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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河畔



                                            金钟河畔

        一九七一年的年终决算结果公布了,我们全家六口人五个劳动力,辛辛苦苦干一年只挣了110。98元钱,而且决算后仍然不分钱,由其它欠款户相抵。

        由于我们的一再要求,但主要是大队长忠曾大叔的多次提议,从明年起,我和二弟不再是每天只挣3分,而是涨到10分,开始给予一个正常的劳动力满分。

        我们回农村五六年了,一直是干男劳力的活儿却只给小孩的工分;大队党支部书记和大队会计掌握着大权,在这期间百般阻挠给我们涨工分,但是群众的反映越来越多,他们再阻挠就是太不明智了。

        快过春节了,大姐寄来了40元钱并托运了40斤白面,爸爸妈妈高兴地合不拢嘴。以前姐姐曾多次寄钱来,但是我们却收不到,都被大队会计冒领走了。

        从那时起,我们每月都会收到姐姐寄来的钱和粮票,一直持续到73年小江姐俩离开。在那困难的时刻,这些钱真是雪中送炭啊。

        妈妈到宫村集市上买回来一只小猪,胖乎乎的,很可爱。妈妈把这13斤半的小猪从十里远的宫村一直抱回了家,累得气喘吁吁的。我记得这小猪是每斤1块1毛钱。

        1972年的春天来了,由于一冬无雪,气候异常干旱。地表的干土层有几寸厚,许多小麦已经枯死了。

        二弟建民与三弟伟民两人各守一眼机井,夜以继日地浇小麦。

        村东的这两眼机井昼夜不停地往外抽水,这样到麦秋也只能浇三至四遍。如果没有机井,想获得好收成是不可能的。

        这年的正月十五刚过,我仍然被派去挖海河。这次要挖的河叫金钟河,紧临大海,我们站在河岸上,可以看见白色的水母从远方向河内漂来。

        金钟河水深七米,虽然并不算很宽,但是水流湍急,波涛汹涌。河里有许多鱼儿游来游去,不时看见几只海鸥从河面掠过。

        我们要在这金钟河边挖一条大河,用挖这条河的土把金钟河填平,并在上面筑一座4米高的大堤。

        工程开始了,远远望去,上万名海河大军黑压压的一大片,成千上万辆小车源源不断地将土倒入河里,汹涌的河水一冲,连影儿也看不见了。

        大家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唯恐不小心掉进河里去。

        随着倒入河里的土越来越多,河水开始变泞得混浊起来,许多鱼被呛得游到水面上,有大鱼也有小鱼,我还看见有两只小盆大的甲鱼,一前一后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看他们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可能己经予感到末日就要来临了。

        我们不断地把土倒入河里,己经向前推进了将近一半,河面逐渐变窄,我们脚下的地面软软的,必须垫道板,否则寸步难行。

        河水与土的交界处是深深的泥浆,我们每向前倒一车土都提心吊胆的,深怕陷入这可怕的沼泽。

        但是悲剧还是发生了。据说相邻的柳泉公社有一个民工,推着的小车不小心滑下道板,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被车绊一兜,人像射出的箭一样一头扎进了河里,转眼就不见了。这乌黑的泥潭人下去就没有影儿,根本就没有办法救,只有自己多加小心。

        当我们听说这使人震惊的消息时,心情非常沉重,危险时时刻刻在伴随着我们。

        大家就这样胆战心惊地干了两个多月,这条深七米宽90多米的金钟河终于被我们用一辆辆的小车填平了,并在上面筑起一座雄伟的大堤。

        工程终于结束了,大家兴高彩烈的心情是用语言难以表达的。

        我深深的感到,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是大家联合起来,就能成为战无不胜的力量。一个人只要有顽强的意志,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就能完成一个伟大的目标。

        多年的海河生涯锻炼了我,影响了我的一生,使我成为一个意志顽强的人。

        回家之后

        从海河工地回到家中,宁静祥和的气氛使我感到了家庭的温暖。

        小外甥与外甥女是那样活泼可爱,有时我闲下来,他俩便团团围在我的身边,让我给他们讲故事;我喜欢小孩子,也愿意把我那许许多多的童话故事讲给他们听。我记得讲过小红帽与大灰狼,灰姑娘还有青蛙王子,中国民间故事选第一卷中‘秃尾巴老李’等许多故事。我太爱他们了,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讲给他们听。

        妈妈买的小猪长了不少,我们每天打猪草给它吃。有人告诉我,说猪吃河中的水草长得快,我和弟弟决定给猪捞些水草。

        村东边的引水渠俗称大沟,里面有许多水草。我和二弟推着一辆小车,来到了离村子大约三里远的大沟边。

        夏日的中午,骄阳似火。我下到水里,酷热全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一边游动,一边用手薅水中的绿藻类植物,暗绿色的河水散发出一股股腥臭味。我和弟弟不顾这些,不停地用手薅着水草,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俩捞上来一大堆水草,我们把它装在小车上,竟然装的满满的。

        该回家了,我和二弟一个人推着,另一个人拉着,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家。村中的人们都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们,好像在说,这两个孩子真能干。

        虽然今年气候异常干旱,但由于二弟三弟连续不停地浇小麦,一直没有松懈,今年的小麦获得了空前的丰收,一共打了四万斤小麦,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我记得1967年只打了一万三千斤小麦,对比之下,大家喜出望外。

        麦子像小山一样堆在场上,用口袋装好,然后用小车推到库房里去。每袋约160斤,我每次能推六袋,而且不用车绊,推起车来摇摇晃晃的,小车轮子被压的吱吱作响。

        收获的麦子一部分作为社员的口粮,一部分入库留作种籽,其余的要交公粮。

        粮库设在宫村,我们村有两辆大马车,每辆大车可以装四千多斤小麦。

        交公粮时,要找一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扛着麻袋上跳板,这是一般年老体弱的人不敢尝试的。

        这一天天气非常晴朗,万里无云。

        我们把晒干扬净的小麦用麻袋装好,放在大车上。两辆大马车一前一后地向着十里外的宫村粮库驶去。

        接近中午时,马车来到了宫村粮库。我们把小麦一一过了磅,把麻袋口打开,然后把麻袋立在肩上,沿着跳板,一直走到那高大的圆形的储粮仓顶,对准位于仓顶的方形洞口,直接把小麦倒入仓内。

