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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19、计中计



                                            清静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梦境。颤抖着摸出钥匙,紧紧攥在手里。整理衣着出了外间,两名守夜的侍女立刻迎上来:“奴婢们伺候姑娘!”

        萧寄远换掉了原来那两个契丹侍女,新来的这两人……汉语竟是说得极好。我觉得有些别扭,问着不着边际的话:“外边很黑吗……”

        “回姑娘,夜已深了。”

        “哦?那在门口挂个灯笼吧,也好叫经过的人看个路……”声音低缓,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侍女们诧异地相看了一眼,低眉应道:“是。”

        我暗暗舒口气,松开了袖里抓紧的拳头,一步一步,有惊无险,这是称心的结果,却无法令人安心。经过侍女们传话,我知道萧寄远又出门去了军营,不!应该说是回了军营。他原本就是计划要留在那边的,听了我受伤的消息,这才临时回来一趟。想起他方才抱着我的时候说过,再也不会让我害怕,再也不会离开半步……也只不过转眼功夫。这个男人的心太大了,守不住对一个女子的承诺……

        生死关头,无暇再多想,我伸手捻了捻了灯芯,静静侯着。

        片刻之后,严寒如期而至。

        这个夜晚的刀光剑影再一次惊醒我的混沌。我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子,把所有的人都想得太善良,搞不清楚自己处在怎样交织着血腥、仇恨的角逐场中。在这里,善良竟也是奢侈的东西。

        “你杀了她们?”一剑封喉,好狠的剑术!

        “她们昏迷棏越久,我们就越难被发现。”严寒接过钥匙,并不愿在此事上跟我多费唇舌,“我的血性只留给自己的族人。夫人还是早早换好侍女的衣物,按原定计划由西门出府,我已安排妥当,如无意外,半盏茶后便可相聚。”

        不敢再耽搁,我按照严寒的指示从西门出了将军府,满心满脑就想着早日脱离这个地方。不祈望变回张越,回扬州做回水盈也是好的,起码那里可以远离血腥和杀戮,没有阴谋和虚伪。所以,当我在冰天雪地里与历劫归来的沈擎风紧紧相拥的时候,心跳依旧缓不下来,又是激动又是害怕……

        造化难料,这个人曾是我一心想要摆脱的束缚,而今,我却只想牢牢抓住他,在此地我全心相信的唯有他!

        “走!我们回家。”他先跳上了马车,回身朝我伸出手来。

        夜色昏昏,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那双眼睛……清亮如雪空里的星子。我抓住他的手,却忍不住回头远远望了一眼将军府的方向,刹那间,仿佛有根细线狠狠穿过心房!有股冰凉寒透了骨,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缩在车厢里,紧紧挨着沈擎风。

        其实,要在雪夜里逃命的话,马车并不是很好的交通工具。但是我根本不会骑马,而沈擎风身上有伤,严寒只得退而求次。所幸今晚的雪势不大  ,地上只积了层薄雪,路面并不算难走。况且,马车还有一个好处便是没那么张扬,凭着严寒手里有令牌,我们顺顺利利出了云州城。

        我的身体一直像绷紧的琴弦,风声鹤唳,只要听到一点异想就反射性地惊起。

        “你在害怕什么?”沈擎风轻声问道。

        “我、我……我是……”嗫嚅半晌,我还是说不上来,总之,就是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吧。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浅笑:“你也觉得此事太过顺利了是不是?担心其中有诈?”瞧他那样子,一点儿也不上心,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了。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前随便一件小事便计较棏要死,如今生死关头,居然有这般洒脱!

