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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保保,给我个面子,”杞人一边扶着绿萼,一边叫道,“且放这干人去罢。”外面万籁俱寂,良久无声。

            “保保,这点面、面子也不给么?”杞人“面子”这两个字越说越觉得拗口,一边说,一边竟然垂下头去,“休说我与你义父是知交好友,我,我救过你妹子……”绿萼轻声笑道:“师叔,为了救人性命,只得委屈你了,我晓得你不惯讲这些话……”

            “陈叔叔,不是保保不给你面子,”王保保叫道:“这几个是朝廷钦犯,小侄不能因私废公啊!”“朝廷钦犯?”杞人抬头望了一眼孙朝宗他们。“休听他胡沁,”葛衫老者连凤鸣急忙低声说道:“朝廷可曾画影图形,传令各关要拿我们?”

            “是啊,”杞人叫道,“朝廷可曾画影图形,传令各关要拿这干人?”王保保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扬声叫道:“咱们押解钦犯上京,这干人大胆来劫囚车,还不该同罪么?”

            杞人轻声问道:“劫囚车?劫谁?劫到了么?”孙朝宗咬牙切齿地道:“咱们是来救我四师弟,谁想他们耍个掉包计,在囚车里装了个番人渥尔温,还把我三师弟……”——他指一指床上躺的那人——“伤成这般……”

            “既然钦犯并未被劫走,算不得同罪甚么的罢?”杞人也不怎么懂大元律令,所以底气多少有些不足,“你放他们走路,也不算甚么、甚么因私废公罢……”

            外面又是寂静无声,少顷,才听见一个粗哑的嗓子叫道:“陈师傅,既你是王公子的朋友,咱们就卖放个人情,许他们走路罢。不过孙朝宗是害我师兄的凶手,你且将他留下!”

            “甚么师兄?”孙朝宗问道,“渥尔温么?你师兄是哪个?”“姓孙的,有胆子做就莫装蒜,”渥尔温叫道:“我师兄唆督,不是被你杀害的么?!”

            “原来他就是那个唆督的师弟,”胖道人尉迟鹤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恁么厉害。”只听孙朝宗叫道:“骚……唆督死了么?在下委实不知,你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又听王保保叫道:“唆督大师那日说前去罗山探查,便再未归来。不是你,更有谁能伤得了他?也罢,你说并非你下的手,那么把凶手名字讲出来,咱们就便放你走路!”

            杞人一愣,心说唆督不是死在李思齐手里么,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穿,只听孙朝宗叫道:“自那日酒店战过一场,在下便再未与唆督大师会过面。哪个见着他的尸体了,便咒他死?又怎么一口咬定我晓得他的死因?”

            杞人趁他们说话的时候,伸手解开了猎户祖孙的穴道,关照他们不要乱动。只听外面王保保叫道:“孙朝宗,是好汉子休得耍赖,你们害了唆督大师,自然把尸体隐匿起来了,旁人哪里寻得到?”

            杞人实在忍不住了,叫道:“保保,你休一口一个谁谁害了唆督,你……你到底放他们走不放?!”“好啊,陈师傅,”渥尔温叫道,“有本领胜过我这对拳头,咱们便一切依你!”

            “陈叔叔,你何苦回护他们?”王保保道,“屋中气闷,请出来讲话如何?”杞人站起身来,就要向外走,被连凤鸣一把扯住袖子:“小心了,防有诡计。”杞人微微一笑:“料他不能拿我怎样。”推开屋门,大步走了出去。

            只见屋外众人已经撤到五六丈外,王保保骑在马上,左首是一个蒙古军官,右手是个红发番人,想必就是方才说话的渥尔温了。他正待开口,却听见身后孙朝宗叫道:“渥尔温,你们究竟将我四师弟弄到哪里去了?”

            王保保“哈哈”大笑,道:“义父早已遣人押他直接北上,绕过颍州,直奔大都去了,此时想必已入了中省地界……”孙朝宗惊问:“你、你们竟敢走颍州一路?!”“有甚么不敢,愈是贴近贼兵腹心,愈是平安无事啊,”王保保笑道,“便这般大摇大摆地自刘福通鼻子底下溜过去了也……”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冷哼:“未必!”只见一条灰影突然出现在山崖侧面,迅捷无伦地跳到了场心。双方数人一起惊呼,原来此人赫然竟是孙朝宗等人一心要救的李仲勋!孙朝宗又惊又喜,叫道:“四师弟,你怎……你可好么?”只听一声大吼,渥尔温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朝李仲勋当胸一拳打出。

            李仲勋不慌不忙,将身一侧,忽然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掌来,堪堪迎上来招。双掌相交,只听渥尔温怪叫一声,一个跟斗直翻出七八丈远,才待拿桩站住,却觉胸腹间气闷异常,不由自主地又倒退了三四步,这才消了来掌势道。

            这一下石破天惊,众人一齐向李仲勋身后望去。只见那是一位蓝衫秀士,约摸四十上下年纪,箭眉美须,轻摇折扇,风雅俊朗。他环顾场中,缓缓地走上了两步。

            “阁下,”渥尔温深吸了一口气,消去胸腹间的气闷,沉声问道:“阁下何人?”“不敢,”那秀士深深一揖,“区区山东宫秉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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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黄河大侠’!”听到那人报上姓名,王保保第一个叫道,“久慕盛名。李叔父常时向小侄谈起宫大侠,不想今日能亲眼得见大侠风采!”