        先由两个人各用手抠住麻袋下边的两角,用肩膀挤住麻袋用力向上一抬,另一个人钻到麻袋下边向上用力一扛,这袋小麦就放到了这个人的肩上。

        扛麻袋的人要用一手扶住麻袋朝前的一角,然后再沿着约一尺宽的跳板,走到距离地面四五米高的仓口。跳板腾空驾设在那里,甭说扛着200多斤的大麻袋,就是空人向上走,都很难掌握平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上边掉下来,真不是闹着玩的。

        村里来的年轻人一个个都试过了,有的根本就扛不起麻袋来,更甭说上跳板了;有的人上跳板走了几步就掉下来,不知是真不行还是故意的怕受累。

        可是这两大车麦子,每车四千多斤,是无论如何也要全部扛上去倒入储粮仓的。

        我看别人都退出了,只剩下我与二弟建民了,就说自己试试看。

        我走上前去,在别人抬起麻袋的一瞬间就把头伸到麻袋下边,在别人向上抬的同时自己也用肩膀向上扛,这样一来,抬的两人也觉得轻松。

        如果我等他们抬高的时候我再伸头,他们在高处不能持久,我一伸头他们一松手,麻袋就会正好砸在我的头上,我刚才观察了,有的人就是这样被砸趴下的。

        我扛起麻袋,利用跳板的弹力,沿着跳板一步一步向上走,眼睛只盯着脚下的跳板,不向下面看,免得眩晕,稳住气,不慌不忙地走到仓口,向前一歪身子,把粮食倒进仓内。

        就这样,我和建民两人一袋一袋地扛,没多久,两大车麦子全部扛上去了,并且稳妥地倒入了储粮仓。

        我们村子很小,我家的房子离村边不远,晚上收工后,夜静人深,我找来一辆小车,从西边壕沟推些土。我和二弟三弟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在我家小土房的西边又盖了一间小房,也是用土堆成的。这样一来,我家就变成四间房子了。

        我和弟弟们都很能干,我们利用两个晚上推了一堆土,用水浸透,又用了两个晚上就堆好了。邻居们看见我们干活儿的速度非常惊讶,说:“两天没出门,忽然看见你们家的房子都盖好了,究竟什么时间盖的呀?”

        村子的西北角有一户人家,在房前种了一大片奇异的花,叶子与众不同,血红色的花朵非常鲜艳,果实是一个球状物,孤零零地挂在顶端。我查了一下书,知道这就是有名的罂粟花。

        秋天来到了,是个收获的季节。村东的几百棵梨树果实累累,黄澄澄的各种梨挂满了枝头。

        梨树的品种很多,有广梨、鸭梨、白梨和平顶香,还有一种奇特的梨,叫做半斤酥,个儿很大,每个足有半斤多重,只不过样子不大好看,绿色的皮较厚,但是只要把皮削掉,吃起来又脆又甜,比什么梨都好吃;但是这种梨在北京却卖不上价钱,只能算杂梨。

        村东的果树还有沙果和李子,也有桃树,村北是杏树,村西是枣村。大枣晾干了可以放很久,这些水果至少可以吃半年。

        老牛蛋自从得到了看果树这个美差,天天躺在搭在树下的棚铺内,可以随便品尝各种美味。想吃就吃,想拿就拿,其它人则无法享受这种特权。

        本村有一个男的是五保户,30来岁,都管他叫老歪,是村党支部书记的叔伯兄弟。他每天不做任何事,却可以到粮库随便领取各种粮食,吃多少粮食多少油也无人过问。吃不了的东西随便乱扔,甚至喂猪喂狗。

        有一天我经过场房,看见大队会计等人和老歪在用香油和面烙饼,结果无论怎样烙也不熟,没法吃就随便扔掉了,这不是糟蹋粮食吗!看着扔掉真是可惜呀!

        我们吃白薯干都吃不饱,有时甚至吃树叶野菜。可是他们这些人香油白面随便吃随便扔也无人管,这是什么世道!

        虽然我们每天吃不饱,但是所有的累活儿都是交给我们去干的,那些干部根本不干任何事。每年种麦子拉耧都是让我们哥几个去拉,那双腿耧很沉,但是让你去干这活儿你敢不去吗?

        工地风云

        秋天来到了,我又踏上了海河征程。这是1972年秋天,我们来到永定河边筑大堤。

        工程刚刚开始,大家就觉得与往次不同,气氛非常紧张。

        工程的第一天,就按人分活儿,而每次分给我的都是最后边最远的那块土。

        我们班的施工员是四姓庄的小申,整天笑咪咪的,人称‘笑面虎’,用人非常凶狠。

        每天他负责给我们分活儿。一开始每人每天早晨3方土,干完活儿回去吃早饭。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又把上午的活儿分好了。

        每人两米宽的一块土,要求每层土挖五十公分深,每挖一米远就是一方土,每方土一般要推八至十二车,每天早晨每人都要推几十车土。

        我们每天早晨三点半钟起床,分给我们的活儿什么时间干完,就什么时间吃饭,不干完活儿不许吃饭。

        我由于经常挖海河,对我所干的活儿一看就知道大约多少方土。我发现每天挖的土方都要比前一天多半方土。几天下来,大家累得简直是精疲力尽;但是任务是越来越多,无论怎样抓紧干都不行,感觉非常吃力。

        这天收工后,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早晨我挖了整整九方土,上午挖了十二方,中午吃过饭一直干到太阳下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推了大约十六方土;想想看,一个人连挖带推,要把近四十方土运到大堤上,这是多么大的工作量啊!

        可是不干完活儿不许吃饭,有的人就是拼命干也完不成任务呀!我干完了活儿,又帮助没有完活儿的人推了几车土,拖着铅一样重的腿走回工棚。

        这些天来,我在往大堤上推土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又黑又胖的中年人,穿着绿上衣,坐在大堤上看着我们干活儿。我看见他的眼睛不住地瞄着我,因为太忙,也就没有理会。

        第二天早晨,我来到工地上,装了一大车土,低头一看脚下这块活儿,怎么看怎么觉得比昨天又多了。

        我用铁锹把一量,长度是九米半,也就是说今天早晨又比昨天多了半方土,照这样分活天天比前一天多半方土,没有止境,可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照这样下去,人早晚都得要累死。况且每天分多少活儿都必须完成,不完活儿不许吃饭,这还有法叫人活吗?

