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所有的狗穿过这个世界,继续奔跑着,尾巴高高地翘着,喷着蒸汽。苍白的正午来了又走了,黎明的微光包围了整个世界。他们北上,再北上。他们在一列小山丘里停了下来,吃点东西喝点水,休息一下,确认他们的方位。约翰。法阿和李·斯科尔斯比正在商量怎么最好地利用气球,这时,莱拉想起了充当间谍的那个会飞的小东西,于是便问法德尔·科拉姆,他用来装那个小东西的盛烟叶的马口铁杯子怎么样了。

            “我把它藏起来了,安全着呢,”他说,“放在那个工具袋的最底下,可是里面什么东西也看不见;我在船上的时候就把它焊死了,当时我说过要这么做的。跟你说句实话,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对付它;也许我们可以把它扔到火矿里去,这样也许会解决问题。但是莱拉,你不必担心。只要它在我手里,你就平安无事。”

            莱拉一逮到机会,便把手伸进那个硬硬的满是冰霜的帆布工具袋里,拿出那个小马口铁杯子。手还没碰到之前,她便已经感到了那个东西的嗡嗡声。

            趁法德尔。科拉姆跟别的头领说话的当儿,莱拉拿着那个马口铁杯子去找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说。一想起他那么轻易地就把发动机上的金属壳切割开来的时候,她便有了这个主意。

            他听了她的想法以后,便拿出一个盛饼干的马口铁盒子上的盖子。灵巧地把它折叠成一个光滑的小圆筒。他的手那么灵巧,这让莱拉感到十分惊奇;他跟大多数熊不一样,他和他的同类的大拇指与其他手指处于相对的位置,这样他们就可以紧紧抓住物体,进行操作;他对金属的力度和弹性有着某种天生的判断力,也就是说,他只需把金属扳动一两下,向左右弯几下,用爪子在上面画个圆圈,做个记号,就可以卷动了。他现在就是在这样做,把金属的边向上卷起来,让它们最终直立起来,形成一个边缘,然后又给它做了一个合适的盖子。在莱拉的要求下,他做了两个:一个跟原来那个马口铁杯子一样大,另一个则刚好装得下那个马口铁杯子,两者中间紧紧塞了一些毛发、苔藓和地衣,以便挡住那个东西发出来的噪音。等盖上盖子之后,这个杯子就跟真理仪一般大了。

            做完这些之后,莱拉挨着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坐下来。他正在啃一块冻得硬邦邦的驯鹿的腰腿肉。

            “埃欧雷克,”她问,“没有精灵是不是很不容易?你不觉得孤独吗?”

            “孤独?”他说,“我不知道。他们告诉我说这种天气就叫寒冷,但我不明白寒冷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感觉不到。所以,我也不懂什么叫孤独。我们熊天生就是没有伴儿的。”

            “那么斯瓦尔巴特群岛上的那些熊呢?”莱拉说,“有好几千吧,是不是?我听说是这样的。”

            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把那块鹿肉从关节那儿撕成两半,发出劈柴一样的声音。

            “对不起,埃欧雷克,”她说,“希望我没有冒犯你,我只不过是好奇。你看,我对斯瓦尔巴特群岛上的熊特别感兴趣,这是因为我父亲。”

            “你父亲是谁?”

            “是阿斯里尔勋爵。你知道,他们把他关在斯瓦尔巴特群岛上。我想是那些饕餮背叛了他,给那些熊付了钱,让他们看押着他。”

            “我不知道,我不是斯瓦尔巴特群岛的熊。”

            “我以为你是……”

            “不,我以前是斯瓦尔巴特群岛的熊,但现在不是了。因为我杀了另外一只熊,所以作为惩罚,我被驱逐了;被剥夺了职务、财产和盔甲,被驱赶到人类世界的边缘,在那里生活;要是可能,我就受雇于人类去打仗,或者干些粗活,让自己的记忆淹没在老酒中。”

            “你为什么要杀死那只熊呢?”

            “因为愤怒。熊是有办法避免相互之间发怒的,但当时我失去了控制,因此我杀了他,我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原来你很富有而且很有地位,”莱拉惊讶地说,“跟我父亲一样,埃欧雷克!你的经历跟我父亲的经历一样。他也杀了个人,他们就没收了他的全部财产。但这比他被关在斯瓦尔巴特群岛要早多了。我对斯瓦尔巴特群岛一无所知,只知道在最北边……那里是不是全都被冰覆盖着?能不能通过冰冻的大海到达那里?”

