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大宋艳后 > 第32章

第32章



                                    还把你灌醉,这其中之用意,怕是不在酒上吧?”

            刘美表情痛苦,良久不语。张耆见他成了闷葫芦,便道:“喝酒过程中,你是不是无意之中说出过刘娥的住址?”

            “有可能!”刘美承认说,“另外,他还送我四两银子。”

            张耆听说不由为之一怔,忽地回身瞅着刘美道:“他为何给你银子?据我所知,他已入不敷出,欠了不少外债,哪还有多余的银子送你?我看他必是有求于你,或者你是否手里攥了他的什么把柄?”

            张耆的一连串的问话,连成长长的鞭子,向刘美抽来,使他猝不及防,应付不暇。他苦思冥想了半晌方道:“他隔三岔五地断不了到作坊去,亦常叫个工头到他屋里去。”

            “玄机可能就在这里。”张耆顿悟道,“回去以后,你明里还要佯装着什么都没发现,暗里观察他们在干什么,再送你银子,你装出贪财奴的模样,越多越高兴。等把真实凭据都搞到手,便一古脑儿地将他送你的银子打总儿交给王爷,你可要千万记住。”

            到手的银子易主,刘美当然不高兴,但,舍几两银子剪除一个奸细,还是划算的。为了刘娥,亦为自身的前途,他决定照张耆的吩咐,认认真真地去做……

            张耆与刘美谈话的第二天,韩王府王爷早早来到训事厅。

            大堂的正座上,坐着威风凛凛的韩王赵元侃。韩王的右面偏座上,坐着王府记室陈尧叟。韩王左面的偏座儿空着,按照常例,它是王府翊善杨崇勋的座位。而今天,这位翊善反而要做阶下囚了——于大堂两侧摆成“八”字形的两排十六个手持黑白杀威棒的禁勇,是专为对付杨崇勋的;正堂后排座上坐着的几位王府给事——张耆、王继忠、夏守恩等,他们作为案件的承办人,亦正准备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迫使杨崇勋低头认罪。

            “带杨崇勋!”韩王的声音并不高,但就是这个不高的声音,经过两层递传,已变得格外凄厉瘆人了:“带杨崇勋——”“带杨崇勋——”禁勇们吆喝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巴,传进杨崇勋的耳朵,撞击着他的耳膜,亦撞痛和震撼着他的心。他在两名持械禁勇的押解下,心惊肉跳地向训事堂走来。此时,他已被摘去了二梁官冕,脱掉了六品官服,只穿一身平民惯常穿的皂袍皂裤和皂靴。时令已入冬季,他的衣着显得单薄,在萧萧的寒风中,他禁不住连连打着寒噤。踏过长长的堂廊,他来到正堂的阶下,跨前一步便是一个长跪大礼:“下官杨崇勋参见王爷殿下!”

            “嗯——”韩王拖着长音,向阶下怒视着。吓得杨崇勋立刻改口道:“犯官杨崇勋参见王爷殿下!”

            “杨崇勋!你可知罪么?”韩王突兀怒问道。

            杨崇勋昂首回道:“犯官只知有罪,并不知身犯何罪?”

            韩王将案上的一只很精致的木偶举在手里,问:“杨崇勋,你认识此物么?”

            杨崇勋暗吃一惊,但依然佯作镇静地回道:“犯官仿佛见过此物——是从不才胞弟杨崇瑞那里见到的。”

            韩王愤怒地又击一下醒堂木:“赃物俱在,还敢抵赖!带证人上堂!”

            不大一会儿工夫,刘美领着两个作坊的工头跪在了堂前。韩王向堂下叫道:“刘美!认识你身边的这人么?”

            刘美两手扶地抬起头:“当然认识。他请我喝过酒,还送过我银子。请王爷过目。”刘美从袖口里掏出两包银子,举在手里说,“我手里的这八两银子,就是他和其弟杨崇瑞送的。”

            “接赃银过来。”韩王向近处的兵勇招下手,兵勇便走下台阶,从刘美手里接过银子,放在堂案上。

            韩王转向两位作坊工头:“尔等都说说,杨崇勋是如何拉你们下水的?”

            “回王爷,”其中一个工头说,“杨翊善归家探视回来的当天,就将我们两个介绍给了他弟弟杨崇瑞。先是说好带料加工玩具木偶,卖了钱分给我们二成。打今年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以后,杨崇瑞就不带料了——木料人工都由王府作坊出,加工出的木偶玩具,仍由杨崇瑞拿到市场上去卖,所得银两,分给我们三成……”

            “我真该死,真该死!”这工头还要说下去,一旁跪着的杨崇勋,便打起了自己的嘴巴,“千错万错我不该为他们穿针引线,其结果是引狼入室,亦使自己犯下了大罪  ……”

            “杨崇勋!”韩王大声打断了杨崇勋的话,“照你所讲,你所犯之罪,仅仅是引狼入室——把你弟弟这匹恶狼引入王府,揩去不少王府的油水,还险些把王府的两位工匠腐蚀掉,是吧?”