        我把铁锹往地上一插,坐在那里生气。这活儿简直没法干了,不是不干完活儿不许吃饭吗?我今天不吃了,随便怎么样吧!我今天豁出去了!

        每天干活儿时,我总是第一个完活儿。所以有时领导就对那些没有完活的人说,别人能完活儿,你为什么完不成!既然有人能完活,就必须都完成。

        这时大家一看我不干了,不约而同地也坐在地上不干了。有的人给我打气:“大个儿,我们听你的,你说怎干就怎干!”

        过了一会儿,连队这群领导们吃饱了也喝足了,抹着嘴回到了工地上。小申一看我们全罢工了,都没干活儿,黑压压地在地上坐了一片,扭身马上去找“四眼狗”老魏汇报。

        连队指导员老魏嘴里面不干不净地骂着,气冲冲地就跑过来了,双手插着腰张口大喝:“你们为什么不干活儿!还想不想吃饭!”阳光下可以看见老魏那眼镜后面的一对小眼睛涨的通红,嘴唇在哆嗦。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对老魏说:“以前每天早晨是三方土,现在已经涨到了九方半,我们就是拼死干也还是完不成任务,既然干与不干都不许吃饭,还不如不干了,饭我们也不吃了,您看着办吧!”

        “四眼狗”老魏气的蹦了起来,用手指着我大声吼叫:“这还了得!你们想造反呐!来人呐,给我把这个地主狗崽子抓起来!”

        旁边早有人准备好了,一声令下,蜂拥而上。揪着我的头发用力弯我的胳膊,把我按倒在地上,连推带搡,押回了工棚。

        全连立刻召开大会,大会上连队指导员老魏气势汹汹地发表演说:“阶级斗争,就是一抓就灵!现在这个黑大个,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想搞破坏,想反对毛主席一定要根治海河的伟大号召,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反对社会主义,阻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前进步伐,我们一定要把它彻底砸烂,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与会的全体人员在振臂高呼:“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事不宜迟!老魏马上派人去县团报告,说本公社抓获了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要召开批斗大会,还要召开庆功大会。

        县团负责人老蒋闻讯兴冲冲地急忙跑来,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竟敢对抗文化大革命的阶级敌人是谁。

        老蒋进了工棚一见面,看见是我,非常诧异。我也认出了就是几天前在大堤上坐着那个穿绿衣服的中年人。老蒋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出去找老魏。

        老蒋是副县长,是一个转业军人,性格豪爽,为人直率,人称‘蒋大炮’,是个难得的好人。

        老蒋一见到老魏,破口大骂,问老魏是否瞎了眼,并告诉老魏,这个黑大个他已经在大堤上掐着手表盯了几天了,每三分钟推一大车土,是整个固安县绝无仅有的干将,是自己正要树立的先进典型。怎么会成了现行反革命呢?一定是你把他给惹恼了,要不然他决不会不干活,一定是你这混蛋把事情搞砸了!

        老魏挨了一顿骂,一声不吭。

        老蒋命令伙房的大师傅们赶快做一碗香喷喷的热汤面,多放香油。

        热汤面做好了,老蒋用手捧着这一大碗香味四溢的热汤面,亲自来到工棚送到我面前,又用自己的茶缸沏了一茶缸红糖水给我端来,劝我赶快趁热吃。

        老蒋一边看着我吃,一边说:“大个,我看你今天一定是病了,别着急,好好的歇几天,多会儿病好了再上工去。”

        老蒋一边说,一边挥挥手,让其他的人赶快上工去。

        从来没有人拿我当作人,像牛像马一样将我喝来唤去,我几乎累死也没有听到过一句温暖的话。今天县长这么关心我,照顾我,一想到这儿,眼泪不由得流淌下来,泪珠滴进了眼前的碗里。

        我从老蒋给我盖的被子下面挣脱出来,高声喊:“县长,我没病,真的一点儿也没有病,您让我上工去吧!”

        老蒋连忙按住我,用被子给我盖好,安慰我说:“别忙别忙,你听我的,吃完饭,歇一会儿,骑上我的车去县团医院看病,不要着急去上班,别怕,出什么事儿有我呢!”

        吃完了香喷喷的热汤面,又喝了几口老蒋的红糖水,趴在被窝中翻来复去睡不着,我爬起来去县团看病。

        县团医院离我们连队有五里地,一会工夫就到了。老蒋早与医院打过招呼,到了医院大夫什么都没问,只给了一些酵母片。

        路过县团商店,我进去买了半斤江米条,坐在大堤上,我一边吃江米条,一边看别的连队的民工推土。

        我心里想:“老蒋这人就是会办事,用心来温暖你,而且事情让你看着办。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为老蒋脸上抹黑,士为知己者死!我姓纪的也是一条好汉,决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不起我!”

        想到这里,我把江米条送给旁边一个拾粪的小孩儿,不吃了,回去推土去。

        我找到老蒋,告诉他我的病全好了,可以干活了。

        老蒋不停地说:“不忙,不忙,多歇几天。”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老蒋只得让步说:“这样吧,你今天别去了,明天再去好吗?”

