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与此同时,这次远征的准备工作在她身边进行着,非常撩人。她在亚当·斯蒂芬斯基周围晃来晃去,看着他挑选志愿要求打仗的人。她缠着罗杰·范·波普尔,建议他们要带这带那:记得带防雪盲的墨镜了吗?他知不知道最好在哪儿买北极地图?

            莱拉最想帮的人是本杰明·德·鲁特,就是负责侦查的那个人。但是,第二次串联后的次日清晨,他就偷偷地走了,至于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当然谁也说不上来。于是,在他不在的时候,莱拉便自然而然地缠上了法德尔·科拉姆。

            “法德尔·科拉姆,我想我要是帮助你,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她说,“因为关于饕餮,我可能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因为我自己差点儿就成了一个饕餮。说不定你会需要我帮你来弄明白德·鲁特先生的情报。”

            他很同情这个有些野性、处于绝望中的小女孩儿,没有把她打发走,而是跟她聊天,听她讲有关牛津、库尔特夫人的故事,看着她研究那个真理仪。

            “记着所有符号的那本书放在什么地方?”有一天,莱拉问他。

            “在海德堡,”他答道。

            “只有这一本吗?”

            “也许还有别的,但我看见的就那一本。”

            莱拉几乎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法德尔·科拉姆的精灵身上挪开,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精灵。潘特莱蒙变成老鼠的时候,显得瘦小、破落、粗糙,但是索福纳克斯——这是法德尔·科拉姆精灵的名字——却长着一双金色的眼睛,显得极为优雅;她足有两个真老鼠那么大,身上的毛非常细密。阳光照在她身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茶色、棕色、草绿色、米黄色、成熟的秋色、红褐色……多得连莱拉都说不上来。她很想摸一下她的毛皮,在自己的脸上蹭一蹭,当然,她从来没这样做过,因为在人们能想像出来的所有的失礼行为中,触摸另一个人的精灵最为粗鲁。当然,精灵彼此之间可以相互触摸,或者打架;但是,人与精灵之间不能接触的禁忌影响很深,甚至在战斗中,也没有武士会触及敌人的精灵——这是绝对禁止的。莱拉记不得曾有谁告诉过她:反正她就是知道这个禁忌,完全是出于本能,就跟她觉得恶心不好、舒服好一样。因此,尽管她很喜欢索福纳克斯的毛皮,甚至脑子里还在想像它的手感如何,但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哪怕一点点的举动,去触摸她,今后也永远不会。索福纳克斯非常光滑、健康、漂亮,法德尔·科拉姆却很赢弱、单薄。他可能得过病,也可能遭受过毁灭性的打击,不管怎样,结果是他必须依靠两根拐杖才能走路,他的身体像杨树叶子似的不停地颤抖,但是他的头脑锐利、清晰、强健。莱拉很快就因为他的知识和他给她的坚定指导而渐渐地喜欢上了他。

            “法德尔·科拉姆,那个沙漏是什么意思?”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待在他的船上,看着真理仪问,“它总是回到这个样子。”

            “你再仔细看看,总会发现线索的。它上方有点儿旧的那个小东西是什么?”

            莱拉眯起眼睛,仔细盯着看。

            “是骷髅!”

            “那你觉得它是什么意思?”

            “死亡……是不是死亡?”

            “是的。所以,在沙漏的含义范围内,指针指的是死亡。实际上,死亡只是第二层意思,时间是第一层意思,它在时间后面。”

            “法德尔·科拉姆,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指针在转到第二圈的时候就在那儿停住了!在第一圈的时候,它有点儿像抽风似的,到了第二圈,它就停住了。这是不是说它要告诉我们的是第二层意思呢?”

            “有可能。莱拉,你问它的是什么问题?”

            “我在想——”莱拉住了口,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不知不觉地问了真理仪一个问题。“我只是把三个图片弄到了一起……因为我在想德·鲁特先生,你看……我把毒蛇、坩埚和蜂窝放在一起,问德·鲁特先生侦查得怎么样了,然后——”

            “为什么选这三张图片呢?”

            “因为我觉得毒蛇代表狡猾,间谍就该这样;坩埚可以代表知识,需要进行提炼;蜂窝代表的是努力工作,因为蜜蜂总是很勤劳。所以,努力和狡猾的结果是知识,你看,这就是间谍的工作。我把指针指向它们,脑子里想着那个问题,那个指针就在死亡那里停住了……你觉得真理仪是在正常工作吗,法德尔·科拉姆?”

            “是在正常工作,莱拉,但不知道我们解释得是否正确,这很深奥,我不知道——”

            没等他说完这句话,便有人急切地敲了敲门,一个吉卜赛年轻人走了进来。

            “对不起,法德尔·科拉姆,雅各布·休斯曼斯刚刚回来,他受了重伤。”

            “他是跟本杰明·德·鲁特在一起的,”法德尔·科拉姆说,“出了什么事?”