            杨崇勋点头:“请王爷念我平时尚能尽职尽责之情面,饶我这一次吧。”

            韩王向身后招招手:“夏守恩上来,给杨翊善宣读证言!”

            瘦小而精干的夏守恩闻声由韩王的身后走至堂前。他先哗哗啦啦展开两页纸,然后看着台阶下的杨崇勋大声说道:“杨崇勋好生听着,我念的供言是你弟弟杨崇瑞亲手所写,供言最后有你弟弟的签名画押,你还想抵赖么?”

            “犯官不敢,犯官不敢!”杨崇勋慌忙作揖叩头,将前额实实在在地磕到地上,咚咚有声,“请王爷饶恕,请王爷饶恕!”

            “那就不必念了。”韩王对夏守恩说。待夏守恩退回原位以后,他复又提高嗓音向杨崇勋道:“本王念你是王府元老,平时尚能恪职尽责,暂不把你送交刑部,但暂时不送还不等于永远不送,送与不送,还要看你认罪的态度和今后的表现。”

            “多谢王爷!”杨崇勋连着又叩了几个响头。

            “下去吧。”韩王向杨崇勋甩甩手,“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人今后怎样走路,怎样做人,你该好生想想了。”

            杨崇勋被带了下去……

            杨崇勋回到卧室,脑袋里像塞进一团乱麻,乱得理不出个头绪来。事态的发展,竟是这般迅猛,对于眼前遭际的一切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他便被押上了大堂。从王府翊善到戴罪犯官,所经历的时间还不足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只是人生旅途上的小小一步,偏偏是这小小的一步,几乎将他送进了深渊。

            事出有因。这个“因”有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就主观而论,杨崇勋想做一个廉官,想当一个孝子。现在,这一跤摔的,廉官做不成了,孝子之名,在他家乡的巩县,那可是家喻户晓的。他家在县郊,原是中上等家庭——良田几十亩,耕牛两头,农家日子还算过得殷实。然而,他的父母是老来得子,他和他弟弟杨崇瑞,都是父母年逾不惑才来到人间的。父母年迈,祖父母更是风烛残年,四位老人说病全病,为治病很快就卖掉了所有能卖的家产。此后的日子就靠他的薪俸打发,两个屋里四位患病的老人,自是入不敷出。开始,因他办差王府,有个好名声,借贷还方便。到得后来,光借不还,再借亦就难了。但,病还是要看的,饭还是要吃的。杨崇勋节衣缩食,亦要力争让四位老人幸福长寿。他背着老人就医,起五更贪黄昏,为老人煎药。只要他在家里,四位老人的被褥,从未脏污过。为孝敬老人,他将妻子迁回乡里,令她四季守护在四位老人左右。他的弟弟杨崇瑞,小他一岁,为老人拖累,至今未娶。因家里有了嫂子,便欲减轻哥哥重负,来京师找钱路。他自幼心灵手巧,能雕刻出栩栩如生的木偶玩具,欲靠这门手艺,挣回几个钱,拿回家里孝敬老人。杨崇勋很能理解弟弟的良苦用心,便想法儿予以支持。先让弟弟用王府作坊的器具做些样品,拿到市上出售。不料出手很快,供不应求,便欲利用作坊的工匠,扩大生产能力。再后来,哥俩居然鬼迷心窍,竟至连工带料全用王府的了  ……

            回味犯罪的全过程,杨崇勋后悔之极。不但自己官身难保,连弟弟亦搭了进去。还有四位老人,如果韩王动真格的,将他交刑部处置,就断绝了四位老人的经济来源——本意是想多挣点钱孝敬老人,其结局反而害了老人,岂不凄惨?

            韩王对于王府臣属,一向是以宽大为怀的。但,对他是否一如既往,他没有把握,一者,所犯之罪不仅犯了府规,亦触犯了大宋刑律;二者,刘娥的第一次被逐以及近期的遭际,均与他的告密和送信攸关,尽管这两件事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是伤了韩王的感情,影响了他同韩王之间的鱼水关系。他本不想充当这种绝无光明磊落可言的角色,可是圣命难违,作为皇上的暗线耳目,按照上司的说法,亦是不可或缺的。倘若他不接受这一秘密使命,那么王府翊善之职,恐怕亦就另属他人了。

            人在难中,最需要亲朋的帮助和慰藉。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可对他而言,父母反而要靠他了。那么朋友又在哪里呢?举目王府,他似乎没有一个贴心人。其实,他愿交朋友,亦需要朋友。由于他有那么一个秘密的特殊身份,他方感到做人的步步艰险了。他想多知道些事情,又怕多知道;与其知而不报以失职论,反而不如不知亦不报了。他想多交朋友,又怕交朋友多了。因为交友莫过于交心。往往朋友们的心声,正是他秘密搜索的心里动态——他不愿以朋友间的真挚情谊赢得上司的欢心。正是这种心境,使他在与人的交往中,常常是处于不即不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状态。如今遭了难,犯了科,确实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为他说说话,求求情,通通关节,打打圆场,哪怕只说句宽慰话,或者只出个不高明的主意,他亦就颇感心满意足了。可是,这个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