        我同意了老蒋的建议。

        第二天早晨,我不声不响地干活去了,而从那天起,每天早晨分的活儿降到八方半,一直没有再涨。因为大家饿着肚子是不可能多干活儿的,再说早晨耽误时间长了,也会影响上午的工作,他们逐渐明白了这一点。

        对于那次罢工事件,领导们绝口不提,见了我也比较客气。而我也仍然像以前一样,每次分下活来总是第一个完成,领导们还能说什么呢。

        班里的民工们都对我很好,有的人把自己省下来的细粮分给我一些,对我相当照顾。

        有的人私下里对我说:“大个儿,如果不是你出头,咱们每天的土方不定得涨出多少呢。”

        我在完成自己的活儿之后,尽量帮助那些没有完活儿的人多推几车土,一块干完了活儿大家好一同去吃饭。

        压断脊梁

        指导员老魏带队用人狠是出了名的,过去就因为他习惯挑灯夜战,大伙儿对他记忆犹新,只要他一说咱们又该唱‘红灯记’了,大家就心有余悸,就知道又要开始加班加点了。

        工期越来越紧,老魏开始在天黑后出现在工地上。他手里拿着个马灯,拦住了大家回家的道路。老魏嘿嘿冷笑着,眼镜后面一对狡猾的小眼睛闪动着,慢条斯理地说:“咱们从今以后又要唱‘红灯记’了,大家吃完饭后马上回来,听我的哨声行动要迅速。”

        春夏之交天长夜短,每天早晨三点半钟起床,起来后就立刻去干活,四点钟左右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色,干到七点半钟回去吃早饭,吃完饭后马上回去干活,而每天晚上收工在八点半钟左右,吃完晚饭后马上回去干活加夜班,有时要干到凌晨一点多钟,回去后刚睡着没多久早晨上工的哨声又响起来了。

        人们困的走路时都合着眼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两条腿沉重的像灌了铅,拖起来非常吃力。

        有一天,我累得实在不行了,下班时,一步也不想往回走,就躺在地上睡着了。半夜里下起雨来,把我浇醒,我淋了个透心凉。回去的路上,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我那天推了不下四十方土,这个数字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谁也不会相信的。

        我的车子比一般人都大,车盘子又高,一般五六车就可以达到一方土,一方土的重量约四五千斤,每车土的重量可以想到有多重。

        这天骄阳似火,地皮都晒得发烫,车轮被热气胀得鼓鼓的。

        我装了满满一大车土,来到了坡前吊滑车,八个人拉动滑车,走到一半却再也拉不上去了,几十米的陡坡刚走过一半,不上不下地在半空中悬着,上千斤的重量全压在我的肩上。

        正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候,拉车的人一起叫起了号子:一二三,起!八个人用力向下一拽,只听见‘嘭’的一声响,八个人连滚带爬地箭一样窜到陡坡下面,我只觉得肩膀上猛地向下一堕,重量骤然加大,我的小车带着惯性向陡坡下滑去;我抬头一看,拇指粗的绳子己经齐刷刷断成两截!

        不好!我心中非常明白,如果我连人带车栽到陡坡下,那坡下这八个人来不及躲避,肯定被砸成重伤,而我也不能幸免。

        我们海河工地用的滑车实际上就是一辆普通的小推车,把车轮上的里外带全扒掉,将两个车把埋在河坡上口,两边用铁丝拉紧,将一根绳子穿过车轮的瓦圈,利用定滑轮的原理,用力向下拉,车子就被拉上来了。

        人们向下拉的时候,利用地球的引力和人身体的重力,比向上拉要省好多劲儿,绳子承受的重量也非常大,承受的重量超过了绳子的承受力,绳子怎么会不断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知道情况危急,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我把双腿叉开,用头死死顶住已经向下压下来的小车车厢,两手使劲向下压住车把,拼尽全力死死扛住,不让小车再向下滑。

        小车向下滑了几米后停住了,我由于巨大的重量被压的双腿跪在地上,竭尽全力用头顶住沉重的车子,我只觉得重压之下脊椎骨咯咯作响,一阵巨痛袭来,我疼出了一身冷汗。

        陡坡下的八个人看见我顶住了车子,一阵欢呼,跑上来帮我把车拉上坡去。

        我把小车扔在一边,歪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疼得我使劲咬着嘴唇,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大家看见我疼得样子,知道我伤得不轻,扶着我来到了卫生所。医生用手摸了摸己经变形的脊椎,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拿了点酒精擦了擦受伤部位。

        当时工程很紧,全县团没有一个病号,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县团老蒋听说我受伤了,带着县团的医生来亲自观看,医生看了我的脊椎后说必须卧床休息,并给我留下了点儿药,我看了看是强的松与止痛片。

        老蒋向医生询问了我的伤情后宣布: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必须上工地。

        我在工棚内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不知道伤得有多重,只知道后面脊椎骨钻心地疼。

        我躺了八天,这期工程终于结束了,我咬牙坚持着走回了家。

        从此,我的后背便疼痛不止,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干重活儿了。

        三十年后,我到北京友谊医院因腰背疼而拍片时,才发现第九至十二腰椎陈旧性骨折,脊椎骨己经严重变形了。

        这时我才知道,三十年前我的脊椎骨己经被压断,但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漏粉触电

        大秋过后,只要麦子种完了,最后的农活儿就是刨白薯了。

        我一直喜欢吃白薯,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这习惯。甚至在粮食非常紧张的时候,我们一天三顿吃白薯干,我还是非常爱吃。那时如果蒸一大锅白薯,我们能一次全吃完,这在全村是绝无仅有的。

        白薯有多种吃法,还可以磨团,就是制作淀粉;用机器将白薯粉碎,用水浸过之后,沉淀下来的白色物质就是淀粉,这也可能就是淀粉这名字的由来吧。

        生产队每年都要磨淀粉,然后再用淀粉做成粉条,俗称漏粉。

        漏粉时先用滚开的水将淀粉调成糊状,再逐渐掺入足够的淀粉,和匀;将淀粉揉成不软不硬的面团,再将一口大锅内注满水,烧开;然后再将一团和好的淀粉放入一个带孔的瓢中,不断地拍打手腕,淀粉就会徐徐地沿着瓢内的孔漏下来,落入锅中沸腾的开水里,于是就成为粉条了,这就是漏粉。

        再把粉条用凉水冲一下,免得相互之间粘在一起。最后把粉条从水里捞出来,放在横杆上晾干就可以了。这就是我们常吃的粉条。

        这年秋天,白薯刨完之后,队长派我去帮助做粉条。

        场房内有一口大锅,我往锅里倒了十二桶水,烧了一个半小时水才烧开。

        我们四个小伙子围着一个大缸盆和淀粉,这道工序叫揣团。这是一个很累的活儿,滚烫的浆粘在手上,有时手上的肉皮烫掉了都不知道。

        我们把淀粉和好之后,队长让把火烧旺,锅里的水必须烧的沸腾起来,漏粉时粉条落在水里才不会被泡烂。

        这十二桶水盛在锅里已经快到锅沿了,沸腾的水在锅中不停地翻花,摇晃,发出哗哗的响声,冒出腾腾的热气;不一会儿,小小的场房内雾气弥漫,屋内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不清楚了。

