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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以王保保的性格,是不会向朱元璋俯首称臣的,那么战败之后,他就只有死路一条。虽然身处不同阵营,凌冲仍然把他当作朋友看待,朋友即将被杀,即便是罪有应得,谁也不会因此感到高兴的。有甚么办法可以救下王保保一命呢?凌冲反复思量,不得要领。

            躺在树枝上,虽然身体无法辗转反侧,可是凌冲的心中却一直都在辗转反侧,等到很晚才朦胧睡去。第二天天才放亮,他就醒了过来。伸个懒腰,跳下树来打几拳、踢踢腿,活动开了筋骨,他就立刻跳上马去,继续追踪花车的下落。

            花车的痕迹沿着道路一直向东,约摸二十余里处,转而往东北去了。凌冲点头:“不是说貊高在卫辉造反么?看此路正是往卫辉方向去的也。”

            卫辉在怀庆东偏北二百五十里外。凌冲估摸路程,如果花车昨晚停留露宿,自己再过一个时辰就可追及,如果对方连夜赶路,则自己要等接近卫辉,才能赶上。果然不出他所料,才过辰初,就远远看到前面一大队人马,簇拥着一辆花车,正在匆匆前进。

            凌冲不敢莽撞,看清楚了花车前进的方向,先抄小路,走山坡,穿树林,驱马赶到了道路前方。他把马匹拴好,自己跳上路旁一株大树,借树叶隐藏身形,等待花车的到来。时候不大,果然被他等到了——只见花车前后簇拥着数百名顶盔贯甲的士兵,花车垂着帘幕,看不清里面状况。

            凌冲心想:“王小姐料在车中,不知可安全么?骆星臣却哪里去了,是与王小姐一起躲在车里,还是已然遭了毒手?”正想怎样凑近去探查个究竟,却突然看到花车旁边一位老者跨马而行,不是牟玄圣是谁?

            凌冲吓了一跳,往后便缩。树叶“刷”的一响,牟玄圣已自察觉了,向他藏身的地方望过来,笑着招一招手:“既来了,如何不下来?”凌冲急忙向后跃去。牟玄圣左手一按马背,腾空而起,空中几个翻身,直向他扑了过来。

            凌冲跳到后面一株大树的树梢上,丝毫不敢停留,一个跟斗倒翻下去,稳稳落在马背上。他先前将这匹夺来的战马栓在树下,此刻不及解开缰绳,拔刀一挥,手提半截断缰,催马便跑。这边牟玄圣也已追近,“呼”的一掌劈来。凌冲反身一掌迎去,掌力相碰,他只觉得手腕震抖,趁势双腿一夹马腹,逃得更快。

            身后远远传来牟玄圣的声音:“这厮,倒溜滑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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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冲策马狂奔出四五里地,这才缓缓带住缰绳。他心道:“有那个魔头在,我却如何救得王小姐出来?”看花车行进的方向,果然是往卫辉去的,于是一驳马头,抄近路疾驰往卫辉城下,在前面埋伏等候。

            卫辉治所在汲县,是中省军事重镇。凌冲午后到的卫辉,远远望去,城上旌旗飘扬,堞边露出无数头盔和长矛,门前也有数十名士兵,披坚执锐,警惕地盘查过往行人。凌冲心道:“这个正是要打仗的架式哩。如此我却不易混进城中去。”于是在树林中拴好战马,伏身路旁,静静等待。

            等了一顿饭的时间,果然见士兵们簇拥着花车,沿着大路行进过来。凌冲禀住呼吸,藏身一处灌木丛中,小心地观看。那花车行至卫辉城边,领队的军官和守城士卒交谈几句,队伍便开进城中去了。凌冲虽是心急如焚,生怕王小姐遭遇了不测,但也清楚地知道,有牟玄圣在,自己鲁莽行动,完全于事无补。于是寻个城外的村庄,好好吃了一顿,打点精神,准备等到晚间再潜入城中,待机而动。

            这一个下午,时间过得好慢。凌冲看那当空的红日,总感觉象个调皮的孩子玩得疯了,被父母催着回家一般,不情不愿的,一步一停。他在郊外盘腿运行了两遍大周天,再抬头时,余辉如画,天却仍然未黑。

            好不容易等到四野静默,繁星当空,他整束衣服,把钢刀衔在口中,慢慢潜近城墙。此番却与潜入湖州时不同,事先没有准备,身边未带挠索。他只好运用指上功夫,一提气,十指抠住城砖间的缝隙,慢慢向上爬去。

            汲县城要比湖州城高上丈余,城上又灯笼火把,耀如白昼。凌冲小心翼翼地攀爬到距离城堞三尺多远的地方,停下动作,凝神静听。他听见城上有行走之声,耐心分辨,似乎是两人一组的巡逻卫兵来回走动,两队间隔不过半盏茶时分。他足足在城墙上潜伏了一顿饭功夫,十指都已经酸麻了,才终于得着一个机会,提气纵跃,轻巧巧跃上了城堞。

