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于是,法德尔·科拉姆带着莱拉去了镇上最好的旅行用品商店,给她买了几件合适的防寒服。他们买了一件驯鹿皮做的风雪大衣,因为驯鹿毛是空心的,保温效果好;风帽的里子是狼獾皮,因为人呼吸时结成的冰不会附着在这种皮上。他们买了几件贴身衣服和小驯鹿皮做的靴垫,买了真丝手套,套在大皮手套里面。靴子和手套是用驯鹿前腿上的皮做的,因为这种皮特别结实;靴子底是用长毛海豹皮做的,因为这种皮跟海象皮一样坚固,但比海象皮轻;他们还买了一件用海豹肠做成的半透明的防水斗篷,把莱拉完全裹了起来。

            她披上斗篷,脖子上围着一条真丝围巾,一顶羊毛帽子盖着耳朵,大大的风帽向前拉着,热得她很不舒服。可是,他们要去的地方要比这里冷多了。

            约翰·法阿一直在指挥从船上往下卸货,很想听听女巫的领事是怎么说的,更想了解一下有关那只熊的情况。

            “我们今天晚上就去,”他说,“法德尔·科拉姆,你以前有没有跟这种动物说过话?”

            “有过,而且还跟一只熊打过架——尽管谢天谢地,我没有亲自跟他打。约翰,我们必须做好应付他的准备。我敢肯定,他会提很多要求,会非常傲慢,难以对付。但是,我们一定得把他争取过来。”

            “哦,是的。你认识的那个女巫呢?”

            “嗯……她离这里很远,现在已经是一个部落的女王了,”法德尔‘科拉姆说,“我倒真地希望有可能给她送个信,但是等她答复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哦,是这样。老朋友,那么我来告诉你我的发现吧。”

            约翰·法阿一直焦躁不安,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们一件事情。他在码头附近见到了一个探矿的人,是个新丹麦人,来自得克萨斯,特别是这个人有一个气球。他希望参加的那次探险活动因为缺少资金,还没等离开阿姆斯特丹就失败了,因此他便被困在了那里。

            “想一想吧,法德尔·科拉姆,有了这个气球驾驶员的帮助,我们可以做多少事情啊!”约翰·法阿搓着两只大手说,“我已经跟他讲好了,我们雇他。看来到这儿来的运气不错。”

            “要是明确知道该去什么地方,那我们的运气就更好了,”法德尔·科拉姆说。但是,什么也影响不了约翰·法阿又要参战的兴奋心情。

            天黑下来以后,船上所有的储藏品和设备全都安全地搬下了船,放在码头上。法德尔·科拉姆和莱拉顺着水边往前走,去找艾纳松酒吧,没费多大力气,他们就找到了它。那是一座没有装修的混凝土棚子,一盏霓虹灯在门上方无规律地闪烁着,透过结着厚厚冰霜的窗户,里面传出嘈杂的声音。

            棚子旁边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通向后院一扇金属板做的门,一个单坡屋顶棚子摇摇晃晃地搭在冰冻的泥浆地上。酒吧后窗透出的昏黄的灯光映出一个巨大、暗淡的身影,直着身子蹲在那儿,两手拿着的一块动物的后臀肉,正在啃。莱拉隐约看见一副血迹斑斑的嘴脸,一对凶狠的黑色小眼睛,一张巨大的肮脏、暗淡、微微泛黄的毛皮。他一边啃着,一边发出骇人的喘息声、咯吱声和吸吮声。

            法德尔·科拉姆站在门口,喊道: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那只熊不再吃了。他们看得出来,他正直直地看着他们,但他们却看不到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莱拉的心怦怦地起劲地跳着,因为在这只熊身上,有某种东西让她感到冰冷、危险和残忍,让她感到受到了某种智力的控制——但不是人类的智力,一点儿也不像人的智力——当然,这是因为熊没有精灵。眼前这个拿着肉大啃大嚼的奇怪、笨重的家伙跟她想像中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她对这个孤独的动物产生了深深的敬佩和同情。

            他把那只驯鹿腿扔到地上,身子矮下去,四肢着地来到门口。然后,猛地直起魁梧的身子,足有十儿英尺高。似乎是让他们看看他多么强壮,让他们知道那扇门又是一道多么无用的屏障,他就这么挺直身子,站着跟他们说话。

            “什么事?你们是谁?”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似乎大地也为之一震。他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熏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叫法德尔。科拉姆,是东英格兰地区的吉卜赛人。这个小姑娘叫莱拉·贝拉克瓦。”

            “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给你份工作,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我有工作了。”

            这只熊又低下身子,四肢着地。从他的声音里,很难判断他的想法,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发怒,因为它的声音低沉而又平淡。

            “你在雪橇仓库做什么?”法德尔·科拉姆问。

            “修理坏了的机器和铁器,我还干些重体力活儿。”

            “对披甲熊来说,这算是什么工作?”

