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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我退伍后无所事事的两年里,古萍一直和我同居,直到她意外死去。

        古萍自从和我在一起,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安静的女孩,而成了喋喋不休的长舌妇。古萍曾经问我,你为什么不肯认真做哪怕一件事?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眼神固执而脆弱。我反问她,你怎么就不肯哪怕一件事不认真一回?这句话把她噎回去了,但我知道她还会在另一个不同的场合冷不丁地问出这个问题来。

        古萍就是这样的人,她不厌其烦地用不同的语句重复同一含义,把她的苦口婆心浪费在一个根本就油盐不进的人身上。古萍能和我走在一起是个奇迹。这个问题我一直找不到答案。有时我想,古萍是以一种拯救的心态和我在一起的。也许,拯救我这个“浪子”已经成为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目标——虽然她所有的人生目标都是重要的,但显然只是在这一个目标上她遇到了麻烦。有时,我觉得古萍很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菩萨胸怀,看着她百般努力又成徒劳后失落的可怜劲儿,我甚至想“变好”以满足她在这一目标上的成就感。

        但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古萍说完这句话没几天就死了。从阳台上失足掉下去,头撞在水泥地上,头骨都已经裂开,一汪脑浆孤零零地躺在离她的头有二十公分的地方。我匆匆跑下去,看到她象一摊泥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她从没有这样安静过。我转过去,看到她的头。我没有觉得她现在这副模样比她生前更恐怖,只是奇怪那汪脑浆为什么会独立地在离她身体二十公分的地方,而没有哪怕一丝血丝相连。

        现在想起来,我为那时我的冷静感到愧疚。我一直以为,虽然我不耐烦古萍的唠叨,但我至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爱她的——否则,就无法解释我会忍受她的那喋喋不休和她同居了那么久。

        直到此时我也说不清那天我为什么会那样冷静,这就难怪古萍的家人为什么会一口咬定古萍是被我推下去的,而不是失足——如果没有事前的预谋和预知,对这样的惨剧表现得这么冷静几乎是无法解释的。

        在派出所,当民警问到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张口结舌。那个年轻的民警显然有着丰富的侦察经验,他先是问我古萍掉下去的经过。我告诉他,当时古萍在阳台上收衣服,一件胸罩不小心掉下去,挂在阳台外的电话线上。古萍伸手去勾,没够着,叫我帮忙,我当时在看电视,没理她。过了一会儿,我再看,古萍已经不在阳台上。接着,就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跳楼了。”我匆匆跑下去,看到古萍已经躺在血泊中。说完,我还补充了一句:“去年我这阳台还装了防护栏,但被城管局以妨碍市容的理由强制拆除了。”

        那民警对我后一句补充充耳不闻,问我:“你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跳楼了’后马上就跑下去了?”

        “是的。”

        “你没有先看一看你女朋友有没有在其他房间?”

        这个问题我当时倒没有想到,于是又语塞了。

        民警看着我,认真地又问了一次:“当时你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跳楼了’,没有事先看一看你女朋友有没有在其他房间,就立刻跑到楼下去了?”

        “……是。”

        “这么说,你当时很肯定掉下去的就是你女朋友?”

        “我没有!只是出于本能!”

        他看到我情绪有些激动,喝令我坐下,随即问了一大堆问题,并要求我只许回答是或不是。

        “你和死者经常发生争吵吗?”

        “是。”(其实我们的争吵仅限于古萍对我的改造)

        “你和死者有金钱来往吗?”

        “有。”(实际上,那时,我俩的所有花费都由古萍提供)

        “你和死者同居,她的家人反对吗?”

        (和“死者”同居——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是。”

        ……

        问完,民警让我在笔录上签字,并在每一页笔录上都摁上手印。摁手印的时候,我注意看了一下民警胸前的警官证,他叫马明宇,和国家足球队现任队长同名。我想,我被这家伙当成犯罪嫌疑人了。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眯缝了一下眼。街上阳光灿烂,根本不象刚刚死过一个人。马明宇交待,要我在古萍的死亡真相未经查证以前,不得离开这座城市,并每隔一周到派出所报到。因为每周一次的报到,马明宇后来成了我的哥们。他结婚的新房,还是我找老唐帮他装修的。

