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在父亲床前痛哭不止。

        人生在世,大千世界,历经无数,到头来,心心念念的,放不下的,不过是人生旅途中那几个浓缩的片段,植根在记忆的深处,来回沉淀之后,重见光明。

        剥离喧嚣繁华后,人们终将回归自然。

        他还是忍不住去找她了。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安慰他,除了她。

        庆幸的是,此刻,她终于肯走进他了。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不住地劝慰他。一边是无限的悲伤,一边是朝思暮想的安抚,他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四十六)

        本章出自《第三种爱情——香港归来后的故事》

        12月20日是林家大殓的日子。

        灵堂外,花圈层层叠叠,整个会场里三圈外三圈,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整条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想起妈妈去世的时候,也曾经是这样的场面,只是这排场岂可同日而语?人死盖棺,地位乃现。只有在这个时候,人生前的影响力才可见一斑。

        林家谢绝所有的媒体记者,警察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维持秩序。

        我和郑主任、高展旗代表事务所前来吊唁。在我的心底,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那就是他是他的父亲。

        我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

        “有客到,止步。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家属谢礼。”

        他向我鞠躬,抬起头,一张憔悴不堪的脸让我的心被猛地抽了一下。他比前几天还要消瘦!

        我怔怔地看着他,恨不得替他承担所有的一切。

        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了。我握住他的手,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苍白、冰冷,没有温度。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低下头,继续跪着。

        我就在那里坐着,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出了神,仿佛这辈子都没这么看过。我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晕倒,或者他需要水。但是,他面无表情地跪着,鞠躬,如此而已。我的心,随着他的起起伏伏硬生生地疼了起来。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对他说:一定要振作,启正,一定要振作。

        忽然间,他仿佛感应到了似的,微微地抬起头,往我这看了一眼。那个眼神,胜却千言万语,将我整个人揪起。这个时候,就算是天崩地裂,也别想把我和他分开。

        不知不觉中,有人坐到了我的旁边,我一看,是心遥。

        “邹律师,你来了?”她悄悄地问。

        “嗯。”

        我看到,她的脸色很差,估计也折腾地够呛。

        “我好担心Ken,他已经2天没有睡了。”她面带忧伤地说。

        我想我能体会她的心情,我握住了她的手。

        “别担心,他一定会挺过来的。”我安慰道。

        她点头。

        其实,她并不知道林启正此刻复杂痛苦的心情,父亲赋予着他怎样的意义。那是他曾经的信仰,他从小到大奋斗的榜样,他母亲去世以后唯一给他亲情关怀的人。

        来客路路续续地走进礼堂,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世诚。作完礼,他走到林启正的面前,两个人低语了几句。他拍了拍启正的肩,启正心领神会地去握他的手,如此简单的动作,却透露出他们间不同于常人的默契。

        随后,他到我身边坐下。

        “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一大早。”我答。

        “我们一直陪着他。”

        “嗯。”

        劳累了一天,记不清走过了多少的人。

        礼堂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他望着冷清的灵堂,看着正中央的遗像,整个人被悲伤和失落包围着。我看着他的背影,凄怆。真想从背后把他抱住,就这样守在他的身边,哪怕我会遭天谴,受诅咒。

        我注意到,家属中,独独不见林家大公子的身影。

        世诚拍了拍我的肩,“我们走吧。”

        我点了点头,我们走到林启正的跟前,与他道别,他欲言又止。可我知道,不用他说,我都知道。

        你在哪,我就在哪。我用眼神告诉他。

        还没踏出灵堂,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个人,差点把我撞倒,后面还跟着一群小罗罗。

        只听见一个妇人走上前,冲着他大骂:“你这个不孝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才来?”

        看年纪,是大太太。

        “妈,我这不是来了嘛。我来看爸爸,送爸爸最后一程。”原来他是林启重?语气轻佻,衣冠不整,这样的人,在这里,实在是不搭。

        “把他拉出去。”突然,林启正背对着众人,发话。

        几个保镖上前,林启重听见了,丝毫不当回事,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哦,弟弟,亲爱的弟弟,才几天功夫没见,怎么语气变这么硬了,何必呢?自家兄弟,伤了和气。”

        “说,你这几天上哪去了?”林启正转过身,冲着他大吼。

        “呦,原来你们都那么关心我,好吧,我就直说了,我去泰国玩了一圈。要不然怎样,陪着你们整天在这哭丧着脸,唉,爸爸他老人家生前,可是最希望我们这帮儿孙开开心心的。”他一会走到遗像面前抖抖灰尘,一会走到林家最小的两个儿子身边戏弄戏弄,满嘴的污言秽语,令人不齿。

        “哦,对了,什么时候公布遗嘱啊,我这次回来就是看他老人家怎么分他的财产,我想你们这的每个人都很希望知道吧。”他盯着手上一颗硕大无比的珠钻看,淫笑不止。

        这世界上哪种人最可恨,不是死缠烂打,不是作恶多端,不是狡猾奸诈,而是——不要脸。

        “住口!统统给我住口!今天是爸爸的大殓。谁要是敢在这里争财产、对死者有任何的不敬,我——林启正决不会轻饶他,你们所有人,包括你——林启重。”林启正一声令下,周围的人立刻停止。

        “什么,你小子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拉出去!”

        话音未落,几个保镖把林启重拖了出去。

        灵堂恢复了安静与肃穆。

        “看来,他大哥不是什么善类。”世诚在我耳边说。

        走出灵堂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的一周,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牵挂着他,做什么事都惦记着他。偶尔从傅哥那边知道他身体是不是还挺得住,是不是要应付诸多琐事。傅哥说他还在料理后事,依旧消沉得很。

        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前台小姐送来一份国际快递。我一看,是来自美国的律师函,信封下角署名:Peter-Wong。

        我大概明白了,林家要准备公布遗产归属了。

        我是遗嘱的起草者,公证人,理应参加。我想。

        遗嘱宣布仪式在两天之后举行。

        两天后,所有林家遗产的受益人齐聚林洪老先生身前的家里。

        众人身着黑衣。

        所有人到齐,汪律师站在两排人群中央,宣布仪式开始。

        他拿着文件夹说道:“各位先认识一下。鄙人姓汪,是林洪老先生生前委托的律师;这位邹雨女士,是林先生的遗嘱起草人兼公证人。今天的遗嘱宣读,完全依据法律程序进行,请在场的各位监督公证。”

        “……林老先生生前对自己产业及现金各款项安排如下——其一,林老先生身前居住过的价值200万的景观花园、林氏传媒公司的全部股份归钟丽萍名下所有;林老先生身前居住的价值300万的雅丽舍花园、林氏娱乐影业归白梦云名下所有……”

        “……其二,林老先生的珍贵藏书一千余册,文物古董三十余件交由省慈善基金会收藏……”

        “……其三,致林集团20%的股份归林老先生的大儿子林启重所有……”

        “……其四,三子林启智、四子林启慧分别拥有致林集团10%的股份和林氏基金会50%的权益归属,在二子完全独立前可由林启正先生代为管理……”

        “……其五,致林集团60%的股份及林氏海外集团的所有股份,包括黄金、股票、石油在内的各项资产,全部归其次子林启正所有!……”

        我仔细地听着,与先前所立并无出入。正当我以为他要宣读完毕的时候,他又顿了顿,继续说道:

        “……其六,林老先生生前在美国纽约州的别墅,归邹雨女士所有!遗嘱宣读完毕!”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这…这……怎么可能?

        这显然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林老先生居然会把纽约的那套别墅给了我——一个和林家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

        突然,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到我的身上,气氛除了令人难堪,还有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