            “这位小兄弟谬赞了,”宫秉藩微微一笑,问道,“你讲的可是罗山李世贤么?”“正是,”王保保跳下马来施礼,“李叔父时常与在下谈起,他十年前曾往山东,欲拜在宫大侠门下学剑,宫大侠虽未能收录,却赠他刀谱,嘱他练刀。他心中向来是万分感激的。”

            宫秉藩摇头笑道:“李世贤聪明得紧,只是功利心重了一些。剑是隐逸之兵,他便是走这条路,也终究难有大成。我这才请他改弦易辙,单刀的路数较适合他--怎样,他的刀法可练成了?”

            王保保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翁赤剌早听得不耐烦了,冷笑道:“‘黄河大侠’,好大的名头。今日有幸相遇,肯不肯赐教一二?”宫秉藩问道:“这位是……”王保保连忙介绍:“这位乃是怯薛翁赤剌百户长,他仰慕侠名已久,倒并无恶意的。”

            “区区并非前来打架,只希望做个鲁仲连,”宫秉藩行礼道,“铁冠真人昔日曾有大恩于区区,此番涉及他的门徒,区区不得不百里赴援--并非欲与诸位为敌啊。”

            “那你,”渥尔温大步走近,“想怎样?要咱们放人的话,你就过来动手罢!”“乱世各为其主,”宫秉藩微微一笑,“战阵上刀枪无眼,血流漂杵,区区哪敢强自出头,前来多事?便要待救人也没这个本事。但既然今日……”

            渥尔温打断他的话:“你想为这一干人求情?”王保保皱皱眉头,心道对方添了个陈杞人,又添了个宫秉藩,现在强弱易势,宫秉藩是在为谁求情,那也难说得很,不趁机收蓬,只怕事情要糟。

            宫秉藩还没来得及回答渥尔温的问话,突然一道人影挺着单刀从草屋里冲出来,直向渥尔温扑去,口中叫道:“四师弟,这鞑子害了你三师哥啊!咱弟兄两个合力将他毙了!”正是“经天纬地”孙朝宗。

            李仲勋乍闻此言,一愕问道:“甚么?”孙朝宗手中单刀已经连施七下杀手,刀刀斩向渥尔温要害,一边答道:“他害死了你三师哥。你却上是不上?”李仲勋目眦尽裂,发一声吼,从腰间抽出双剑抢上。

            孙朝宗的武艺本来稍逊渥尔温一筹,加之那对趁手的食指周天笔已失,不过十三四合就落在了下风。李仲勋恰于此时赶到,二人合力,渐渐把形势扭转了过来。

            翁赤剌见状大怒,拍马拧枪,直向宫秉藩面门搠去。宫秉藩双手反背,双脚足尖点地,仿佛一片秋叶般随风飘舞,顷刻间已躲过对方十余招杀手,枪尖竟然连他一片衣角也没能沾到。

            王保保见势不妙,知道孙朝宗此次出手,是因为己方实力陡增,想要引起混乱,逼宫秉藩出手,偏偏翁赤剌胡人劣性,不退反进,眼看局势越来越对己方不利,急忙挥动手中长枪,招呼部下聚拢过来。

            可惜这时安排已经迟了,连凤鸣一见孙朝宗发动,早明白了他的心意,趁着陈杞人尚在茫然糊涂之际,飞步从他身旁跃过,直向王保保扑去。

            王保保长枪舞开,想要逼退敌人。却不料连凤鸣来到身前,忽然无缘无故地一个跟斗载倒。王保保虽然感觉奇怪,却毫不犹豫地一枪刺下,只听“嚓”地轻响,锋锐的枪尖连缨戳入泥地,连凤鸣早已一个翻身,滚到了自己脚边。

            原来这是淮北流行的北派地堂身法,用来对付敌人长兵器最为有效。王保保虽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古怪招术,却也知道敌人既然抢入圈内,想要拔枪再战已经来不及了,百忙中一个错步,让过一边。几乎同时,连凤鸣一个鲤跃,也跳起身来,手中短短一柄匕首已经划到敌方面门。

            王保保马刀出鞘,“当”地一声格开敌招,不禁觉得右臂隐隐发麻。这一来近身搏击,虽然刀长匕短,连凤鸣却已丝毫不惧,一味“刺、割、挑、抹”,招招紧逼,不过七八个回合,就把王保保逼得手忙脚乱。

            这时候,那两个麻衣大汉郭氏兄弟也已经冲出草屋,和一众骑兵斗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