        我有点相信因果这回事,古萍死了,她的历史重任象鬼上身一样附到了马明宇的身上。这家伙一口咬定我本质上是个好人,苦口婆心地要我干点正当事业。后来,他说服我老妈把积蓄拿出来开办了这家广告公司,自己还把预备结婚的五万块钱借给我当流动资金。我他妈真搞不懂这些人,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对别人那么有信心?还好,老唐他老爸把当年城市建设户外宣传业务全给了我,我的公司总算没有垮,很快还了欠债。不然,也许马明宇的人生观将从此改变。

        马明宇为此很得意,就象挽救了一个失足青年。我知道,我的成功给了他成就感。他现在也常来我的窝坐坐,有时见我带个不三不四的妞回家,就皱着眉头劝我:“三十出头的人了,正经找个对象吧。”一次,他看到妖妖在阳台上晾胸罩,笑着说:“好啊,总算收心了。谁家的良家妇女误入你的贼窝了?”我笑而不答,并没有对他“收心”的说法表示反驳。他高兴地捶了一下我的胸口。我知道他又一次获得了满足。

        他XX的,世界就是这么稀奇古怪,当个活雷锋就是这么容易。

        中午,老唐突然给我来个电话。

        “安生,出来陪我逛重百。”

        “你有病啊?没事上重百瞎逛什么?”

        电话那头的语气有气无力:“还不是那位!又拉我去重百选衣服,我他妈现在水深火热,简直比满清十大酷刑还难受,你就当拯救哥们,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不去,公司这一摊子事忙着呢。”

        “操!你那破公司有什么事是要紧的。”

        “总比陪你废话要紧吧。”

        “你他妈到底过不过来?”

        “我说,你是不是得了那什么婚前狂躁症了?”

        “症个屁!别他妈东拉西扯,过不过来?”

        “不去。”

        “那咱们十几年的兄弟就算完了。”

        “完了也不去,你他妈罪有应得,早跟你说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操!”电话那头短促地说了一句,收线。我想起那天,老唐爬上我办公室的露台,瘦小的身子在三十七楼边缘晃悠。

        重百五楼,老唐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幅胸罩广告,看到我来,并不转眼,对着广告上的外国女郎说:“我就知道你不敢不来。”那外国女郎骄傲地挺着胸脯,对所有的人批发着她的风骚。

        “他XX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欠你的。你那位呢?”

        “喏!”老唐随便指了指,突然冲胸罩女郎说,“真臭,真臭!”

        “哪里有什么臭?”

        老唐这才把眼光转过来,坏笑着对我低低地说:“豪门的俄罗斯妞,虽然洒了一车香水,还是掩不住狐臭,他XX的,一千二百大元一晚,真他妈不值。”

        “中统盯这么紧,还能从事地下工作啊?”

        “我这不是为国争光吗?当年老毛侵占咱们,咱们侵略侵略他们的妞,总算在精神上胜利了一把。”

        “得了吧,就你那点体力,是丧权辱国了吧?哈哈。”

        老唐也笑了:“他XX的,老毛子劲特大,倒象老子被她强奸一样。”

        “老唐,老唐,过来一下。”代书话也叫他老唐。不过声音一点不象中统,倒象诱惑地下党的女特务。

        老唐赶紧过去,仔细地代书话身上的一件衣服评头论足,一点不象平时大大咧咧的那个老唐。我这才发现代书话身边还有一个漂亮姑娘。这个姑娘看着有点眼熟,但好象我并不认识。

        我正在回忆里努力搜索,她倒冲我一笑:“原来是你。”

        我也对她一笑,点点头:“对啊,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我。那么你是谁啊?”她于是笑得更灿烂了。

        代书话看见我们俩说话,问:“你们认识啊?”

        我说:“废话,不认识能这么亲热吗?”

        那姑娘娇嗔地撅了撅嘴:“去,谁跟你亲热了。喂,你的车领回去了吗?”

        我一下子想起她就是那晚那个女记者,想不到她白天不工作的时候看起来也蛮可爱的。

        “还说呢,平时晚上那里哪有交警值班啊。你拍节目不要紧,害我罚款五百,还学习三天!”

        “谁叫你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喝那么多久还驾车。幸好我们把你拦下来了,要不,没准开不多远你就得再出车祸,现在都成孤魂野鬼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那当然。”

        我发现这姑娘不光可爱,还挺好玩。我立马来了兴趣:“那什么时候我请你吃顿饭吧,算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别去。”老唐在一旁插嘴,“你去,他得吃了你。”

        我推了他一把:“呸,这都什么时代了,别歧视咱们女性,还指不定谁吃谁哪!”

        女记者笑了:“放心,我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我长舒一口气:“刚才我正考虑那天要不要戴顶钢盔呢,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