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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吴成到底还是给我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少爷,你是主人,我是佃户,这礼有什么承受不起的?”

        “主人?”听到这个词语,我不知道作何感想,“成大叔,你看我家破人亡,身无一物,和你完全一样。有什么资格敢自称主人?”

        “少爷,你这话就说差了。老爷是一个清官,上天保佑,虽然最后没有好下场,可是,在那一边他一定会享福的。少爷,你也一定会大富大贵的。”

        “谢谢你,成大叔,除了你之外,这吴宅还有其他人吗?”

        “走得动的,都逃难去啦。只有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了,才留了下来,顺便给老爷看看家,等少爷回来。”

        我回想起院子里摊在地上的树皮,晒在筐里的杨嘟穗,挂在绳上的莋草,就明白吴成爷俩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没有安慰,也没有诉说,我只有紧握住吴成长满老茧的双手,不停说道:“谢谢,谢谢……”

        “饭”熟了,天知道那是什么食料,榆皮面,秕谷糠面,去年晒干的豆叶,新掘来的金针根。我试着尝了几口,始终难以下咽。这时候才听见吴成小儿子幽幽地诉说,他们曾经有八天没有见过粮食籽,全靠着草根树叶过活。

        天灾人祸,有的人只是遇到天灾,吴家人只遇到人祸,而吴家的佃户却是天灾人祸全都遇上了。还留在村子里的佃户们听到我从远处回来,都来看望。有的是一见面便先流泪,有的是谈着谈着忽然哽咽着不能成声。一张瘦脸走了,紧跟着又来一张瘦脸,一双泪眼送出大门,又一双泪眼从门口进来。我只有叹气,我实在没有勇气正视他们的脸色和眼睛,这些都是吴家亏欠他们的啊!

        回家的时候,我们预备着在家中停留一天,所以身上带着一天的干粮,预计除了自己裹腹以外,也能拿出一部分分给挨饿的亲人们。谁知道,到了半夜里,东北风骤然越吹越紧,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第二天,我和春梅、夏荷就闹起了粮荒。雨仍然不停,道路十分泥泞,没有到市集上去购买的可能,只有在村里借或买。这种年景,借是根本借不来的,只有想法子买。但是,买的时候又怕人家误以为赊欠,嘱咐吴成向人买米的时候,把现钱举在手里。但是,几个时辰过去了,吴成淋得满身是水,还跌了一身污泥,米却仍然没有买来。许多家没有米确实是真的,他们常常十天八天根本不见粮食,吃的是谷糠。几家比较殷实的富户,为了不落富名,也说他没有粮食。

        “想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是怎么对待他们的,现在少爷回来了,想向他们买一点米,他们都不肯!”吴成越说越生气,“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忘恩负义的人!”

        “算了吧,成大叔,吴家现在已经破败,他们没有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又怎么能期望这些人发善心呢?”

        时间延捱着,肠胃开始捣乱起来,越来越不好应付。于是我想起以前刘邦被困于平城七日,想孔子在陈绝粮……,但这都是一瞬间的欺骗,身边原来也曾带着些“精神食粮”,这时候也丝毫没有了展开阅读的兴趣。

        天黑的时候,才由一个近邻的努力,从三里外买到十三个鸡蛋大小的馒头,代价是五百文钱,除了酬谢这位采购的朋友以外,加上野菜秕糠放在一起煮了煮,五张口暂时应付了过去,只希望第二天有太阳出来,我们便可以继续赶路,去向京城,跳出这个饥饿和死亡的圈子。

        天黑了,凄风苦雨,难以入梦,抚摸着身边熟睡的夏荷,我决定坐一个长夜,回想回家以来的种种经历。家破了,宅邸还在;人亡了,余威还在。院中的深深草木,眼睛发红的野狗,四处乱窜的老鼠,此刻都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们仿佛在对我说:“吴家完了,一家二名进士及第完了,前江西提刑按察使、右都御史、兵部尚书、河道总督完了……”可是,一看到吴成的敬佩的眼神,邻里关切的神情,我就知道,吴家没有完,父亲没有死,他依然活在人们的心上。我所要做的,不仅是延续吴家的香火,更要使吴家重现昔日的辉煌,让父亲平反昭雪。

        第一卷  在人间    第十五章  投亲遇阻

        吾宁悃悃款款,

        朴以忠乎?

        将送往劳来,

        斯无穷乎?