        队长看到就数我个子高,就让我去把锅台上边的那个灯泡擦擦,上面的水汽太多,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随声应允,当时顾不得多想,一步蹬上锅台,站在锅沿上背向那锅开水,用手去擦灯泡上面挂的那层水珠。

        说时迟那时快,我伸出去的手刚刚接触到灯泡的一刹那,只听见‘啪’的一声响,我只觉得胳膊一阵发麻,心跳骤然加速,身体失去控制,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开水锅里,在屁股刚刚接触水面的瞬间,屁股被烫的猛的一疼,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前方扑去。

        我一下子趴在锅台前边的地上。由于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快,大家还没反映过来,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我趴在地上只觉得浑身无力,手脚发麻,屁股疼得不敢用手去摸。

        好险哪!我差点儿被电死,也险些被一大锅沸水给煮了,哪儿样摊在我身上,不死也得扒层皮,想起来真有些后怕呀!

        由于我不懂电,险些被电死。从此后,我立志要自己学会电工技术,懂得电的知识。经过努力,我终于成为了一名高级电工,并组装了一台电视机,但这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我以后又多次遇险,但每次都是逢凶化吉。有人说这是作好人有好报,我虽然并不相信因果报应之说,但每当我遇到最困难的事情时,都会有人出来帮助我,这是千真万确的。

        买自行车

        1972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一封信,是北京的大姐寄来的,她那里有一辆凤凰加重自行车,问我要不要。

        当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辆自行车。那时自行车很难买,光有钱还不行,必须得有自行车票。这票也得有人有路子才能搞到,这样的机会我怎能放过呢!

        我们回到农村后,由于没有自行车,无论我们去什么地方,有多远的路,也不愿意借别人的车,总是自己走着去。那时去永清看望姥姥和姥爷,七八十里路要走一整天,如果要有辆自行车,那可就方便多了。

        事不宜迟,我跟爸爸妈妈商量了一下,凑了点儿钱,马上去找大姐。

        大姐是伯父的大女儿,在南口某医院当大夫,为人极好,是我最钦佩的人。记得那时大姐刚结婚,我还很小,奶奶带着我在南口小住;那时大姐对我就非常疼爱,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却都要拿给奶奶和我吃,我至今印象非常深刻。

        这辆自行车原价150多元,可是大姐只收了我115元,说老家攒点钱不容易,不肯多收我的钱。

        记得小时候,我看见别人骑自行车,心里直痒痒,很想学骑车,就趁爸爸不注意,偷偷把自行车扛到院外,一直推到午门,自己练习骑。

        由于没有人教,不知道车闸的作用。

        有一次,我一下子坐在了座位上,高兴地手舞足蹈,兴奋地向前猛蹬,沿着中山公园后河的柏油路向西骑,而且越骑越快。当骑到西头要拐弯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辆大客车迎面向我开来,自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跳又下不来,一着急猛地向左一拐,自行车飞快地向着中山公园后河冲去;速度太快了,我吓得闭上眼睛,趴在车把上不敢松开手。

        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自行车重重地撞在后河北面的矮墙上,车子直立起来,又重重地摔下;我险些掉进河里,却惊出来一身冷汗。

        我知道闯了祸,不敢吭声,悄悄地把自行车给爸爸推回去。

        第二天,爸爸下班回家后,结结实实揍了我一顿。

        原来我把自行车的前杈子全撞断了。这是一辆日本产的老牌自行车,爸爸拿它可当宝贝了,上下班一直小心翼翼。

        爸爸没想到这次骑车一抬车把,车轮却向前跑出去了,手里只剩下车把,爸爸险些出了大事,凑和着推了回来,挺好的一辆车就这样被我毁了,要知道那时买辆车有多难呐!

        我当时还小,哪里知道车闸是干什么用的呢!

        南口距离北京一百多里路,北京离老家也有一百五十里。我高高兴兴地骑着这辆自行车,一口气骑回了家。

        爸爸妈妈看见我平安回来,不禁喜出望外。

        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自行车。

        养猪记事

        春天妈妈买的小猪,在大家一年的精心照料下,竟然长成了一只大猪。

        老叔告诉我们,如果要想交上肥猪,就必须狠喂几十天。爸爸听了老叔的话,把我们分的白薯都给猪吃了,每天一大盆。

        这样一直喂了十三个月,这猪才长得像点样子了。

        春节快到了,爸爸认为这时交猪肯定比平常容易些,因为过年需要的猪肉多呀。

        这天早晨,妈妈熬了一大锅粥,爸爸端了一大盆白薯,想把这头猪喂的饱饱的,好送它上路。

        喂了这么久,妈妈真有些舍不得卖它,可是它一顿吃那么多东西,那可都是我们的口粮呀!不卖将来怎么办?

        妈妈一边喂猪一边说着什么,这头猪好像能听懂人的语言,不知为什么,吃了一点儿就不肯再吃了,无论怎样喂它也不吃。

        没有办法再喂了,我和二弟跳进猪圈,把猪捆好,放在小车上,我们推着上宫村收购站去交猪。

        宫村距离我家10里地,这头猪在小车上一点儿也不老实,又蹬又踹,吱吱直叫,仿佛知道自己的末日就要到了,在作最后的挣扎。

        我们好不容易将猪推到了收购站,收猪的师傅姓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们一家人都是卖猪肉的,很有名气,是个行家。

        排队到了称猪的磅前,我和二弟把猪抬到磅上一称,只有133斤重,喂了一年多,只长了119.5斤,黄师傅用手掐了一下猪的后背说:“这猪太瘦了,算五等吧,不给你们算六等了。”

