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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他总显得那么冷淡和疏远,像与人隔了千山万水,可就算他那次持剑架着她时,她也觉得他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下得了狠心。

        纱幔重重,榻上人如遮在片阴影中,那苍白的容颜似也带上了淡淡的灰暗,可她双眸清澈如月,眼眸深处,有着墨濯尘看不懂的执着和信任,他突然就觉得心底有根弦,轻轻一震,如裂帛般的有丝惊动。

        墨濯尘缓下眉色,沉声道:“治滑胎需独重脾肾,如施治宜巧,补脾益肾固本为先,再另行想法活血化瘀,未尝不可。当可用针灸疏通经络,祛虚散瘀,只是有些穴位太过险要,错不得分毫,需——”他顿语不言,世人总将名节看得重于一切,他该再如何启唇。

        胤禵一下明白了他言下之意,瞳孔骤然紧缩,袖下的手慢慢握紧,咯咯的骨节脆响在一片宁静里分外清晰。

        三人默默无言,各自心事,只听窗外雨点打在残花落叶上,淅沥有声。

        墨濯尘转身望了胤禵一眼。胤禵死死地盯住他,终是念及艾薇,眼中戾气又渐缓下去,艰涩道:“只要她母子平安,怎样都可。”

        艾薇闻言心口一松,油生感激。

        屋中人俱都退下,偌大的室内便只剩一卧一站两人。艾薇看出他眼中迟疑,淡然道:“你是大夫,我是病人,仅此而已。”

        艾薇抬手解开衣结,宽衣褪衫,任衫裙层层落下。一抹愧色掠过墨濯尘眼中,他稳了下神,从药箱里取出银针龙芽草来,就着烛火一并烧灼过,又将龙芽草放至熏炉中,这才转回至榻前。

        那股痛又突袭而来,腹部猛地抽搐,竟象比前些日子都更剧烈,艾薇死死咬牙,忍过一波波痉挛般疼痛。

        墨濯尘小心褪去她最里层亵衣,亵裤,见那彭隆的腹部偶有微颤,玉般的肌肤上已密了层细汗,他触及腹部轻言道:“不能太过紧绷,需使之弛缓,才利安胎。”过会待觉他指下肚腹略有放松,立无迟疑,即迅下针。

        待那柱香几已燃尽,墨濯尘才施针完毕,收起银针,为她拢好衣衫,另行取帕替艾薇拭去冷汗。她面色过于苍白了,从前那样滔滔不绝长篇阔论的神气,咄咄逼人的明艳,仿都化成了一种无助,可纵然这样,她的美丽依然不减。他低声道:“这熏香由龙芽草加艾叶而成,嗅之可振心脉,亦能平缓腹中挛痛,对胎儿并无害处,平日你可放心燃用。”

        片刻腹中疼痛渐缓和下来,腰坠感也减弱不少,艾薇只觉月余不曾如此舒缓,抬眼望见墨濯尘一双关切担忧的黑眸,勉力一笑,弱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先生。”

        “你无需谢我,”墨濯尘语气又复冷淡,“我恰懂医术,而他答应赠银捐办两所药堂,各取所需,仅此而已。”冷冷将她前言扔回给她,可他又何需对她解释?

        胤禵徘徊在外,气闷难压,艾薇的曼妙玉体,他还未曾得以一见,如今倒叫个臭大夫给瞧了去。他倒不怕他长得俊俏,这世上除了四哥,没人能跟他抢。只是可恨这墨濯尘还嫌他在一旁妨碍施治,把他给赶了出来。若不是为着艾薇,他早将这墨濯尘给千刀万刮了。

        墨濯尘提匣刚步出室外,就见胤禵冷着张脸,立在柱下,见他出来,冷哼一声,摔袖步入。

        艾薇听见声响,抬头见胤禵黑着脸站在榻前,她知他心下计较,一时无言。

        胤禵盯她看了半晌,面色似有血色,略放下心,瞧她倒依旧平静自若,自己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胤禵挨着榻坐下,恨不能将她揽入怀里,紧紧抱住,抿住唇,眸中满是怒气和妒意。

        艾薇看着他默然片刻,忽就笑了。她眉色间本含着股忧郁,这样轻笑时,秀眉轻挑,星目微闪,别有股调皮的味道。

        胤禵看着那抹浅笑如痴了般,那些怒气、愤恨早不知抛哪去了,只觉这一生能如此相伴,看她一朵微笑也足矣,凝视许久,低低道:“薇薇,记得十岁那年与皇阿玛同去秋狝,二哥讪笑我还略显稚弱的身子。说我怕是连张弓也拉不满,如何能跟着他们同去猎熊。我心下又窘又气,只是不服,趁人不备,一人一骑入了林中。瞧着广袤密林,心中豪气顿生。待我一番辛苦,总算踌躇志得欲回转时,竟迷了方向,找不着来时的路。我兜兜转转,天渐黑了下来,林中满是各种奇怪声响,夹杂有野兽嗥叫之声,令人寒毛直竖。我大声呼叫,远远传来,回音不绝,却只是自己的声音,顿时惊恐万分,心想怕是要死在那里了。四顾茫茫,绝望无助之时,猛然想起皇阿玛曾说:胤禵啊,人总难免会遇绝境,象是再过不去了。那时,你要对自己说,我只让害怕占据五下,然后就不能叫害怕再控制自己,而需另想他法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默数五下,环顾四周,拣了棵高树爬上,静下心,隐隐听见南方有潺潺流水声。我下了树,朝着南方走去,果遇溪涧,顺着溪涧流向,一路往下走去,终遇到带着侍卫寻找而来的皇阿玛。”胤禵闭上了眼,那一刻徒见皇阿玛惊喜而泣的景象翩然浮现。