            两个巡逻兵正向着这个方向走来,看到火把映照下,一个黑影在堞上闪现,急忙端起兵器,喝问道:“甚么人?!”话音才落,那黑影已到眼前,刀光一闪,两名士兵全都咽喉被割,摔倒在地。

            凌冲一招得手,才松一口气,却听见脚步声响,原来另一组士兵听到响动,挺着矛长,匆匆奔了过来。凌冲心道:“中州军果然防备严密,比起那张士诚的湖州来,不可同日而语。”一个闪身跳过去,砍倒一名士兵,却将钢刀架在另一名士兵的脖子上,并顺手拿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名士兵想要叫喊,被凌冲在他耳边轻声喝道:“敢叫,便取了你性命!”吓得急忙把话咽了回去,只喉头“哑”的一声,长长吐了口气。凌冲扯着他来到城楼阴影处,轻声问道:“我来问你,那貊高现居何处?”

            原来凌冲算计着,王小姐八成被囚禁在貊高府中,就算不是,自己若能挟持了貊高,也可换得王小姐平安。那名士兵听问,结结巴巴地回答:“在城北府衙中,小……小人才到卫辉,却不识得路径。”东路口音,料是貊高带来的山东兵马。

            凌冲骈指在那士兵肋下一点,把他放倒在地,随即寻路跳下城去。一路向北,半途又袭击了两个巡逻小队,抓着名士兵查问方向,直到三更左右,才来到卫辉路府衙旁边。

            府衙旁火把照耀,守卫严密,但这却拦不住凌冲了。他寻着一个暗影,轻轻翻过墙去。料想防卫最严密的所在,便是囚禁王小姐的地方,或者是貊高的起居处,于是潜行摸将过去。时候不大,来到一个小院中,看院子偏房灯光耀眼,也不知道点了多少蜡烛、油灯。他蹩过去,侧耳倾听屋内动静。

            只听一人说道:“末将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然,郡主宽宥。”似乎便是貊高的声音。凌冲心下大喜,继续倾听,果然听到了王小姐的声音:“哼,你惧那些乱兵,便不惧我兄长了么?”语气愤怒,但并无痛苦、羞愧等感情色彩,凌冲听了,宽慰不少。

            貊高叹口气,说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乱兵们钢刀架到项上,末将岂敢不从?我岂不惧大王,便末将这点点人马,这些微末道行,如何敢与大王对阵?天幸郡主落在某的手中,料大王投鼠忌器,再不敢来厮杀的。”

            王小姐更加愤怒,骂道:“鼠辈!狗贼!汝欲以我来要挟我兄,奸谋须难得惩!我兄英雄豪杰,志在天下,岂能为我一个女子,向你这恶贼低头?!”貊高阴笑道:“大王自然不会向某低头,只消他碍着郡主安危,行军迟缓一些,末将便有胜算。”

            王小姐骂道:“你这背主奸贼,便不怕天下人耻笑么?!”“何为背主?”貊高“嘿嘿”笑道,“他王保保不遵朝廷号令,擅杀天使,才是背主哩。我已使胡安之往大都去奏明朝廷,王保保勾通南贼,意图谋反,某故屯兵卫辉,以塞其北犯之路。料朝廷不日下诏,定与我加官进爵哩。那时节,谁忠谁奸,自然分明。”

            凌冲心说:“好冠冕堂皇的狗屁话!”轻轻伸出舌头来舔破窗纸,向内张望。只见王小姐坐在椅子上,没遭绑缚,但似乎是被点了软麻穴道,一动不动。貊高就站在她身前,态度似乎颇为恭敬。他侧耳静听,屋中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想必貊高知道王小姐柔弱,不怕她抵抗和逃走,因此把不相干的人都遣出去了。

            只听王小姐又骂了几句“恶贼”,貊高笑道:“郡主天姿国色,轻嗔薄怒,更见风韵……”凌冲心里骂道:“她活剐了你的心都有哩,甚么轻嗔薄怒?这贼,还敢口出疯话!”只听貊高又说:“这般一个尤物,送了去与关世杰,忒煞的可惜了……”

            凌冲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怕夜长梦多,更怕牟玄圣要是突然出现,自己就再没有救人的机会了,于是凝定精神,猛然一掌劈碎窗棂,纵身跳进屋去。

            貊高听得响动,向后退一步,转过身来。凌冲一刀向他当头劈去。他知道貊高是中州军大将,自然武艺精熟,这一刀并没想斫了貊高,只想趁他闪避时,自己左手直进,去点他的穴道。王小姐看清来者是谁,急忙叫道:“凌大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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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按:关于貊高兵变

            貊高兵变,一说是在至正二十七年的七月,是说是在八月。《庚申外史》载:“貊高部将多孛罗之党,行至卫辉,夜聚谋曰:‘朝廷用我敌南军,今李思齐乃官军也,以官军杀官军如何?’于是,河西平章、船张知院、沙刘参政拔剑誓曰:‘不必多言,五鼓罢,扶貊高作总兵。不从,则杀作血城以去!’八月六日,天未明,如其言以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