        我偷偷打量眼前之人,一身落魄而不掩满眼高贵,那种睥睨大局从容自信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跟萧寄远很不一样,他因为手握大权,自然有那样的气势,而沈擎风……想必是因为什么都不在乎吧,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思及此处,心底有了几分了然。原来他跟我竟也有相似之处,大是大非面前易逞豪气,对“情”之一字……却苛刻至极。

        “你笑什么?”待沈擎风追问,我才发现自己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没什么,总之不是笑你。”

        “也不是没想过……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不明所以……我见他不愿明说,便别开脸去,撩起车帘,想察看一下天色。雪已经停了,出来时仍是暗夜,现在东方已经泛白,景物的轮廓也清晰不少,起码于视线无碍。

        突然感到一股拉扯的力量,原本松松拢在肩上的披风滑了下来,窗外吹进一股冷风,脖子上顿时凉飕飕的。我茫然望向沈擎风,不知他是怎么了。

        只见那两道目光狠狠盯着我的项间,已是怒极,双手却紧抓着披风,颤抖着,咬牙切齿,极力隐忍着,仿佛背后有比愤怒更沉重的悲哀。

        我把手覆在他拳上,细声问道:“怎么了?”

        他不答我,伸手过来,轻轻翻开了我的衣领。我自然不愿他胡来,正下颜□□扯开他:“你这人真是……”话到一半,冷不防低眉瞥见锁骨上的吻痕,鲜艳而残酷……顿时倒抽了口凉气,浑身僵硬。

        原来是这样……没有铜镜,我看不到自己的脖子,想必亦是同样可观的景象,怪不得沈擎风会有这等表情,混合了难堪、自责和心痛。

        我们像化石一样僵持着,他的沉默压在我的心头,喉咙哽咽,有一股辛辣冲上了眼眶。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有些难以接受吧,为何要在意他怎么想……

        “盈儿不在乎的,相公是不是很介意,所以……不想要我了?”我拉好衣领,把脸埋进膝间,语气也是闷闷的,楚楚可怜却暗含嘲讽。该死的虚荣心!

        “你抬头看着我!”

        平素最不喜欢这种祈使句,这次却呆呆地照着做了。刚露出脸来,那家伙就没良心地在我腮上掐了一把。我愣了一下,正欲发作,抬眉却撞上沈擎风端着明晃晃的笑脸涎道:“死丫头!一直都是你不要我,本少爷何曾讲过这样的话?”

        明明知道他在故作轻松,我还是很没骨气地被感染,一时又哭又笑的,狼狈极了。不管是不是爱情,这个人……都值得我与他同生共死,跋山涉水而来,总算不枉辛劳一场。想想自己刚刚也的确奸诈了些,不免愧疚:“其实……”

        无奈这种事情实在难以启齿解释,心中挣扎片刻,还是不知怎么说出口,暗叹一声,只好由它去了。沈擎风替我重新系上披风,动作轻柔,眉宇舒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盯着他的眼睛,我再也寻不到一丝苦涩。这么快就想开了,真的……不介意吗?

        “盈儿,你说过,以后都听我的,到底作不作数?”

        我微微笑道:“自然是作数的,不过……”正想警告他不要老拿那句话来压我,马车却猛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跟着,马鸣凄厉,剪碎晨间的宁静。
        我们稳住身子,惊惧地对望,在彼此眼里看到了自己的不安。

        “有追兵!”严寒简短而冷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沈擎风立刻扯开帘子向后望去。极目之处,一望无际,尽是白雪皑皑。定睛仔细一看,天边有道粗粗的黑线,正以奇速逼近。

        “严寒!来不及了,你斩了缰绳骑马快跑!”

        “公子说什么话,严寒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不走,我们就是全军覆没——”

        “哈哈——”严寒朗声大笑,“亏得公子英明!豁出去也就三条性命,严寒决不会眨一下眼皮子!”

        沈擎风挫败地颓下手,靠在车厢一边,对着我苦笑:“盈儿,我们中计了!”

        中计了?脑子里一片混乱,无序的画面交错闪过,萧寄远的每一个眼神,萧寄远的每一句话……是我愚昧,是我太看得起自己,是我害了大家!一路走来,我们乔装改扮,并未往南,而是直奔东来。夜里有雪,车辙皆埋于白雪之下,若不是暗中有人盯梢,追兵怎么可能来得那么快?

