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起,你再不需要披面纱,戴帽子,
因为风和日,不会用尽方法想去吻你。
你本无可畏惧,只因为你本无可丢失。
对于你,日只瞋之以目,风只嗤之以鼻。
但阿都尼生的时候,多情的峭风和烈日,
却像两个隐在暗处的贼,掠夺他的美丽。
“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不得不戴帽子,
但辉煌的太阳,偏从帽子下面窥视。
风也吹他的帽子,想要把帽子吹去,
以便和他的鬈发游戏。于是他哭泣。
太阳和风一见他如此,便怜他年幼齿稚,
又看谁能把他的泪先擦干了,互相比试。
“狮子为赏识他的美,在篱后偷偷跟随,
不敢露面儿,恐怕他见了惊吓而后退。
他唱歌的时候,猛虎听见了也都心醉,
变得老实、温柔、驯顺,不像个兽中之魁。
狼正大嚼牺牲,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优美,
也停止了饕餮,一天都不再和羊羔作对。
“他若溪边暂立闲行,把影子映在水中,
鱼都聚在影子上面,展金鳃唼喋涵泳。
他在鸟儿跟前,鸟儿也又喜悦、又欢腾,
有的唱歌给他听,有的就用尖喙轻灵,
给他含来桑椹丛丛,或者樱桃又圆又红。
他把秀色供它们赏,它们就用果子回敬。
“但是这个狰狞龌龊、嘴如刺蝟的野猪,
却老把眼睛瞅着地上,到处寻找坟墓。
阿都尼秀美的好皮囊,它永无法目睹。
你若不信,请看它要怎样迎接阿都尼:
如果它能看见他的脸,那我决深信不疑,
它就一定想要吻他,而因吻他把他害死。
“不错,不错,阿都尼就这样叫它害死:
原先他用尖枪,朝着野猪刺去之时,
野猪并没想要在他身上磨牙砺齿。
它只想用接吻的方式,把他来阻止,
哪知多情的野猪刚把嘴往他腰上一触,
就不知不觉,把牙扎到他那柔嫩的鼠蹊。
“我得承认,我的牙若长得和野猪一样,
那我早就要因为吻他而叫他把命丧。
他现已不在世上,他的青春大梦一场,
永未给我的青春福祥,叫我更觉悲伤。”
她说到这里,就一下倒在她站的那地方,
他开始凝固的血,也染在她美丽的脸上。
她往他唇上望,他的唇灰白非复旧样;
她拉他的手,他的手早已经僵硬冰凉;
她在他耳旁低声细说她的忧怨悲伤,
仿佛他的耳朵还能听见她哀诉愁肠;
她把他紧紧贴在眼上的眼皮分掰成两,
只见原先那两盏灯已经熄灭,昏暗无光。
那本是两面明镜;她曾见自己的倩影,
不止千回万遍,在那里面玲珑地反映。
它们本是眼中之英,但一旦失去功能,
所有的美,就永远也起不了美的作用。
“你虽已死,白日却仍旧一样地清澈晶明,
你万世的俊英啊!”她说,“这真是要我的命!