        五等猪每斤4角8分钱,一共卖了62元多一点儿,扣去税款,我们实际上只卖了五十多元钱。

        我把钱非常仔细地包好,跟着弟弟一同回了家。

        到了家中我把钱交给爸爸,爸爸仔细地一算账,减去买猪时的费用,再加上它十几个月来所吃的粮食,如果将粮食折算成钱的话,这头猪我们赔了不少的钱。

        我们这才知道,外行人养猪是要赔钱的。

        开春村中为了鼓励大家多养猪多积肥,提出了优惠政策,养的猪每长一斤,奖励一斤粮食,还给记一个劳力分,这等于养猪也相当于养了一个劳动力呢,算起来挺合适的。

        爸爸与我商议之后,决定多养猪,改变家中经济状况。

        我和爸爸一同到宫村买猪,先买了一头小猪,三十七斤半,每斤七毛一分钱,连税钱一共26.89元。

        爸爸又发现一头大猪,价格较便宜,每斤只有六毛三分钱,一称七十八斤半,便也一起买了回来。

        买猪我们是外行,并不知道应如何买猪。这两头猪买回来后,发现那头大猪不吃不喝,是头病猪。

        爸爸赶快到兴隆庄请来兽医给猪看病。

        兽医来了,摸了摸猪的耳朵,滚烫。立刻给猪打了一针安乃近退烧,又开了许多药。我记得有安基比林,链霉素,还有土霉素等药物。

        经过十天的治疗,猪的病情基本好转,我真怕它死在家中,就跟爸爸商量,打算把猪拉到宫村卖掉。

        我把这头大猪推到宫村集市上,将猪的头朝外摆好。

        这卖猪有个规矩,叫做要是卖,头朝外。如果猪已成交,就把猪头朝里放着,别人一看就知道了,就不会再来跟你打价。

        我在猪市上呆了半个多钟头,也没有人来问我,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卖不了再推回去,这猪有可能会再病一场的。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位老者,白发银须,走路却并不慢。当他走到我的面前时,我上前迎住问:“老大爷,您买猪吗?”

        老头向我笑了笑,说自己是路过,并不打算买猪。他低头看了看我的猪,说:“你这猪尾巴长,是头老猪。尾巴不摆,是头病猪。最好低价卖掉,否则就是再拉回家去,怎么喂也不会长很快的。”

        我听老人家一讲起来头头是道,马上向他请教:“老大爷,看来您对养猪是个行家,请您教教我怎么买猪吧?”

        老人看我态度很诚恳,就一五一十地说起来:“这买猪的学问可大了,首先你不能着急,要挨着个多问问,一样的猪可能价格并不都一样。不要买特别便宜的猪,这种猪有可能是病猪,主人急着出手。还有买猪时你要用手摸摸猪的耳朵,如果耳朵发热就是病猪。猪的尾巴越长,年龄越大,这种老猪不爱长。如果猪的尾巴来回摆动,证明这只猪没有病,如果尾巴一动不动,有可能就是病猪。”

        听了老人的话,我恍然大悟,原来买猪还有这么多学问呢!

        我把这些话牢牢地记在心里,自己刚到农村,一切都得认真学啊!

        我正在琢磨老人的话,这时过来一位中年妇女,他非常仔细地观看了我的这头猪,决定买下来,最后以六毛一分钱成交。

        我虽然赔了点儿钱,但是能够顺利地把猪卖出去,还是很高兴。

        连药钱算在内,不算喂的猪料,这头猪一共赔了五元多钱。

        家中仅有的一头小猪,我们喂了整整两个月,一称,只长了五斤。奇怪?为什么长得这么慢?吃得也并不少啊。

        我仔细思索,觉得一定有问题。

        听妈妈说,这头猪吃食时一边吃一边直发愣,是不是肚子疼,我看准是有蛔虫了。

        我决定给猪喂点儿药试试。

        我到药房买了四片敌百虫,猪有虫子时一般都是喂这种药,每十斤体重喂一片。

        我找来灌猪药用的皮囊和胶管,把药放入一个碗内泻开。爸爸和弟弟一齐动手帮我按住猪,我把胶管顺着猪的鼻孔插进去,把皮囊掐了一下试试,如果皮囊是瘪的,就证明是胶管插在了胃里,如果皮囊瘪了又鼓起来,就是插到肺里去了,要赶快拔出来重新插。

        我用这种方法顺利地给猪灌了药,过了两天,这头猪排出了足足有几十条蛔虫,看着真吓人。

        我仍然用同样的猪料喂了一个月,这个月足足长了十斤肉,比原来相差4倍!看来喂猪不讲科学也是不行的。

        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养猪在各个方面都要具备一定的知识,如果不认真学习,就不可能养好猪。

        随后,我通过仔细观察,摸索出了一套买猪、养猪、卖猪的经验,但是必须通过实践,才能知道我的这些办法是否正确,有效。

        于是,我就把关于买猪、养猪、喂料方法及用料量,出栏时间及成本等一一记录下来,争取做到凡事心中有数。

        喂猪时,我先喂猪一些驱虫药,不喂他任何食物,我发现所有的猪都有寄生虫,每次喂药效果都很好,都会打下不少虫子来。

        然后我只给猪很少的粮食,尽量多喂野菜树叶和猪草,猪为了达到生长所需要的养料,就拼命多吃,撑出来一个大肚子,大约长到八十斤以后,我狠狠地用豌豆,棉籽饼,还有白薯干这三样食物让它多吃,猪每天消耗的养料是有限的,多余的养料变成脂肪贮存起来,于是猪就迅速地变肥了,一个多月后就可出栏,一般这段时间可以长六十至一百斤左右。

        我家春天买的这头小猪,自从喂了驱虫药后,在妈妈的精心饲养下,像气吹的一样,长得特别快,短短几个月功夫,就长成了一口大肥猪,又该交给生猪收购站了。

        这天,像上次一样,我们又把猪送到宫村收购站,从小车上把猪抬下来,放在别的猪旁边。

        我刚想直直发酸的腰,看见这头猪弓起背来,那使劲的样子准是要拉屎。我立刻上去照着猪的屁股就踢了一脚,猪一惊,身子一缩,这屎便憋回去了。

        该轮到我们的猪上磅了,我和弟弟把猪抬到磅上,呵,一百五十一斤,四等猪!

        真不错,卖了四等,每斤五毛二分钱。

        我和弟弟把猪抬下来,放在一边。这时这头猪看看没有人理它了,一弓身子,一下子拉了一大堆屎,足有十几斤之多。

        称猪的人说:“这猪可真怪,早不拉,晚也不拉,刚刚称完重量就拉,他还挺会算计时间的。”

        我和弟弟相视一笑,他们哪里知道这里的秘密啊!这就是我卖猪的诀窍!