        ——《卜居》

        渡过黄河,我们终于走出了饥饿与死亡的世界,经过的城市与乡村,也逐渐热闹繁华起来,到了这一年深秋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京城。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4020电子书—http://Www.4020.cn

        到了京城,我寻思自己是一个犯官子弟,一路颠沛流离;外公却是当朝东阁大学士,舅舅是当朝尚书,权势炙手可热。我如果冒昧地上门拜访,恐怕不太合适,且不说外公府邸内那些势利之人瞧不起咱,就凭我此刻的身份,也会给外公,给舅舅,带来不利的影响。

        想到这里,我就带着春梅、夏荷暂时安顿在京城的一家客栈内,想着先打听一下外公的消息,再去投亲不迟。春梅和夏荷也同意我的意见,她们一面希望我能带回好消息,一面也嘱咐我小心从事,不要在外面吃了亏。

        出了客栈,我便朝着外公的府邸一路行去,路上遇着做小买卖的,就一边挑选货物,讨价还价,一边打听外公和舅舅的消息。这种方法还真行得通,最后让我在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处所,打探到了我需要的消息。

        这个卖胭脂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平日里在街道边摆摊,有时也会进入官宦人家的高门大院中卖些蔷薇硝、芙蓉露之类的东西,对于各个宅邸的掌故,是颇为熟悉的了。而且她为人还十分热情,看见我站在她的摊位前,就热情地说道:“这位公子,定是为尊夫人来挑选胭脂水粉的吧?”

        我寻思春梅和夏荷的水粉快要用完,打算替她们买一点,便点点头,回答道:“大娘,我是想买一点水粉,可是我不懂哪一种水粉好,就请大娘为我挑选一下吧!”

        “公子你还真找对了人,若是说别的东西,老身还不知道,胭脂水粉老身却是知之甚详,就连张府里的夫人小姐,都夸奖我的水粉好!”

        “张府,哪个张府?”

        “这京城里还能有几个张府,当然是当朝宰相张先大人的府邸了。”

        “你这话说的不确吧?张大人的府邸,你也能进去?”

        “嘿,公子你还真别小瞧老身,老身虽然在这街口摆摊子,但京城里众多官宦人家的府邸,还找不到老身没有进去过的。要说这张大人的府邸,想进去倒也有些烦难,一般小贩甭说其他,恐怕连大门都进不了。”

        “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这是因为张大人的儿媳妇,也就是吏部尚书张忠大人的夫人,一向尊老爱贤,她喜欢老身的水粉均匀,又喜老身热情诙谐,常让老身带着胭脂水粉入府,一来也可以让府中的小姐丫头采买胭脂水粉,免得她们到外面抛头露面,一来也可以找老身说说话,打发时间。”

        “这么说来,大娘你对张府的掌故,是很熟悉的了?”

        “这倒是不假。”

        “那张府这段时间,有些什么新闻呢?”

        “公子你打听这些干嘛?宰相府邸的事情,岂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该关心的?”

        “大娘你有所不知,小可也姓张,与张大学士算起来,也有几分亲缘,论起来小可还应该称呼张大学士叔祖。而我张氏一门,自国朝开国以来,虽然当官的不少,但为相的却只有张先大学士一人。本来早就准备去投亲,只因张大学士官高位尊,而小可又是出身寒微,怕辱没了张大学士,所以就一直没有去成。今日听大娘提起,便想听听张府的新闻故事,也不枉小可来京城一次。”

        大娘见我说的情真意切,就同意替我将张府情况演说一番。她说道:“既然公子也是张家同宗,又是亲戚,老身便将自己所知说与公子听。要说这张府么,本也荣耀,只是如今也都萧条了,不比当日的光景。”

        “大娘这话恐怕不确,想张府人口众多,怎么就萧条下来呢?”

        “正是如此,不过说来也话长了。”

        “张先大人是东阁大学士,当朝的宰相,张忠大人又是吏部尚书,如今都得着圣上的眷顾,而小可以前也曾来过京城,见那张府虽然比不上皇宫、王府繁华,但也是钟鸣鼎食景象,怎么看也不是衰败的景象啊?”我回想起幼年同母亲一起回外公家省亲,只记得外公府邸中的厅堂楼阁,都是峥嵘雄峻;后园的假山木石,也都嶙峋蓊郁。心中一直羡慕自己的家中比不上,此刻却听见这妇人说外公家衰败萧条,怎么能让我不感到奇怪?若是这样的人家也萧条的话,那我家不成了荒郊野岭了?

        “公子是读书人,原来竟然这样不开窍!”妇人说道,“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句话么?如今的张府,虽然家大业大,男人在外面为官做宰,女人在家中也是贤良淑德,颇守妇道。但富贵日久,张家人大多奢侈无度,家中收入有限,支出却是无穷,渐渐地入不敷出,寅支卯粮,眼看着就要露出老底子了。这还不算,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在后头,宰相人家的子孙,竟然一代不如一代了。”

        “大娘这么说,莫非是指张家的子孙,尽都是些纨绔子弟?这恐怕不确吧,据小可所知,张家教养子弟的方法,最是严厉了。”我说这话不假,就是母亲也夸外公家教子有方,常常拿我的几个表兄,来同我作比较,常常夸奖表兄如何能干听话,而责怪我如何顽劣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