“你今既已丧命,那我可以预言一通:
从此以后,‘爱’要永远有‘忧愁’作随从;
它要永远有‘嫉妒’来把它伏侍供奉。
它虽以甜蜜始,却永远要以烦恼终。
凡情之所钟,永远要贵贱参差,高下难同,
因此,它的快乐永远要敌不过它的苦痛。
“它永要负心薄倖、反复无常、杨花水性;
要在萌芽时,就一瞬间受摧残而雕零;
它要里面藏毒素,却用甜美粉饰外形,
叫眼力最好的人,都受它的矇骗欺哄;
它能叫最强健精壮的变得最软弱无能;
叫愚人伶牙俐齿,却叫智士不能出一声。
“它要锱铢必较,却又过分地放荡奢豪;
教给老迈龙钟的人飘飘然跳踊舞蹈,
而好勇狠斗的强梁,却只能少安勿躁;
它把富人打倒,却给穷人财物和珠宝;
它温柔得一团棉软,又疯狂得大肆咆哮;
它叫老年人变成儿童,叫青年变得衰老。
“无可恐惧的时候,它却偏偏要恐惧,
最应疑虑的时候,它却又毫不疑虑;
它一方面仁慈,另一方面却又狠戾;
它好像最公平的时候,它就最诈欺;
它最驯顺热烈的时候,它就最桀骜冷酷;
它叫懦夫变得大胆,却叫勇士变成懦夫。
“它要激起战事,惹起一切可怕的变故;
它要叫父子之间嫌隙日生,争端百出;
一切的不满,它全都尽力地护持扶助,
它们臭味相投,惟有干柴烈火可仿佛。
既然我的所爱还在少年,就叫死神召去,
那么,一切情深的人都不许有爱的乐趣。”
她说到这里,躺在她旁边的那孩子,
慢慢地烟消雾散,只化得无踪无迹。
于是,从他洒在地上的那片血泊里,
一棵鲜红雪白相间的花一下涌起,
非常地像他那种鲜丽红艳的圆圆血滴,
在他那雪白的双颊上现出,分明又清晰。
她低下头去,闻那棵鲜花发出的香气。
她把这种香气和他当日喘的气比拟,
她说:死亡既使阿都尼和她两下分离,
那她的香怀就要从此永供这花栖息。
她把花枝折,只见折的地方绿汁流不止。
她说,这就是花的泪水,为死去的他惋惜。
“儿子已经很香,你父亲却比你还要香;
可怜的花,”她说,“你和你父亲完全相像,
他就是有一丁点儿烦恼,就流泪悲伤。
他抱定了自生自灭、自存自亡的愿望。
这也是你的愿望。不过有句话你不要忘:
他的血就把你化,我的怀就要把你抚养。
“你父亲当日的床榻,就安在我的怀中,
你是他的继承人,这床理应归你受用。
所以,你要在这个软摇篮里安身立命。
我这跳动的心,要日夜给你把它摆动。
我每一点钟里面要连一分钟也都不停,
和我甜蜜的所爱化的花接吻,把它抚弄。”
她对尘世已厌倦,就匆匆起身无留恋,
驾起那两只鸽子,要离开纷扰的人间。
她在车上坐好,鸽子立刻往空中盘旋,
拉着香辇轻蒨,通过天宇寥廓路漫漫,
朝着巴福斯④的去程,把莽莽尘寰抛得远。
在那岛上,爱后打算静居深藏,不再露面。
注释
①那耳喀索斯(Narcissus),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他谁也不爱,只爱照映在泉水里自己的影子,为自己消瘦而死,化成水仙花。
②产于西班牙之一种矮马。
③宙斯的儿子,因杀子珀罗普斯以饷天神,被罚入冥土永受饥渴之苦,虽然身子浸在水中,头上悬着鲜果,但都永远可想而不可即。
④塞浦路斯岛上的古城名,建有维纳斯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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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曲杂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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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位贵人的女儿,三姊妹中她最美,
她一向热爱自己的丈夫,绝非虚伪,
不料有一天见到一个英国人,实在魁伟,
她禁不住变了心。
两种爱情在她心中进行了长时间的争斗,
不再爱自己的丈夫?还是把英国人丢开手?
两种办法在她看来,全都不可能接受,
啊,可怜的傻丫头!
可是两人中她必须丢开一个;最大的痛苦
是她绝不可能把两个人同时都留住,
因而两人中,那高贵的英国绅士常受屈辱,
啊,她心里也难受!
结果,艺术和门第斗争,终于得到了胜利,
英国绅士靠他的学识最后把那姑娘夺去。
得啦,睡觉去吧,有学问的人得到了那美女;
因为我的歌儿已经结束。
二*
有一天(啊,这倒霉的一天!)
爱情,原本常年欢欣无限,
却看到一株鲜花,无比灵秀,
在一片狂风中舞蹈、嬉游:
风儿穿过绿叶深处的小径,
无影无形地钻进了花蕊;
怀着醋意的爱情满心悲痛,
只恨自己不能也化作一阵风。
风啊,他说,你能够潜进花蕊,
风啊,但愿我也能如此幸运!
可是,天哪,我曾经立下宏誓,
决不动手把你摘下花枝:
少年郎随便发誓,实在太傻,
少年郎,如何禁得住不摘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