            “从这个海岸到不了。岛南面的海水有时候会上冻,有时候不会,你得需要船。”

            “也许还有气球。”

            “对,或者气球,但那样的话,还得是顺风。”

            他啃着那块驯鹿腰腿肉。这时,莱拉想起了夜空中飞行的那些女巫,脑子里一下子闪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询问斯瓦尔巴特群岛的事情,热切地听他讲缓慢移动的冰川、岩石和浮冰上一百多个一堆堆的亮闪闪的海象牙、满是海豹的海域、独角鲸用它们长长的白色獠牙撞破冰冻的水面、巨大的阴暗坚硬的海岸、在万丈悬崖上栖息俯冲的污秽的悬崖厉鬼、披甲熊中的铁匠利用煤矿和火矿打造坚不可摧的铁甲片并把它们铆成盔甲……

            “埃欧雷克,要是你原来的盔甲被他们没收了的话,那你现在的这套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是在诺瓦赞布拉用太空金属自己制作的,盔甲造成之后,我才是一个完整的熊。”

            “这就是说熊能自己造自己的灵魂……”莱拉说。世界上不知道的事情真多。“斯瓦尔巴特群岛的国王是谁?”她接着问,“熊有没有国王?”

            “他叫埃欧弗尔·拉克尼松。”

            这个名字一下子让莱拉想起了什么。她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在什么地方呢?不是熊说的,也不是吉卜赛人。说到这个名字的是一位院士,是那种严谨的、学究气的、懒洋洋中透着傲慢的声音,是乔丹学院特有的声音。她在脑子里又回忆了一下那个声音。啊,这个声音她是那么的熟悉!

            这时,她一下子想起来了:那是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里,院士们都在听阿斯里尔勋爵讲话,是帕尔默教授提到了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他当时用的是“披甲熊”这个词,莱拉当时不明白它的意思,而且她也不知道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是披甲熊。可是,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斯瓦尔巴特群岛的国王非常自大,能被人夸得忘乎所以;还说了些别的,要是她能想起来该有多好——可是从那时起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要是你父亲是被斯瓦尔巴特群岛的熊看押的话,”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说,“那他是逃不掉的。那里没有木头,造不成船。当然另一方面,如果他是贵族,他会受到较好的对待。他们会给他提供一座房子,让他住在里面,会派一个仆人服侍他,还会给他提供食品和燃料。”

            “埃欧雷克,披甲熊永远也不会被打败吗?”
            “对。”

            “也许……也不会上当?”

            他停下来,不再去啃那块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披甲熊是永远也不会被人打败的。我的盔甲你已经见过了,现在你来看看我的武器。”

            他把那块肉扔到地上,伸出爪子,掌心朝上,给她看。每只黑色的熊掌上满是粗硬的老茧,足有一英寸多厚,每个爪子至少有莱拉的手那么长,像刀子一样锋利。他不动声色地让莱拉好奇地用自己的手去摸。

            “一下就能把海豹的头打碎,”他说,“或者把人的后背打断,或者把四肢拽下一个来,而且我还能撕咬。在特罗尔桑德,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把那个人的脑袋像鸡蛋似的给挤碎了。好了,关于力气就说这么多。现在说说计策。你是没办法让熊上当的。想看看证据?拿根棍子,跟我比划比划。”

            莱拉迫不及待地想试一试。她从积雪覆盖的灌木上猛地折了一根枝条,弄掉所有的旁枝,像长剑似的嗖嗖地左右挥舞着。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坐在地上,等待着,两只前掌放在大腿上。做好准备后,莱拉面对着他,但她不想直接去刺他,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温和。于是,她只是虚晃着那根木棍,左右虚刺,一点儿也不想碰着他,而他也一动不动。这样虚刺了几下,每次他都毫无反应。

            最后,莱拉决定冲他直刺了,不用力气,只是让棍子点到他的肚子而已。这时,他的爪子却迅速地向前伸出,轻轻地把棍子弹到一边。

            莱拉非常惊讶,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他的动作比她迅速、准确多了。她试着真地去刺他,把棍子像击剑家的钝头剑那样舞动起来,但一次也没碰到他的身体。他像是事先知道她的意图似的,莱拉刺他脑袋的时候,他的那只大爪子一下子就把它拨到了一边,一点儿也伤不到他,而当莱拉虚晃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动。

            莱拉焦躁起来,猛烈地发起了进攻,猛刺、猛抽、猛推、猛戳,但一次也没有突破他的爪子。它们左遮右挡,及时而又精确地躲避,在十分恰当的地方准确地挡住她的棍子。

            最后,莱拉害怕了,停了下来。穿着皮衣的她已经出汗了,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精疲力竭了,而那只熊却依然一动不动地静静地坐着。就算她拿的是一把真剑,想杀死他,那也丝毫伤不到他。

            “我敢打赌,你能抓住子弹,”莱拉说着,把棍子往远处一扔,“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不属于人类,”他答道,“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也骗不了披甲熊。我们看计策,就像看胳膊腿一样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