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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跑的时候,你看清了灌木丛那边有两个人,远处还有一个家伙背着一包东西在狂奔。这是一帮武装越境贩毒者,你为他们在此刻出现感到十分高兴,你甚至用不着再以跳坑这种懦弱的游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你有了更新鲜的机会。你为此感到兴奋。

        一梭子弹在你隐藏的树干上打碎几片木屑,你冷静地判断对方发出子弹的数目,然后在子弹停止的第一秒钟冲出来,向灌木丛里一阵扫射。你听到对方有人一声嗷叫,显然已经中枪,你顺着冲出来的势头向前一滚,隐藏在另一棵大树后面。你听到大傻那边也发出了几梭枪声,然后是一片沉寂。十秒、二十秒、一分钟……没有动静。你对着丛林上方已经出现的阳光喊:“大傻!”没有回答,丛林死一般的寂静,你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你隐隐有些着慌,又喊了声:“大傻。”还是没有回答。

        就在你要不顾一切冲出去的时候,你听到大傻在你前面喊:“都他妈报销了!”

        你松了口气,提着冲锋枪跑出去。大傻站在灌木丛边,用脚把两具尸体翻开,黝黑的面皮,两眼距离很开,其中一个鼻子已经被打飞。大傻蹲下去,把尸体的背包解开,是几块砖头大的可卡因。他站起来,对尸体又是一梭子。然后你看见他泪流满面。

        你来不及理解他流泪的含义,向他说:“还有一个往前边跑了,那家伙可能是他们的头儿。”

        大傻看着前面:“他跑不掉的,这个狗杂种。”

        你也知道,前面是悬崖,那家伙慌不择路地跑过去,只能再跑回来。你们往前面搜索,在一个最窄的路段,你们停下来,各自隐藏在一棵树木后面守株待兔。从你的位置,可以看见大傻的脸,他依然在流泪。

        果然,没过多久,刚才跑掉的那个家伙顺原路小心翼翼地跑了回来,他从树干后探出脑袋,又赶紧躲回去,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重新变得安静的丛林,拿不定主意是该冒险前行,还是继续在这里躲藏。你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向他喊:“狗杂种!”你知道这样能引出他,在他向你射击的时候,大傻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把他击毙。但是,你的算盘落了空,大傻在那家伙重新探头的一瞬间就用一梭子弹干净利索地把他消灭。

        你走过去,看着地上的尸体,头已经被打烂。

        大傻没有过来,而是扔下枪,向哨所走去。你跟在他后面,捡起他丢下的枪,问:“扁脑壳怎么没跟来呢?”

        他一言不发,只是往前走,毫不理会灌木尖利的小刺在他脸上挂出道道血痕。你看到他走到陷阱边,跪下,失声痛哭。你跑过去,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凝固,枪掉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你像在问自己。

        大傻抬起头,大吼:“傻瓜,我昨晚在这陷阱里安插了所有竹片!这是为我自己安排的竹片!你他妈却给了扁脑壳享用!”

        你突地跪下,看着坑里浑身鲜血的扁脑壳,又看看大傻血泪纵横的脸,看着你还没来得及用的竹片,这一切似乎太过杂乱,你找不出它们之间的关联。

        大傻站起来,对你说:“替我照顾我妹妹。”

        你对他这句话的含义也没有理解,然后眼看着大傻跳下去,你这才惊恸地大叫一声,这声来自你自身的喊叫在你头上猛烈炸开,丛林在你眼前倏忽间像遭遇龙卷风一样被连根拔起,你感到你体内所有的器官都在四分五裂。

        一架直升机从你头上降落下来,那里面是前来和你们换岗的新战士。你听不见螺旋桨巨大的噪音,只感到机体造成的阴影像沉重的铅云一样压下来……

        头上突然出现一道很绚目的亮光,把我从丛林里拉回来。我想睁眼,可是不行,眼皮像是两道沉重的铁门,怎么也打不开,我放弃了努力。然后,我感到有谁用一个尖锐的东西在脚底刺了一下,一个冷冷的女声问:“你有感觉吗?”

        这是谁?这是在哪里?为什么这个声音这么像古萍?

        “如果我从这里掉下去,你会有感觉吗?”

        “你他妈有神经病呀?这时候还想这个,快抓紧我!”

        你用力拽住古萍悬在阳台外的身子,因为用力,一张脸扭曲着。而古萍此时脸上却是一种悠闲的姿态,很轻松地看着你。她的一只脚尖刚好够着楼下的雨棚,所以还不至于马上掉下去。

        “你为什么能对什么都不在乎?那次一声不响地强奸我,你为什么能这么不在乎?毫无感觉的样子?就跟你顺手打破一个瓶子一样。”

        “你在说什么?我现在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是啊,这就是补偿了?”