            “有报酬的工作。”

            在这只熊的身后,酒吧的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男子把一个大个的陶土罐子放下来,然后抬起头仔细地看着他们。

            “是谁呀?”他问。

            “陌生人,”熊答道。

            酒吧招待看上去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这只熊突然冲他一晃身子,吓得他慌忙关上了门。熊一只爪子抓着罐子把手,把罐子举到嘴边。莱拉闻到一股强烈的纯酒精的味道散发开来。

            几下吞咽之后,熊放下罐子,又接着去啃他的动物腿,好像没有注意到法德尔。科拉姆和莱拉似的。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说话了。

            “你给我什么工作?”

            “打仗,十有八九是打仗,”法德尔·科拉姆说,“我们要到北方去,去找他们关押孩子们的地方。找到之后,我们要打一仗,把孩子们救出来,然后把他们带回来。”

            “你打算付什么报酬?”

            “我不知道给你什么报酬,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但是如果你想要的是金子,我们有金子。”

            “不够。”

            “在雪橇仓库,他们给你的是什么报酬?”

            “有肉有酒,我才留在这儿。”

            他不再说什么,把那块破烂不堪的骨头扔到一边,又把那个罐子端到面前,像喝水似的把烈酒喝了下去。

            “我抱歉地问一句,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法德尔·科拉姆说,“你本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去捕海豹和海象,过着自由、骄傲的生活,你也可以去打仗,获得很多奖赏。为什么非要依赖特罗尔桑德和艾纳尔松酒吧呢?”

            莱拉觉得自己全身都颤抖了一下。她自己也会想到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近乎是一种侮辱,会激怒这个大家伙,会让他失去理性。法德尔·科拉姆居然问了这个问题,他的勇气真让她感到惊讶。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放下罐子,走到离门很近的地方,盯着老人的脸看。但法德尔·科拉姆没有畏缩。

            “我认识你要找的那些人,就是那些抢劫小孩儿的人,”熊说,“他们前天又带了些小孩儿往北去了。谁也不会告诉你有关他们的情况,他们假装没看见,因为抢劫小孩儿的人给他们带来了钱和生意。可我不喜欢那些抢小孩儿的人,所以我就客气地回答你的问题。我留在这儿喝酒,是因为这儿的人把我的盔甲拿走了;没有盔甲,我可以捕海豹,却不能打仗;而我是披甲熊,打仗对我来说就是游泳时的大海、呼吸时的空气。当初,这个镇上的人给我酒喝,一直把我灌到睡着了为止,然后他们就把我的盔甲拿走了。我要是知道他们把它藏在哪儿,就算把整个镇子弄他个天翻地覆,我也要把盔甲找回来。你要是让我为你效力,那么你要付的报酬就是:把我的盔甲找回来。你做到了,我就一直替你打仗,直到我战死或者你取得胜利。报酬就是我的盔甲。我要把它找回来,有了它,我就再也不必喝酒了。”

        第十一章  盔甲

          

            他们回到船上以后,法德尔·科拉姆、约翰·法阿以及其他头领在酒吧问里开了个长会,莱拉则回到自己舱里,询问真理仪。五分钟后,她就知道熊的盔甲具体放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拿回来会很困难了。

            她拿不准要不要去酒吧间告诉约翰·法阿等人,但后来想,他们要是想知道,一定会问她的;而且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了呢。

            她躺在铺位上,想着那只凶猛、强壮的熊,想着他冷冷地喝着烈酒的样子,想着他在肮脏的单坡屋顶棚子里的孤独寂寞。做一个人却是多么不同啊!人总有自己的精灵可以说说话。在安静、不动的船上,没有了金属和木头没完没了的吱吱声,没有了发动机的隆隆声,也没有了船旁哗哗流动的水声,莱拉慢慢地睡了过去,潘特莱蒙也在她的枕头上睡着了。

            正在她梦见自己被囚禁的、非常了不起的爸爸的时候,她突然没有任何理由地醒了过来。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船舱里一盏昏暗的灯被她当成了月亮;灯光照着她那件崭新的防寒皮衣,僵硬地躺在船舱的角落里。她一看见它们,就想再穿上试试。

            一旦把皮衣穿到身上,她就不得不到外面的甲板上去了。于是,一分钟后,她打开扶梯顶上的门,走了出去。

            她立刻发现,天空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她以为是云彩,在剧烈的搅动下,不断地移动、颤动。然而,潘特莱蒙低声说:

            “极光!”

            她惊讶得不得不紧紧抓住围栏,以免自己掉到海里去。

            这一景象占据了北方整个天空,大得几乎令人难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