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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曾竟希在父亲去世三十二年后的嘉庆十三年(1808年)、自己六十六岁时,率全家十余口人离开与其他五房聚居的老家,搬到了湘乡县南百余里外的偏僻山村白杨坪,成为曾氏家族白杨坪始迁祖。白杨坪亦成为绵延五世、曾国藩离家出仕后魂牵梦绕的老家。此后,他多次在诗文中追忆此地:

            我家湘上高嵋山,茅屋修竹一万竿。

            最是故园难忘处,待莺亭畔路三叉。

            莽莽寒山匝四围,眼穿望不到庭闱。

            絮漂江浦无人管,草绿湖南有梦归。

            中国人有安土重迁的传统观念,曾竟希在六十六岁时能下决心离开祖居搬到条件更为艰苦的偏远山村白杨坪,可推知他在原居地的生活不会十分安逸富有。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购买了白杨坪便宜的土地;一是他在原居地的生活发生了某种变故或日益艰难,方举家前往山区开荒谋生。

            而从曾竟希次子、曾国藩祖父曾玉屏的回忆中可知:曾玉屏少年时的生活还算过得去。祖父曾辅臣过世时他已三岁,之后是一段“往还湘潭市肆,与裘马少年相逐,或日高酣寝”的“少耽游惰”的日子。之后,显见其家生活每况愈下,以致乡亲父老讥责他浮薄浪荡,将成为败家之子。曾玉屏“立起自责”,卖马步行,从此终身天不明即起。曾玉屏自述“余年三十五,始讲求农事”。他三十五岁那年,正是其父曾竟希举家迁徙白杨坪,“居枕高嵋山下”的嘉庆十三年(1808年)。也就是说,嘉庆十三年后,曾国藩祖父曾玉屏跟随其父曾竟希在高嵋山下白杨坪开荒创业。高嵋山“垄峻如梯、田小如瓦”,生产生活条件均较艰苦。三十五岁的曾玉屏成为主力,“凿石决壤”,将十几块小田土连接成一片大田地,“然后耕夫易于从事”。他一早一晚浇地灌田,听虫鸣鸟叫以知节气,观禾苗露水以为乐趣。还“种蔬半畦,晨而耘,吾任之,夕而粪,庸保任之。入而饲豕,出而养鱼,彼此杂职之”,过着乡居地主兼自耕农的生活,家庭经济条件也逐渐改善,为他的子辈曾麟书等、孙辈曾国藩等耕读生活奠定了基础。

            曾国藩世代务农的祖先,包括始迁湘乡、积聚数千金产业的曾国藩太高祖曾元吉在内,均未发现有关他们社会地位的记载。直到曾国藩为其祖父曾玉屏作的《大界墓表》中,方得一窥以曾玉屏为代表的曾家在地方上的地位。

            曾玉屏在地方上属头面人物。津梁道途,废坏不治者,孤嫠衰疾无告者,他量力之所能,随时图之,不无小补。邻里讼争,他居间以解两家之纷,评理讲情,调解说合,摆酒吃茶,使之一笑散去。遇到“尤无状者”,他“厉辞诘责,势若霆摧”,“悍夫往往神沮”。所谓“居下,则排一方之难,在上,则息万物之嚣”。

            曾玉屏之所以能具有这样的社会地位,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第一,曾玉屏以筑宗祠置祀产之举成了曾氏宗族组织的领袖。

            曾玉屏是将曾氏族人组成宗族组织的倡导者。曾氏宗族历来没有祠堂。曾玉屏“谋之宗族诸老”,为本支始祖、元明之际始迁湖南衡阳庙山的祖先曾孟学建立了祠堂,定于每年十月致祭;又“谋之宗族诸老”,为清初始迁湖南湘乡的曾祖曾元吉别立祀典,“纠族之人议积一岁之租”置圳上之田十亩,又将曾元吉身后四十亩田并为公祀田。这就从精神上和经济上将虽聚居却散在的曾氏族人以共同祭祀祖先、共同管理和分享公共祀产的形式组织起来。

            第二,曾玉屏是当地有经济实力又有威望的人物。

            曾玉屏在地方能够随时随地修桥补路、恤孤济贫;在宗族能够首倡筑宗祠置祀产,说明他与其父曾元吉迁至白杨坪后经过一段艰苦的开山创业、勤俭积累,具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赢得了当地人的尊重。

            难得的是,曾玉屏为富却非不仁。他本人早年失学,未能读书博取功名,年既长而经济条件有所改善,遂“引为深耻”,令子孙出就名师读书,且喜好“宾接文士”,与“通材宿儒”密切往来,对“老成端士”乃至一应读书人均“敬礼不怠”。