        猪每次一弓背,一使劲,那样子准是要拉屎撒尿,在这时如果你及时给他一脚,它受了惊吓,屎尿一下子就憋回去了。

        等到称完体重,就没有人理会它了,这时他已经憋不住了,便拉出来了。于是,十几斤重量就这样得到了。

        做为养猪人,你可不能小看这十几斤呐。长一斤给一斤粮食,还给一个劳力分,再加上卖猪的钱,不下几十元呢。有可能就这一脚,使你本来是赔钱就可能变成是赚钱了呢!

        秋后,72年的年终决算结果公布了,由于我和二弟涨了工分,挣上了男劳力分,全家五个劳动力一年共挣了176.28元,像以前一样,被欠款户给顶了,我们不能及时拿到钱,只能靠卖些小兔、花篮什么的勉强维持生计。

        深夜粉草

        1973年的正月初三,北风呼啸,非常冷。

        吃过晚饭,治保主任来到我们家,命令爸爸叫着五叔一同去大场边粉草,强迫劳动,这就叫劳动改造,不给记工分,白干。

        我对爸爸说:“您尽管睡觉去吧,甭管了,我替您去就行了。”

        这时五叔已经从西边过来了。这么晚了,风又这么大,该睡觉的时候了却让干活儿去,而且白干不记工分,五叔打心里不愿意,但是又没有办法,让你去劳动改造,你敢不去吗?

        我站起身来,拿上一件破棉大衣,跟着五叔一起向东边大场走去。

        北风呼呼地吹着,吹得电线发出鬼一样的叫声。五叔穿了一件大皮袄,但还是冻得浑身发抖。

        我对五叔说:“这儿这么冷,您先去牲口棚旁边的屋内暖和暖和,我自己先干着。到后半夜您再换我,咱们俩人换着干,每人都能歇一会儿。”

        五叔觉得这办法不错,就同意了。

        从晚上七点钟开始,我站在毫无遮挡的大场边,顶着刺骨的寒风粉草,一直干到深夜。

        大约在凌晨三点半钟的时候,五叔睡醒了走过来换我。我把粉碎好的草用筐背到场边的一间屋子里,全收拾好了,准备到牲口棚旁边的屋子里找个地方睡会儿觉。

        五叔穿着一个皮大衣,站在粉碎机旁边,我对五叔说:“您先干着吧,我去屋子里找个地方歇会儿。”

        我说完回头看了五叔一眼,奇怪,五叔怎么一动不动?两眼发直,也不回答我的话,他这是怎么了?

        我正犹豫之际,只见五叔身子向后直挺挺地倒下去,发出‘扑通’的一声响。

        我一看大事不好,赶快跑上前去,只见五叔口吐白沫,不醒人事,一定是中风了。

        我把五叔扶起来,太吃力了,五叔的身体直得像根棍子,没有一点儿弯儿,好重啊。

        我用力把五叔背在后背上,使劲握紧双腿,五叔的身体又硬又直,一动不动,口中吐出的白沫全流进了我的脖子里,但我已顾不得这许多了,竭尽全力把五叔背回了家。

        一进屋内,我就大声地把五叔的两儿两女全喊起来,让他们快找大夫。

        这么大的风,儿女们在家睡觉,让老头儿半夜里去干活儿,这像话吗!

        我叫五叔的大儿子快去请本村的中医杨先生。不大一会儿,大夫赶到了,马上给诊脉,确实是中风了。当时大夫给扎了几针,看看病情稳定了,便说让他们明天去请河西务村的小大夫,他家是祖传治疗中风,治一个好一个,非常见效。说完便先回去了。

        我叮嘱两个兄弟照顾好五叔,明天一定要去请河西务的小大夫,我继续回到东边大场去粉草。

        第二天,河西务的小大夫来了,只有20来岁,他熟练地给五叔扎了几针,并告诉五叔的几个孩子,如果不是他来的及时,五叔的病情是很危险的。

        这位小大夫每天来一次,扎针后的效果很明显,一天比一天好。一个星期后,五叔就能下地了,但是还不能说话;一直扎了一个月后,才会说话。两个月后,恢复的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如果那天我没有替爸爸去粉草,老人家会不会也生病呢?

        我不敢再往下想。

        五叔家的大儿子与我同岁,二儿子也己经20多岁。家中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姐姐早已出嫁,眼看着孩子们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却没有一家来上门提亲。

        五叔万般无奈之下,就托人四处张罗,看看能否换亲。换亲就是这家有姐弟,那边有兄妹的,与对方同时办喜事。就是把这边的姐姐与那边的妹妹互换,同时送入对方为媳。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在这种特殊的历史条件下,许多像我们这样的家庭,面临着断子绝孙的危险。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繁衍后代,不得己想出了这种方法,换亲或转亲,就是三家同时举行婚礼,互为亲家。

        经过一番周折,五叔家的亲事总算是订下来了。女方是四姓庄申家,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聪明而且能干。

        为了怕夜长梦多,订婚不久后双方就举行了婚礼,剩下的兄妹俩也照方抓药,用这种方法订了婚。五叔总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再没有了牵挂。

        十几年后的1989年7月26日,五叔因病逝世,我闻讯后写了几句词悼念他,随手写在下面:

        悼五叔

        饥苦劳累几十春,毅然觉醒断红尘,

        未曾辞别身先走,亲人之中少一人。

        中年丧妻苦难言,无奈儿女绕膝前,

        天伦之乐今天享,莫管明天柴米盐。

        一生坎坷尽蹉跎,到老犹然欢乐多,

        旦愿人人皆如此,子孝妻贤弟敬哥。

        蓦然回首忆当年,我为亲人作挽联,

        黄泉之路难复返,笑问阎君何处眠。

        兄弟情深

        不算在家挖沟,我已经参加了九期海河工程了。

        每次我从海河工地回到家后,都对妈妈说海河那儿如何如何好,活儿既轻松又吃的饱;我这样说目的是让妈妈放心。子孝父心宽嘛,我哪能让爸爸妈妈为远在海河工地的儿子牵肠挂肚呢!