        “薇薇,日后若再有任何困苦,惊难,便在心中默数五下,害怕过后,我们一同想法,定没有过不去的。”

        艾薇只觉一股感动之情由心底汩汩流淌而出,心田淡淡柔软,才一抬眉,便见着胤禵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灼热而隐隐略带侵略的气息回绕在她耳畔。

        胤禵凑近了,鼻中闻到股淡淡幽香,虽混着药气,仍是难掩,一时昏头戏言道:“怎么?感动了?要不要考虑一下以身相许?”心下紧张却满面尽挂戏谑神情。

        艾薇哭笑不得,犹豫了下,终出口道:“胤禵,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一直很想有个哥哥,”

        胤禵脸颊刹时变得苍白,手压得指关节节泛青,粗气横声打断。“我有妹妹。”他深吸口气,强压下内心躁气,半响才闷声道:“你还真是会扫人兴。”

        耳闻有人在门外出声请示,胤禵欲掩尴尬,索性亲上前去启帘,是蝶衣送来他吩咐置办的衾枕,他顺手取过,走至榻边。

        艾薇见那枕长恰及榻宽,中间下陷,两边渐凸,触手柔软。

        胤禵扶起她身,将枕搁至她腰下,复让她躺下试试。他见艾薇肚腹日益隆起,似因过重,侧眠时手总欲托住腹。

        艾薇素面朝里躺着,衾枕大小软硬俱都贴服。

        胤禵有着张同胤禛一样轮廓深刻的脸,原英气勃勃,现也苍白而削瘦。他虽不该救了她却又将她强囚于此,可除此之外,再无半点不是,一片痴情,也甚可怜,艾薇的心惶惶不安,实是有些怕了这样认真的胤禵。其实他们兄弟便连个性上也有许多细微之处很是相象,才一思及胤禛,她那颗沉沉跳动的心又刺刺地痛。“胤禵——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身后许久无言,半晌,胤禵剑眉垂凝,俊美的脸上只余苦涩,涩涩道:“我又没要你对我好,你也不要管我对谁好。”

        艾薇的待产日恰是正月里,现才深秋,胤禵已早早安妥了稳婆、乳娘入府。一切物什准备贴善得让初来乍到的老婆子们以为艾薇这位“夫人”是十四贝勒府里的如夫人,日子久了,才在婢女们那听到一两丝风声,原是外头进府还没扶正的,惧于贝勒府的权势,各人是鄙夷羡慕皆藏于心。

        “贝勒爷,求您饶了奴婢吧,再不敢了——”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艾薇闻声不忍,靠着榻栏,勉坐起身,唤蝶衣去打开了门,隐见一婢女跪地用力磕头,血磕在青石上,渐成朱黑一片。周遭人都低着头,无人敢出言相劝。

        胤禵冷眼一横蝶衣,转身入屋挡住艾薇视线道:“你好好躺着,别理这些,多嘴的毛病,第一次有人会犯,第二次就没人再敢了。”

        艾薇身上起了层疙瘩,原是有人碎嘴,刚好倒霉地被他逮到。

        “夫人,求求您了求求贝勒爷——”那婢女一见着她,哭得越发凄惨。

        “拖下去。”胤禵不耐道。

        “慢!”艾薇急呼出口,“胤禵,我并非要管闲事,可到底是一条人命,回头你就让人抽她几下,也就是了。”她斟酌着字眼,转念又捂住腹部,秀眉颦起,果引得胤禵注意了过来。

        胤禵一握她手又冰又凉,心下一骇,忙道:“你怎么了,是又痛了?今早墨濯尘会来,你暂且忍一忍。”他暗悔方才不该在门外当场就发作,怕是惊吓了她。他略收起心底火气,跑出屋向外张望,瞥见依旧跪着低泣的婢女,一脚踹了过去。“今后要有谁再敢碎言一句,决无第二次机会,滚。”

        胤禵远远瞧见墨濯尘稳步走来,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家道骨之味,心不由渐渐安定下来。

        墨濯尘见了胤禵微微颔首示礼,自顾走进屋里,打开药匣,烫起银针。

        墨濯尘烫毕走至榻前落座,探指轻按在艾薇腕脉上。“怎么还未用过早膳么?”

        不待她答话,胤禵已抢道:“早膳已备下,只是她说没什么食欲。”

        墨濯尘瞥望了他一下,胤禵知他所指,心中郁闷,却也无可奈何,默然退了出去,关上屋门。

        墨濯尘褪尽艾薇衣衫,双手运针如风,约一盏茶功夫,刺遍艾薇上下三十六大穴,纵是他也已满额大汗。他取过帕巾替艾薇轻柔地擦拭着身上的汗珠,白玉般的肌肤因外来的温暖而淡淡微红,肚腹浑圆高耸。

        艾薇虽知他为医师,可一想到这个毫无瓜葛的男人看遍她裸身,掌握了自己所有的生理变化,总是羞涩,她侧面朝里,紧闭双目。

        墨濯尘见她长睫像羽扇般覆在眼上,故作镇定,又忍不住轻扇,流露出股妩媚神情,又有点孩童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