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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其实,万岁爷明白了上述情由,自是心知肚明:此事无责任可追究,因为自汪直以下,没有哪个人失职。不过,这个计划是成化皇帝亲自制定的,如若不追究,会显得皇帝缺乏“神机妙算”,刚愎自用的万岁爷一定要追究的。这样,汪直就自己出面承担顶下,“为君分忧”,让万岁爷乐一乐。

        第三,成化皇帝还会垂询如何处置温格尔汗。此事干系很大,汪直鉴于正统年间大内总管王振的前车之鉴,觉得不能径直献计,否则为这个瓦剌使者如若真的爆发一场战争,而且恰恰又是大明吃了败仗,皇上翻脸不认人,吃苦头的肯定是自己。他可以奏上几个方案,让万岁爷自己选择。

        最后,成化皇帝对此次行动失利必是极不甘心,而万岁爷自己又想不出什么新的主意,那就会垂询如何将乃王“合法诛除”,这也要有一个良方妙策奉奏上去。

        汪直想了足有两个时辰,方把各个方面都想得妥妥帖帖。这时天色已黑,汪直觉得腹中“咕咕”如鼓鸣,想吩咐厨子弄一桌酒席来,却又惦着进宫,万岁爷若是睡了,再把他请起来恐怕就不妥了。他想了想,吩咐备轿,让小太监拿了盒糕点来,就在轿里一边颠一边吃,吃到西华门,正好把一盒糕点全装进肚里。

        此刻,宫门早已下钥。按照规矩,宫门一旦下钥,如要开锁,必须奏请皇帝本人准予方可实施。所有官员,即便是顾命王巨、钦命首辅,除非皇帝有特许,即使你递牌子请见也一概拒绝。如果官员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急报,倒也有一条通道——就在西华门外击登闻鼓,撞景阳钟,逼请皇帝夤夜召见。但这样一来,奏请者自己已犯下了“惊驾之罪”,即使所奏所告是实,也要流徙三千里,军前效力。不过,这个规矩难不倒汪直,这倒不是他是大内总管——各宫门守卫军队不属司礼监衙门管辖,但他早已把守卫军队的指挥使奏准皇上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所以轿队临近,已有军士上前来行礼:

        “奴才叩见宗主爷!”

        汪直下了轿,按照规矩步行走近西华门:“今晚是哪位指挥值勤?”

        一位军官从值勤房走出来,打了个千儿:“宗主爷,是下官孟勤雄当值!”

        “本督奉旨出宫办事,回来晚了些,因要回禀主子,烦请开一下宫门。”

        “是,宗主爷请稍候。”

        军官一声令下,里面的把门军士唤起掌钥太监,打开宫门,让汪直入内。

        此刻,成化皇帝尚未就寝,正在乾清宫的一间偏殿里批阅奏章。桌上掌着一对婴儿胳膊粗的蜡烛,微微跳动的烛光照着玉砚笔墨并一套茶具。成化帝微伏上身,正借着烛光阅读一份军机处下午奏呈的六百里加急奏折:

        臣四川巡抚司马继善,为弹劾四川布政使贺直惕收兑银两,冒支贪贿事跪奏——

        ……

        成化帝细细读了正文,稍一沉思,提起毛笔,写下了一行蝇头小楷——

        着发往各行省。即着史部侍郎宋景滢前往查核,即会同在川巡查军务之钦差大臣高承乐审理此案。

        成化帝写到这里,觉得喉咙口痒痒,咳了几声,随侍小太监连忙奉上热茶,他呷了几口,还待要写,却觉得文思蹇涩,手颤心摇,一个不当心,铜钱大一滴朱汁滴在奏折上,遂扔下毛笔,站了起来。就在这当儿,汪直走了进来。

        “奴才叩见万岁爷!”

        成化帝望着汪直:“温格尔汗之事,实施如何?”

        “禀万岁爷,云珠子奉奴才之遣,去刑部大牢请神驱鬼,神仙庇佑,已把温格尔汗救出大牢。所遣替身已被灌了药酒,本是哑巴,又已丧失神志,明日会审时定无纰漏。”

        第三部分第45节  “蛇乘龙”:天象警告(2)

        成化帝听说温格尔汗已经脱险,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又问:“卿现将温格尔汗置于何处?”

        汪直双膝跪下,磕着头道:“万岁爷,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成化帝的心往下一沉,脸上的欣慰之意顿时烟消云散,在椅子上坐下,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你站起来说。”

        汪直站起来,躬身奏道:“禀万岁爷,奴才命底下人将温格尔汗救出后,即去乃王府周围设伏。云珠子依照奴才的吩咐,让温格尔汗去乃王府执行公干。不料乃王不知怎的似有警觉,闻听下人禀报温格尔汗前往,他竟离府出走了!”