        “古萍,我求你,先让我把你拉上来,上来以后咱们慢慢说,好吗?”

        “这么说,你现在在乎了?”

        “我在乎,我在乎,以后我把你当姑奶奶供着还不行?”

        古萍仰望着你,你们的距离只有不到两只手臂那么长,却像隔着两个星球。你们相互望着,一滴汗从你鼻尖跌到古萍的脸上,她专注看着你的眼神不为所动。

        “这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什么好机会?”

        “我收衣服不小心跌下楼,你摆脱了身边的一个累赘。”

        你用了用力,可是没有古萍的配合,你根本不可能把她拉上来。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对什么都不特别上心。我以后改,还不行吗?”

        古萍“咯咯”笑了:“看你急得!”

        你从古萍的神态知道她刚才是在开玩笑,你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你这样能不让人急吗?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吗?”

        “因为被我上过?”虽然你并没有这样想,但还是这么说了。

        “原来你也是个俗人。”古萍认真看着你,那眼神让你有被穿透的感觉,“让你在意我,然后离开你,让你也尝尝被破碎的滋味。”

        “说得就跟电影情节的复仇天使似的。”

        “是的,我就那么傻,你走后的几年我就一直沉浸在这种虚构情节中。”

        你看着古萍,瞬间又有些迷惑,拿不准她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当真。你们两个僵持在十二层的高楼,一个在阳台里面,一个在阳台外面。

        然后,古萍又“咯咯”笑了,她把另一只手伸给你:“拉我上来。”

        你终于放下心来,伸手去握她伸上来的那只手。古萍看着你,笑嘻嘻地说:“这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你还没有弄懂她的含义,她就缩回手,把蹬在阳台上的脚移空,瞬间,巨大的下坠力向你没有准备的手袭来,你看着古萍在你眼前慢慢滑落,她仰着脸,始终看着你,保持从来没有多的优雅的笑容。

        你口瞪目呆,古萍的笑容中,你看到扁脑壳、大傻也纷纷下坠,他们每个人都微笑着看着你。古萍坠落的时候,楼下轻尘飞扬,你在这一刻四分五裂。

        有人在用两个指甲很长的手指头翻我的眼皮,我感到指甲划过眼皮的感觉木木的,像是隔着很厚的别人的皮肤。

        “病人在流泪,瞳孔还在集中。看来麻醉剂量不够。”

        现场的声音有些杂乱,也许他们后来又给了我一针,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就这样沉沉睡去。我放松所有的意识,像一个漂浮在水面的溺水者,慢慢开始向下沉,光线越来越弱,周围的喧嚣一一远去,最后时刻我看到一张姑娘向日葵似的脸很温情地看着我,像是隔着水面,努力辨别身在水下的我。我也努力想辨认她,然而,水波一漾,那张脸慢慢散开。这一瞬间,我想挣扎,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不可抗拒的黑暗,万籁俱静,像是回到母体……

        我这样站在车站,一定傻不拉叽的,因为不只一个人走过我身旁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我了。本来这会儿我应该和老唐他们一伙儿劣等公狗一道喝酒,或是一个人蒙在卧室里睡大觉,可现在却傻不拉叽地站在车站出口的人堆里,头上傻不拉叽地缠着厚厚的绷带,穿着一身儿同样傻不拉叽的病员服,迎接一个我根本不知道长相的姑娘,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他妈的一个错误。

        我的病员服上写着:脑科。也许就是这套衣服和头上的绷带让我看起来傻不拉叽的。没准这帮在车站进进出出的家伙以为我是个从哪家医院跑出来的精神病人。不过,这种被别人误会为另一种角色的感觉还真他妈好,好几次有漂亮单身姑娘从我身边走过,我都跑到她跟前,用一副精神病晚期的眼神定定地瞪着她,吓得这些姑娘仓皇而逃。真逗。

        我不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但老疤网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货。昨天我正在我那窝和老唐他们搓麻将,刚刚推牌,老疤就打来电话,说他有个网友从成都到重庆来看他,非要我接待她一下。老疤大概马尿喝多了,完全语无伦次。电话里闹哄哄的,老疤颠三倒四地跟我说了一大通,我总算大概有点明白他在网上网了个网友,是个大学生,到三峡来玩儿,过来看他。他还说便宜我了什么的。我说你他妈什么时候便宜过别人。他嘿嘿笑了一下,说你也知道我家那只老虎,再说头儿刚刚通知我明天出差,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晚上,我又和老唐他们喝了一夜马尿。第二天下午醒来,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头上包着傻得跟裹脚布似的绷带。没准是昨晚喝醉了酒,在哪个地方撞了一下。我拍拍脑袋,嘿,他妈的屁事没有。我左右看了看,床边连个漂亮的女护士都没有,于是扯下点滴,下床穿上鞋,准备找个姑娘多的地方逗逗乐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