        每次挖海河,我无论受多大的苦多大的累,我都是咬牙忍着,就是那次从工地回来,我遭人暗算,一口气跑了五百里路,脚面肿的像发面馒头,我也一直对妈妈说没关系,一点都不疼;我就是咬碎牙也要往肚子里咽,绝不能在爸爸妈妈面前露出一点儿为难之色。

        可是二弟建民听到了我对妈妈说的话,信以为真,以为海河是真的不错,就想去试试。二弟对妈妈说:“既然海河能吃饱饭,大哥为什么每期海河都要争着去,不让我去呢?”

        于是妈妈便对我说:“既然建民想去挖海河,你为什么不让他去试试呢?”

        我不能对妈妈讲海河工地的真实情况,二弟比我身体好,我只得同意他去海河。

        我在背地里告诉他,在海河工地要注意哪些问题,可是我看得出他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就这样,1973年春天,二弟建民替我去了一期海河,是千米桥三期工程,也就是我第一次去的北大港那儿。

        两个半月后,二弟从海河工地回来了,人累得又黑又瘦,脖子后面磨了个大包,手上全是老茧。我看后心疼极了。

        我问他在海河工地的情况,可他一个字也不肯吐出来,我想他一定是累坏了。

        1973年秋天,海河工程是永定河筑堤,地址就在本县的东杨村西边。

        我们这批先搭工棚的民工暂且住在老乡家里,等工棚搭好后再去工棚住。

        有一天,本村的大车来送东西,随车来的人除了车把式,还有跟车的耗子。

        乡亲们远道而来,我招待他们先去吃饭,我拉着马去村边遛遛。

        走过村头,我轻轻地骑在马背上,嘴里哼着小曲儿: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我正在得意之时,忽然听见‘啪’的一声,我骑的马无缘无故挨了一鞭子,受了惊,向前猛的一窜;我猝不及防,一下子从高高的马背上摔下来,掉在马肚子下面。

        原来是耗子,此人一向阴险歹毒,他悄悄地跟在我的后边,趁我不注意,猛地向我骑的马抽了一鞭子,不知安的什么心。

        就在我从光溜溜的马背上掉下来,仰面朝天地躺在马肚皮下的地面上时,只见一个碗大的黑影嗖地扑面而来,我来不及多想,猛地向旁边一扭头,马的后蹄重重地踏在我的耳朵旁边!马蹄扬起的土溅了我一脸。

        好险啊!我差点儿被马蹄踏中面部,惊出了一身冷汗。

        远处的耗子手握长鞭,吹着口哨,得意地笑着。那幸灾乐祸的神情一目了然。

        我擦擦脸上的土,翻身坐起来刚要发作,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把我拉起来,说:“甭理他!”

        我抬头一看,是我们房东的女儿,她恰巧经过这里,看见了这一切,因为这种人值不得我们理他。

        几天以来,房东的女儿对我格外照顾,每天早晨洗脸时,她都会特意为我打来一脸盆热水,引来同伙儿丝丝妒意。

        每当我无意之中看她时,都会发现她在久久地凝视我;我的车子,铁锹不知何时被她擦的锃亮。晚上临睡觉前,她悄悄地递给我一壶热水,让我烫脚。

        今天我正险些被马踏伤,不知何时她又来到我的身旁,难道这又是巧合?还是……

        第一次听见她对我讲话,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感激之情,如果不是我机灵,今天险些遭人暗算。

        女孩子约有十七八岁,个子高高的,梳着两条油黑的大辫子,浓浓的双眉下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妩媚而动情。

        她左手仍然拉住我的手,右手却用一条小手绢擦去我脸上的泥水。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孩子,只觉得心在“砰砰”直跳,脸觉得有些发烧。

        我口中连声说:“谢谢!谢谢!”挣脱了她拉我的手;女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嫣然一笑,一抹红晕飞上她的面颊。

        不远处,我看见有几个人在注视着我们,而且在指手划脚地议论着什么。

        第二天,我被安排到刚刚搭好的工棚去住,直到今天,那个女孩子苗条的身影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我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大部队一进场,工程就紧张地开始了,我每天努力完成任务,每次争取第一个完活。

        我记得刚刚开工了半个月,这天早晨,我把最后一车土装好,将这车土推上大堤之后,就可以去吃饭了。

        这时,忽然有人对我说:“大个儿,有人找你。”

        我抬头一看,只见二弟建民正从不远处向我走来,我立刻迎上前去。

        建民见了我,说:“大哥,我换你来了!为什么累活儿都让你一个人干呢?”

        我的视线模糊了,多么好的弟弟啊。

        多次挖海河,我都对母亲说海河如何好,为的是让母亲宽心,弟弟一开始并不理解,当他亲自去了一次海河,体谅到我的真正心情,理解了我的本意。上次我问他海河如何,他虽不吭声,心中却很明白。这次来海河要换我回去,怕我受累。

        这是多么真挚的感情啊!

        我非常爱我的爸爸妈妈,也很爱我的几个弟弟,无论我受多大的苦,只要他们能过的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哪能让弟弟替我受苦受累呢!那样还配作大哥吗?

        我听了弟弟的话,立刻指着旁边的几个棒小伙,宫村的小周几个人说:“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我还是第一个完活儿,这点儿活儿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怎么能让它累着我呢!”

        我劝弟弟快回去,把咱爸咱妈照顾好就行了。

        建民一看我确实是第一个完活儿的,就对我说:“我既然来了,就让我替你推一车土吧!”

        看二弟态度这样坚决,我只得作了让步,让他推了最后一车土。

        旁边的伙伴们翘起大姆指,对我说:“看这儿哥俩儿,真是好样的,这城里人与我们乡下人就是不一样。

        这件事情过去几十年了,但是这一幕就像是电影一样,仍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这年秋后,姐姐从四川成都回到家,来接小江和东东,因为东东已经该上学了。

        几年来,姐姐月月要给我们寄钱,使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刻,如果没有姐姐的帮助,这几年真不知我们怎样才能熬过来。

        姐姐走了,带着两个小家伙走了,妈妈含着眼泪送走了娘三个,爸爸也依依难舍,多年来,姐姐一直在外地工作,回来一次毕竟太难了!

        别了!我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