        “哦!”成化帝瞪大了眼睛,此情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稍一沉思,他用手指关节轻轻地叩着桌子,缓缓开腔道:“这显然是西厂衙门中有人事先漏了这个重大机密!”

        “万岁爷,奴才起初也是这么想。不过,后来听了下人禀报了种种细节,却又觉得一时难以定夺。奴才这就禀上,万岁爷才思敏捷,一听就能辨别定夺的。”汪直遂把进宫之前想好的第一部分话语说了一遍。

        成化帝听了,沉吟道:“如此看来,乃王心中早有所防,否则,怎么如此警觉?”

        汪直说:“万岁爷说的极是,原先依奴才所想,乃王听说有人求见,必定是请入府中,那时奴才手下的厂卫人马冲进去,一举擒下,就可以做文章了。不料这乃王却是已有警觉,甚有见地,自己出走,却让下手把温格尔汗绑送江军门处。幸亏厂卫及时把人抢了回来,否则此事就给乃王捅出个漏子来了!”

        汪直说的似乎漫不经心,成化帝听了却是十分恼火,一拳头砸在桌上:“呸!好一个乃王!”

        “万岁爷息怒!为一个乃王龙颜大怒,伤了龙体,实在是犯不着的。”

        成化帝端杯喝茶,静思默想了一会儿,说:“卿还站着?赐座!”

        “奴才叩谢万岁爷!”汪直心中窃喜,这意味着成化皇帝已经消气了,连自己预先想过的“追究”一节也不会发作了。

        果然,成化帝问道:“卿以为该如何处置温格尔汗?”

        汪直按照事先想好的思路回答道:“温格尔汗现被奴才作为要犯囚于西厂大牢中,虽已着精干厂役昼夜伴守,但久押终不是个法子。以奴才愚见,对其处置不外乎三个办法。”

        “哪三个办法?奏于朕前!”

        “万岁爷,第一个法子是把温格尔汗密裁了,还把云珠子和他那个小叫花徒儿也一并处死,这样可保此事永不泄露,因为此事除了这三人,便只有奴才最清楚,而奴才是万岁爷的一条狗,万岁爷让叫,奴才才叫;万岁爷不让叫,奴才绝不会叫的!至于,奴才手下这些人,都只知一二,离十分相差甚远,既不敢泄露,也不怕他们泄出去。哪个敢吭半个字,奴才要杀他全家人。”

        “第二个法子是把温格尔汗开释了。当然不是公开开释,而是把他蒙了口眼,坐上一辆密篷马车,派一百名厂卫押了上路。一路上避开众人眼目,昼停夜行,径往边关,开了关门,把他撵出去就是了。”

        “第三个法子是照第二个法子把温格尔汗开释,然后随便从西厂牢里找一个与温格尔汗容貌稍像的囚徒,以‘擅闯王府,图谋不轨’为罪名,押往菜市口公开处斩。然后由奴才上一道疏本奏请万岁爷准予恩赏乃王府家人。这样做,可以堵住外间可能会出现的胡言乱语。”

        成化帝一边听,一边眨巴着眼睛想着,待汪直说完,便开腔道:“密裁温格尔汗,不合仁慈之道。有违天意,朕于心不忍,温格尔汗何罪之有?况且如若将其处置了,瓦剌国必不甘休,恐生兵火之祸也难说。至于云珠子师徒,现今处于西厂监控之下,不离京城尚可延缓处置,若擅离京城,西厂不必奏明即可拿办,予以密裁。这等妖道,挟技惑世,即便不卷入此事,朕也要降旨拿办的!

        “朕思‘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故宜将温格尔汗开释,离京之后,尽除戒具,以礼宾待之,礼送出境。另外,温格尔汗来是带了礼物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若让他两手空空回去,倒显得大明小气了,故卿可备一份厚礼,无非是他那瓦剌国短缺稀罕之物,茶叶、药材、布匹、盐巴、生铁之类,送他几十车。另备丝绸三十匹、黄金百两、玉如意一双、御酒二坛,以朝廷名义赠予温格尔汗,也难为他千里迢迢来这么一趟。出境之前,着护送军将跟他讲清楚:因乃王突患重病。故不能洽谈缔约之事;待乃王痊愈后,将亲自出使瓦剌缔结和约。

        “朕闻卿奏,温格尔汗由乃王府家人所擒,押解兵马司衙门时落入厂卫手中,此必惊动朝野,故宜速处斩温格尔汗替身。不过不必押赴菜市口行刑,因西厂行刑从无押赴市曹之例。若押赴市曹,必须交刑部或者顺天府审理,此必不妥;故可将犯人斩于西厂衙门外,毋阻百姓围观。监斩官规格不必过高,免生疑窦,遣一理刑百户亦足矣!此事须在明日午时前了结。温格尔汗三日之后礼送出境。这三日在西厂狱中,不准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