            曾玉屏又重视搞好亲缘、地缘关系,“旧姻穷乏,遇之惟恐不隆”;“乡党戚好,吉则贺,丧则吊,有疾则问”,帮财帮物助力。

            这些,都提高了他在地方上的威望。

            以此,曾玉屏凭曾氏宗族领袖、地方权威人士的身份成为湖南湘乡白杨坪的地方精英。换言之,曾国藩家自其祖父时起,即在湖南湘乡白杨坪拥有地方精英之家的社会地位。

            曾国藩的祖先保持和传承着农民俭朴、忠厚的传统。

            曾国藩曾祖曾竟希小时在陈氏宗祠读书,正月上学时,父亲给他一百文钱做零用。五月归来,他只用了一文,把九十九文原封不动交还给父亲。

            曾国藩祖父曾玉屏在曾国藩初点翰林步入仕途时,对曾国藩之父曾麟书说:“吾家以农为业,虽富贵毋失其业。彼为翰林,事业方长。吾家中食用,无使关问,以累其心。”《曾文正公年谱》作者写道:“自是以后,公居京城十余年,未尝知有家累也。”曾玉屏还一直坚持种菜、拾粪,不丢“勤俭”二字。曾国藩进京离家时,侍祖父于阶前,请求教训。曾玉屏“要言不繁”,只说了一句影响曾国藩一生的大白话:“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

            曾玉屏此类警句式的大白话还有不少。如“晓得下河,须晓得上岸”,又如“怕临老打扫脚棍”。说的是做人处事要留有余地。这些话,后来都成为曾国藩为人处事的座右铭。

            曾国藩从潜移默化到主动自觉地效法祖父乃至祖先,他说:“吾家代代皆有世德明训,惟星冈公之教尤应谨守牢记。”“余常细观星冈公仪表绝人,全在一重字。余行路容止亦颇重厚,盖取法于星冈公。”

            父母(1)

            曾玉屏生有三子,长子即曾国藩之父曾麟书,次子早卒,三子骥云未曾生育。传宗接代的希望就寄托在曾麟书身上。已育有一女的长媳再次怀孕后,一向不信占卜的曾玉屏,迫不及待请算命先生卜筮男女,不料卜了个女孩。他急得焚香告祖、求神许愿,只求生个男婴。长媳不孚其望,果真产下男婴。夫人却开玩笑,佯告是“千金”。曾玉屏懊丧已极、如木雕泥塑之际,儿子曾麟书兴冲冲来报是男婴,曾玉屏喜出望外,立即大筵宾客。此时,曾国藩的曾祖曾竟希还在世,据说,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条巨蟒从天而降,先在宅堂左右盘旋良久,随即又进入内庭环绕一番。曾竟希惊悸而醒,正在琢磨此梦的吉凶,忽听家人报喜,说孙媳妇生了个男孩。他忙把儿孙召来,告之刚才所梦,并说:此乃祥兆,他日此子必定光大我曾氏门庭,你们要好生看顾!

            此种梦兆生贵子之事,史不绝书,真假难辨。而彼时彼刻,毋宁说是曾氏家族对这一男孩无限希冀的幻化。这一男孩正是曾国藩。

            曾国藩六岁那年,七十四岁的曾竟希没有看到吉梦成真,离开了人世。而他留下的梦却给曾国藩的一生罩上了神秘的色彩。有说,曾家后宅有株古树被一苍藤所缠已经枯槁,曾国藩出生后,树滋藤荣,又活了过来,垂荫竟致一亩。特别是苍藤形状矫若屈蟠,鳞片层层,与曾竟希梦中所见十分相像。其后,曾国藩得志顺遂时,此藤便枝繁叶茂;失意困厄时,此藤便枯槁凋零,这是由于曾国藩乃巨蟒投胎,与此灵藤相应。连曾国藩后半生所患的百医不治的牛皮癣,也被看作是巨蟒“鳞体”的根据。

            曾氏“累世业农”,纵有读书之人,也向与功名无缘。曾玉屏不算富裕,却循依“以耕养读”传统,供给并鞭策长子曾麟书读书,将读书出仕、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曾麟书积极向学,无奈天性“钝拙”,考了十七次童子试,方于四十三岁上考中秀才。在漫长无望的读书科考途中,他开馆授徒为业,兼之发愤督教自己的长子曾国藩读书,将两代人的希望加诸曾国藩一身。曾国藩五岁开始读书,七岁受父课读。自此,八年间未曾离开父亲的身边。道光四年(1824年),十四岁的曾国藩平生第一次随父亲赴省城长沙应童子试,父子双双落第。

            曾麟书不想让儿子曾国藩遭受自己一样的挫折,道光十年(1830年),他支持二十岁的曾国藩离开家乡到衡阳双桂书院读书,师从汪觉庵。尔后,又拜在欧阳凝祉门下。汪觉庵、欧阳凝祉的学风为曾国藩日后成为名儒并注重经世致用打下了好的基础。不久,曾国藩考中秀才,并娶欧阳凝祉之女为妻。好事成双,同年,曾麟书第十七次应试,终被取中,成了秀才。父子俩改写了曾氏家族入湘五六百年间没有功名的历史。

            曾国藩的母亲江氏年长丈夫曾麟书五岁。因曾麟书排行老四,故人称麟四嫂,后称江夫人。

            江氏原籍江西,迁到湘乡后,第十二世祖江嘉爵病故没有请风水先生相“阴宅”,葬于湘乡仙人山称为“仙女袒肤”之地。后据风水先生云:此仙乃处女,葬于此地的人家要“洗女”九代,即九代头胎女孩都不能活,否则于她出嫁的男家不利。江嘉爵六传至曾国藩外祖江沛霖,其间繁衍了二十八个男孩,没有一个女孩。曾国藩的母亲出生后,江沛霖将她偷偷地丢到床下,企图使她冻饿而死。可她命大,冻了大半夜仍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