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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乃王迁归后,便天天等着成化皇帝降旨派他办差,这个圣旨没等来,护院家丁倒悄悄报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乃王府前后门昼夜有鬼头鬼脑的人盯着!乃王闻报一惊,密令不露声色地查明是何方人士在这般“关心”他。乃王府的几个保镖都是当年乃王之父、代宗皇帝朱祁钰在位时的大内侍卫,功夫既了得,京城里人头又熟,查了两天就查明了:是西厂衙门的人在昼夜监视乃王府!

        乃王知道西厂衙门的首领是汪直,汪直若无命令,西厂密探即便有斗大的胆也不敢干这密活儿的。而汪直又是成化皇帝跟前的第一宠臣,一切仰皇上鼻息行事,皇上若无这个意思,他怎么敢让下面人这样干?这样一想,乃王额头上沁出了一身冷汗:乖乖,原来皇上仍对我虎视眈眈啊!

        乃王仔细回想了刚回京城皇帝召见自己时的每句话、每个细节,越想越不对头:既然赐膳,为何不在养心殿而要放在露华楼?据他所知,自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以来,七八十年里经历五六个皇帝,从未有过在露华楼对臣子赐膳的,倒是当年仁宗皇帝杀奸臣洪丰悌的设伏行刑地点恰在露华楼!再则,赐膳时,太皇太后跟前的心腹太监给皇帝送来了一道懿旨。说是懿旨,却是一只景泰蓝酒杯,“景泰”正是他的父亲代宗皇帝在位时的年号,景泰蓝是当时创制的一种瓷器名称,成化皇帝当时见了,脸上神色顿时迥异,由此可见,这顿膳踢得相当可疑!

        乃王虽无城府,却是个细心人,这样一想,他断定成化皇帝“亡我之心”未死,之所以不下手,是害怕贸然弑弟后,泄露出去了,引起朝野间的议论,若是有几个耿直大臣不顾身家性命,冒死上疏奏论起来,造成的后果可能难以预料。但是,成化皇帝既然有这个心思,那肯定是要下手的,不过是等待机会罢了。这个机会可以等,等乃王犯了什么过失,上升为什么罪,就可以开刀了。若等不及,也可以制造这样的机会。上次已经制造过一次了,但终因太过于露骨,过于牵强附会,才引起太皇大后的警惕,出手相救。

        为了不给成化皇帝这样的机会,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乃王决定自我圈禁,缩在乃王府里既不外出,也不接见任何来访客人。光这样还不够,他还订立了多条家规,用来约束保镖、家仆、丫头,严禁下人在外扬威惹祸,在内滋事生非,以免弄出事端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今天下午,乃王正在书房和管家韦光宇下围棋,忽然王府后门的门子急急进来禀报:“王爷,有人求见您!”

        乃王眼望棋盘,头也不抬:“回复来客,孤家身体欠安,一概不会客,致意请回!”

        门子答应一声,走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来了:“禀王爷,此人说他来自瓦剌国,奉君命前来拜访乃王。奴才照王爷吩咐的话回复后,他大怒,硬要往里闯,被龙儿拦住,两个人正在推推搡搡。”龙儿是乃王府的保镖。

        乃王一听“瓦剌国”三字,蓦地一惊,马上站起来,推开棋盘:“韦管家!”

        韦光宇躬而立:“奴才在!”

        “命虎儿带上几名家丁,去后门口跟龙儿一起把来人拿下,捆绑后即送隔壁兵马司衙门交江军门处置,就说是孤家吩咐的!”

        “遵命!”

        韦光宇转身要走,又被乃王叫住:“回来!”

        “奴才听王爷吩咐。”

        “告诉龙儿、虎儿,无论如何,要抓活的。押送兵马司衙门时须让江军门当面验查人犯,出具注明外形、年岁、未伤未死的收单。”

        “是!”

        韦光宇走后,乃王穿上袍子,套上背心,拔腿就往前门走。他已经大致断定出这是一个陷害自己的阴谋,至于是成化皇帝搞的,还是西厂衙门为了讨好皇上而搞的,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无论是谁搞的,他如此对付大概是可以从这道阴影里摆脱出来的。

        乃王出了王府大门,寻思随从也没带一个,不直走远,抬头看见对面茶馆那高高飘扬的字旗,便住步走过去,寻思坐在里面喝一会儿茶也是好的。他走到茶馆门口,已和急匆匆下楼来的秦弘梧撞了个照面!

        “王……王爷!”秦弘梧自是尴尬,脸涨得通红,就像做贼被人当场逮住了一般。愣了一愣方才单膝跪下,打了个千儿。

        那四个马弁,见主子行礼,便都一齐跪下行礼:“小人叩见王爷!”

