者,煞有介事地独自旋转,一只手臂高高扬起,另一只,轻挽空气中虚拟舞伴的腰肢。我们看到了逍遥妈提到的那位中年寡妇,永远穿着像跳西班牙舞那样铺张的裙子,转圈时扫荡一片。我也看到了逍遥妈。任逍遥和她的母亲长得非常非常像,完全是个翻版——就是说到她这辈,在原有的不良基础上,任逍遥并无什么提高和进展。逍遥妈正和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苦练探戈。不知道是初学还是天赋欠佳,逍遥妈小心翼翼,活像探雷的工兵,随着老头子嘴里“嘟嘟”的口头音乐伴奏,斜斜伸出她的一只脚。她妈忙得滴溜转,哪里有时间收拾屋子。逍遥妈保持的优良品德就是什么都舍不得扔。当季的与过季的衣服都堆在床头和凳子上,五斗橱的每个抽屉都塞满破了小洞却不舍得扔掉的丝袜。

        任逍遥妈的节俭,似乎也在佐证她物质条件受到限制的青春时光。无敌小快手任逍遥凭自己的智力和能力吃饭,她不占别人便宜,也不被别人占便宜,从来收付两讫。

        想起有一次任逍遥半夜给剧组开说明会,我们看到茶几上摆了半箱盒装牛奶,也没问,拿起来就咂咂地喝。任逍遥突然停下话题,转脸对剧务说:“这箱牛奶还是我自己掏钱买的呢。”我烦她半夜开会,还损了她两句:“大家注意,不要再随便喝了,这是任逍遥小姐个人的奶。”任逍遥不高兴,因为她在这方面确实弱项。不像我们剧务,一直被建议去做牛奶广告,她是一个天然的穿E型罩杯的女性,在靠吃冬贮大白菜长大的六十年代孩子中脱颖而出——她做牛奶广告,给人一种鲜明的借喻效果。任逍遥呢,不像个在胸怀方面能有所奉献的人。

        第六部分无敌小快手任逍遥(5)

        说到这儿,我顺便讲讲剧组里的另一个剧务。任逍遥比较正常,她不抠门,也不慷慨。而那位,姓平,我们管他叫平总管,那才真是百里挑一的吝啬鬼。新鲜,我没见过这么漫画状态的人,原来吝啬和经济基础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紧密。平总管虽说谈不上富裕,可实在不至于像他表现出来的夺泥燕口,削铁针头。

        平总管长了一张仿佛被平底锅袭击过的出奇的扁脸。平总管的姐姐大学毕业留京,在政府机关做公务员。平总管从山东临沂辞了中学老师的职位出来,先是向姐姐借住了她已经不住的一间宿舍。那栋楼是八十年代初建的,外观残旧,楼板极薄,隔壁的拌嘴声不绝于耳。平总管也有了额外收获,楼上的夫妻一云雨他似乎就得跟着共振,属于吃不着肉、干闻味儿的。“那时候,我的家属还没来北京。”平总管向我们诉苦时说道。我顶受不了他说“家属”,这个词儿经他一说,好像是跟家畜、家禽同级的。岂止家属这个词,刚来北京时,他是那笨得特别搞笑的人,据说经常口误,吃饭要餐巾纸,他隔着几桌大喊:“小姐,给我们来两包卫生巾。”他还把饮料单上的“初吻奶茶”看成“初夜奶茶”,什么眼神呀。

        后来平总管本事挺大,把家属接来了北京。一咬牙,买了东郊的一套三居室。为了这一百出头的平方米,他欠下一笔债务,包括他姐的。“刚搬进去,心理负担重啊,每天早晨一睁开眼,就想着那么多钱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平总管说。敢情他斥资,就跟精心布置了一个自杀现场似的。

        本来就是个仔细人,没买房前,只要平总管一早积极要求找外景地,他跑太阳底下使劲晒自个儿,我们就猜出他误涂了老婆的防晒霜,待在屋里怕浪费了成效;下午回到办公室,平总管经常把脑袋伸出去,让阳光像一只发烧的滚烫的手,继续搁在自己的额头。

        现在还钱压力在身,平总管也不舍得打车了,纯粹是穿金鞋,把24K的金粉末都磨在了路上。他收集出租车票,充当每月的报销票据。他习惯在办公室多熬一会,看看谁能顺路带他——什么顺路,绕五里地他也说是顺路。并且他在短时间内奇怪地胖了起来,原来,他雇人开了个小餐馆。夏天扎啤卖得挺好,倘若酒进得不够就活活错过了发财机会,可客源忽多忽少,没客的时候酒富余着,剩到第二天没法卖了,只好倒掉。平总管觉得可惜,那不是相当于自己一张张地烧了钞票吗?他只好自己喝,也算不糟蹋。几个月下来,他面包似的蓬松。

        平总管上收费厕所恨不能要开发票,然后找剧组报销。有一次跟看门人理论,平总管直到最后一刻,感觉不能坚持了,才夹紧两腿,刻不容缓凑到尿池前。没想到,拉链偏偏不争气地坏掉了,他越着急,越拉不开。两分钟过去,他忍不住“嗯”了一声,就觉得裤子内涌起一阵暖流。平总管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眼泪流下来。上面湿了,下面也湿了,他就那么双管齐下地站在小便池旁边。

        平总管落下了毛病,老想上厕所,每次去了,却没什么成果,跟吊瓶打点滴似的。我们开会,他频频起身,晃得人心烦。剧组里的老龙在场,就爱限制平总管,有时生生拦着不让他去厕所,说这是意识作用,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有尿,让平总管锻炼锻炼,憋一憋,说不定就能把毛病治了。

        我们在帽儿胡同吃饭,鬼饭馆连厕所都没有,还得到胡同拐角那儿。等老龙好不容易放平总管出去,不幸,平总管就跟洒水车似的,顺着裤管,在酒馆和公共厕所之间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痕迹,把一条散步的母狗激动坏了。此后平总管再提出上厕所,谁也不敢怠慢和阻拦,我们派人扶着平总管,让他步履平稳,又一再叮嘱和鼓励平总管端住了,生怕他再洒了。可怜的平总管,他有盛不住尿的膀胱和盛不住事儿的心。我觉得再过两年,他会患上严重的神经质和强迫症,恐怕会发展到咽一口唾沫都要上厕所的地步。

        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辅以心理治疗,平总管终于克服了听见水滴响就想上厕所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