            “他不说,”年轻人说,“法德尔·科拉姆,你最好来一下,因为他体内失血,坚持不了多久了。”

            法德尔·科拉姆和莱拉警觉、惊讶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但也仅仅是一秒钟的光景。随即,法德尔·科拉姆以最快的速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他的精灵在前面一路小跑着。莱拉也跟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快步走着。

            那个年轻人领着他们上了一艘船,这艘船停靠在由甜菜根搭成的码头上,一个穿着红色法兰绒围裙的女人给他们开了门。法德尔·科拉姆看见她疑虑地瞥了莱拉一眼,便说:“女士,应该让这个小女孩儿听听雅各布说些什么,这很重要。”

            于是,那个女人便让他们进去,自己往后退了退,她的松鼠精灵静静地待在木头码头上。一个男子躺在床铺上,床上铺着打满了补丁的床罩。他脸色苍白,上面湿漉漉地全是汗水,目光呆滞。

            “我已经派人去叫医生了,法德尔·科拉姆,”那个女人声音颤抖地说,“请别让他激动,他现在很痛。几分钟前,他刚从彼得·霍克的船上过来。”

            “现在彼得在什么地方?”

            “他正在停船。刚才就是他告诉我得派人去找你的。”

            “做得对。雅各布,听得见我说话吗?”

            雅各布的眼睛滚动了一下,看着法德尔·科拉姆在对面的床铺上坐下,离他有一两英尺远。

            “你好,法德尔·科拉姆,”他轻声说。

            莱拉看了看他的精灵。那是一只雪貂,非常安静地躺在他的脑袋旁边,身体蜷曲着,但并没有睡着,睁着眼睛,跟他的眼神一样呆滞无光。

            “出了什么事?”法德尔·科拉姆问。

            “本杰明死了,”他答道,“他死了,杰勒德被人抓住了。”

            他声音沙哑,呼吸微弱。他停下来,他的精灵痛苦地挺直身子,舔着他的脸颊。这又给了他一点儿力气,他继续说:

            “我们打算闯到神学部里去,因为我们抓到的饕餮中,有一个告诉本杰明说,他们的总部就设在那儿,所有的命令都是从那里发出去的……”

            他又停了下来。

            “你们抓了饕餮?”法德尔·科拉姆问。

            雅各布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他的精灵。精灵一般只跟自己的主人说话,不跟别人说话,但有时也有例外。于是,她说:

            “我们在克拉肯维尔抓了三个饕餮,逼他们交待了他们给谁干、命令从哪儿来的等等,但他们不知道那些孩子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是在北方,到了拉普兰……”

            她不得不停下来,急促地喘着气,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然后才继续说:

            “后来,那几个饕餮就把神学部和博雷尔勋爵的实情告诉了我们。本杰明说,他和杰勒德·胡克去闯神学部,弗兰斯·布罗克曼和汤姆·曼德海姆去了解博雷尔勋爵的情况。”

            “他们这么做了没有?”

            “我们不知道,他们再也没回来。法德尔·科拉姆,好像我们每做一件事,他们事先都知道似的。说不定弗兰斯和汤姆一接近博雷尔勋爵,就都被活捉了。”

            “再接着说本杰明,”法德尔·科拉姆说。他听见雅各布的呼吸更加急促了,看见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雅各布的精灵焦急、疼爱地轻轻叫了一声,那个女人往前走了一两步,双手捂着嘴,没有出声。精灵微弱地接着说:

            “本杰明、杰勒德还有我们便去位于白厅的神学部,发现了一个小角门,看管得不是很严。我们在外面等着,盯着看。他们打开锁,就进去了。还不到一分钟,我们就听见有人吓得大叫起来,本杰明的精灵飞了出来,要我们帮忙,然后又飞了进去。我们拿出刀,跟着她跑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到处都是疯狂的身影和声音,令人恐怖地到处移动,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于是,我们便四处摸索着,但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一阵大乱,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本杰明和他的精灵就从我们头顶上方的一个高高的楼梯上摔了下来,他的精灵吃力地想把他扶起来,但已经没用了,因为他们摔在石头地上。不一会儿,他们俩就全都死了。

            “我们根本就看不见杰勒德,但他的惨叫从上面传来,把我们吓坏了,惊得我们都动不了了。就在这时,一枝箭从上面飞来,射中了我们的肩膀,并深深地扎了进去……”

            精灵的声音变得更加无力,受伤的人呻吟了一声。法德尔·科拉姆向前倾着身子,轻轻把床单向后拉了拉,雅各布的肩头上,一枝羽箭的箭尾向外突着,箭杆和箭头深深地扎进了这个可怜的人的胸膛,只有大约六英寸还露在皮肤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