        乃王见秦弘梧神色不对,更加证实了头脑中的猜想,暗道“侥幸”,寻思幸亏自己当机立断,处置得快,否则这个西厂衙门的掌刑千户一声令下,四周伏兵一齐冲入王府,把那个自称“奉瓦剌国君”来的人和自己堵在一间屋里,那时真是有口难辩,只好束手被擒了。

        当下,乃王心里明白,表面上却装糊涂,伸出手去虚扶秦弘梧:“秦千户,请起!”

        秦弘梧站起来,心里急得要命,却不得不站着不动——朝廷规定的礼节,命官见皇帝国戚,官小一级,不奉命不准擅自告辞。

        乃王问:“秦千户忙呐?”

        “奴才……不忙。”想了想,又解释道:“奴才有桩案子,弄不明白,想去兵马司衙门请教江军门,不巧江军门不在,奴才就在这里喝一会儿茶等着。”

        乃王冷笑道:“嘿嘿,朝廷莫非改了礼节章法了——以秦千户一个四品官去拜见江军门这么一个二品大员,竟不用穿官服了?”

        秦弘梧的谎话被戳穿了,脸面红得发紫:“王爷,这个……奴才……这个……”

        乃王没等他“这个”出来,冷笑着上楼去,朝迎上来的跑堂大声吩咐:“沏一壶上等碧螺春,花生、黑白瓜子、香榧子各一碟!”

        “是!爷请坐!”

        ……

        第三部分第44节  “蛇乘龙”:天象警告(1)

        汪直在西厂衙门坐等秦弘梧凯旋,却不料等到的是乃王踅出王府,保镖擒住温格尔汗的消息!

        汪直一下子急了,脸先是煞白,跟着又青又黄,就像一个没熟透的苹果,好一会儿,这个苹果才熟了,红得透紫,大声道:“温格尔汗人呢?在兵马司衙门?”

        这是汪直第一个担心的问题,温格尔汗此时肯定已经意识到事儿蹊跷,而兵马司指挥使江会德又是个极认真的官儿,事必躬亲,闻报必定要亲自升堂审问,这一问,温格尔汗准得将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这样,成化皇帝的秘笈差不多已是“诏告天下”了!

        秦弘梧说:“禀厂公爷,卑职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也不向厂公爷禀报了,自作主张下令让手下人把温格尔汗抢了过来。”

        汪直松了一口气,拭拭鼻尖上泌出的汗珠:“你做得对!本督回头要重重赏你。唔,是从兵马司衙门里面把温格尔汗抢出来的?”如果是这样,汪直还要准备应付江会德的责问哩。

        “不是的。卑职命令二十名便衣厂役守在乃王府和兵马司衙门的过道间,待乃王府家人押着温格尔汗走过时,一拥而上,抢了过来。他们被打伤了三个人,我们这边有四个厂役受了伤。”

        “唔!”汪直点点头,“受伤的厂役,每人赏他十两银子。”

        “是”

        “把温格尔汗绑住手脚,堵住嘴巴,关进西厂大牢,严加看守!”

        “遵命!”

        “那些牢官狱卒,本督信不过,派毕显世带十二个心腹厂役去,轮班看守。告诉毕显世,温格尔汗平安,他也平安;温格尔汗如若死在牢中,不管是如何死的,斩他的头;温格尔汗如若越狱脱逃,则将他姓毕的凌迟处死!另外,你也须坐镇西厂衙门,不得回府,昼夜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去大牢巡查一次。”

        “卑职遵命!”

        “你去吧。”

        秦弘梧走后,汪直在值事房里走来走去,愁眉不展。按规矩,此事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应当像边关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情奏折一样,马上得进宫去禀报成化皇帝。但是,汪直却不急于进宫,他要想一想,应当如何禀报万岁爷,如何应答万岁爷的诘问。汪直在宫中待了这么些年,深知“伴君如伴虎”之险,一桩事处置得不妥,一句话说得过了头,都有可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首先,成化皇帝肯定要追问乃王不上钩的原因。乃王为何不上钩,汪直自己也不知道,但估计是出于小心谨慎而不是事先已经得到消息。根据监视乃王府的西厂密探禀报,乃王自迁归王府以后,除了去过一次西山白玉寺还愿烧香,从此未出过大门,也未曾会过一个客人,这说明他极小心极谨慎。另据秦弘梧禀报,今日温格尔汗上门时,监视乃王府后门的密探发现门子曾两次进去禀报过。汪直据此而判断乃王并非事先得到消息了,否则,门子一禀报他就要出走了。

        其次成化皇帝还要追究这次行动失利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