        马蹄声像潮水一般涌来,尽数踩踏在我的心上,步步凌迟……只是一队骑兵,并非千军万马,践起雪沫纷纷,一如碎琼乱玉。希望变成奢望,微薄而凄凉。

        “对不起,对不起……”

        “盈儿!”沈擎风扶住我的右臂,及时稳下了随着马车摇晃的身躯,“不关你的事!早晚当如此!我之前不愿你冒险,就是断定了会于事无补。可是……你把将来说得那么好,我忍不住、忍不住想试一试。”

        他说到这里,我已是泣不成声,只会摇头。知晓历史又如何?历史没有记载我们的命运。帝王将相的风云之外,尚有平民百姓命若蝼蚁,我不该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

        “烦请公子驾车!严寒截后,若留得性命,自当赶上相聚。”

        沈擎风闻言,神色一凛,对我柔声说道:“别害怕!你抓稳窗棂,我就在前面。”

        我点点头,只说了“放心”二字。事已至此,断不可能束手就擒。身后已经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我壮着胆子把头伸出窗外,正巧撞见一枚疾矢破空袭向兵阵中严寒!心一下提到了喉咙……与此同时,奔跑的马车也“嚯”地停了下来。

        “盈儿……”沈擎风僵着脸退回了车内,“前方有人!”

        “是吗?严寒他也……是我们连累了他……”我为自己的无知而绝望,一番苦心皆付诸东流,可是,如果没有试过,谁能甘愿?可恨萧寄远逼人太甚!

        正当手足无措之时,人群里传来一声娇喝:“他是我的人!谁敢动?”清河郡主?

        “郡主好箭法!除了你,可没人动过这名叛徒!”是萧寄远的声音。他们说的是严寒吗?他没死……沈擎风却摇了摇头,不认为被俘是件好事。

        “我自有办法处置他……将军还是想想怎么面对车里的人吧。”

        清河郡主这话一说完,不知何故,马儿忽然奋蹄狂嘶,连带着整个车厢也向后倾斜。我们一下被抛到了车尾,重重撞在木板上。虽然被沈擎风护在怀中,我仍是忍不住痛呼出声,好像又触到了肩上的伤处……

        “不好!这马发狂了!”

        我们像热锅里炒的栗子,随着车厢的晃动而翻滚。好不容易扶稳了窗棂,伸头出去,只瞧见满场的混乱。马车在队伍里横冲直撞,萧寄远带来的骑兵闪的闪、躲的躲,谁也不敢直面拦截。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被搅得乱七八糟,碎乱的马蹄声,惊叫声,马鸣声,还有呼喊着叫话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我却什么都听不清楚。

        混乱间,忽然有一道声音清晰起来:“盈儿,盈儿——”萧寄远策马追在车后,朗声唤着我的名字。我负气侧开了脸,此刻极不愿意见到此人。若不是他,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等地步!

        一人一骑尾随而行,终于追了上来,无奈再快的良驹也比不上这马的疯劲,仅半秒的时间便又落在了后头,他只得着急喊道:“快把手给我,前方是段陡坡!”

        陡坡?我慌乱地看向沈擎风:“我们跳车吧,不然死定了。”

        “好,你先跳。”

        我扯落碍事的窗帘,语气坚定:“要跳一起跳!”

        他微笑着劝道:“窗口只容得下一人,你先跳,我随后就来。”说话间,目光还有意无意地移往窗外。

        “要不……听天由命吧……”我隐隐觉着不安,沈擎风的反应完全不像临危之人。就算跳了车又如何,落在萧寄远手里,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盈儿,你过来,再慢就来不及了!”车窗外,萧寄远朝我伸出了手,近在咫尺。我呆呆望着那只手,却不曾移动分毫,更加依紧旁边的人。正僵持之际,不期然背后生生多了股力道,直将我朝窗口推去。我猝不及防,半个身子都被推出了车外。

        萧寄远刚好够着我的右手,趁机紧紧握住,只顺势轻轻一带,便将我揽到了他的马背上。

        我转过头,惊惧的眼眸里映着沈擎风欣慰的笑容,凄绝而华丽,美如落月,可对我来说却那么残忍:“不要——”

        我以为我喊得撕心裂肺,奈何传入耳里是意想不到的低微,伸出手去挽留,无能为力……指间空空的,再也没有一秒前的温暖。

        两声马鸣先后响起,萧寄远险险地悬崖勒马,而那辆载着沈擎风的马车……则连车带马向深深的坡底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