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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胤禵嘴角噙笑,有些出神,忽感到她压着他的手有些用力,抬首见艾薇手撑桌上,脸色清白,额角已渗冷汗。

        胤禵边出声唤人,边熟练的取过药丸,抱她至床榻。

        自那日后,她便真如换了个人般,静静地看书静静地习字,学说满语,学着抚琴,无论针灸悬刺如何痛楚,不能制成药丸的汤药如何涩口,每日需卧床多么长久,都一味顺从。

        她故作无事,努力微笑,可胤禵知道身痛,心痛,无一日不在折磨着她,她的疼痛发作频率越来越密,常连坐的姿势都不能再维持。

        艾薇咽下胤禵递来的药丸,痛得已说不出话来,怕伤了腹中骨血,也不敢肆意翻滚,只摒得牙齿‘吱吱’做响。

        胤禵手抚着她腹肚,恨不能用力揉碎那疼痛,可到底记得太医的嘱咐,不敢怎么用力。他鼻端闻着股淡淡血腥之味,低头察巡,惊见血从艾薇身下蔓延出来,点点暗红蜿蜒而出染透了雪白床褥,触目惊心,而她,已整个身子都软在他怀中。

        胤禵楞楞的,唇齿颤抖,终在几要窒息的一刹那嘶喊出来:“薇薇——”

        急赶而来的太医,一见这情景,心下大骇,再请完脉,脸色顿时刷白。

        胤禵又惊又痛,慌问道:“如何会这般?”

        太医战兢跪下:“贝勒爷,胎动而腹痛,后又胎漏下血,只怕是要滑胎了。”

        胤禵虽也料着不妙,却万没有想到会这般严重,心一急,怒喝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胎已着稳了的?这会如何又说要滑胎?”

        “奴才该死,前些日子所服药丸确使夫人稳住了胎,可夫人腹内淤血却一直聚塞难除,才会使得腹痛不止,更因此而精血不足,如不能除淤,恐胎儿也难成活,可欲化淤又恐胎儿一同滑落。再勉力继续,只怕生产时也会有血崩之灾,就怕到时......奴才恳请爷能早做决断。”

        胤禵心下一咯噔,才觉一片衣角已被人扯住,低头看去,艾薇紧抓着他衣角的手越发用力,眼睁得极大,似想说什么,却已无力再言,终无知无觉昏迷过去。

        胤禵顿觉一股虚脱般的寒意直侵入脊髓里去,“薇薇,薇薇  ......”声音扭成干涩般抖出。

        太医跌跌撞撞起身,掀起艾薇身上锦被,臃肿彭隆的腹部一览无疑,益发衬得她整个人他处纤细单薄。太医从药匣中取出十余根金针,略定一定神,小心翼翼地将金针插入她周身十余处穴位。大半个时辰后,艾薇缓缓睁开了眼,原清明的眼里笼了层薄薄水汽,透出无助的空茫与灰心。

        胤禵见她苍白面色,发湿衾枕,心中酸涩,痛不可当,轻拭她额间冷汗。“薇薇,我知道,你病得很辛苦,忍得很辛苦。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让你把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让你看着他渐渐长大......我只求你也不要放弃自己。”他泪盈满眶,迟疑着握住了她的手。

        胤禵灼热的目光含着那般意蕴分明的情愫似要穿透艾薇心般,她不由点点头,却又缓缓抽出手掌,避了开去。这一段感情,他步步逼近,她处处退缩,各自辛苦,她已不知是谁对?谁错?

        胤禵瞧着她的手掌渐渐抽离,目中腾起丝哀伤,难道到了这一刻她还是连片息的温情都不舍得给吗?

        药力渐渐生效,艾薇觉肚腹间已有暖意,痉挛终纾解了开来。刚才连番折腾,她力气全无,委实困顿不已,任人换过衣衫后,缓缓闭眼,合睫睡去。

        胤禵上前探握她手腕,脉膊虽微弱,却还平稳,气息也缓和,这才略略放下心。他失魂落魄地抱着那件从艾薇身上换下的血衣,走出屋子,跌坐于台阶,呆呆地望着衣上斑斑血迹,俯首深埋其中,双肩抽动,泣不成声。

        蝶衣急急奔了出来,手捧锦袍,待到近旁,见他这般,怅然止步,再不能挪动半分,眼眸微微迷离,仿拢上了层雾气,她静静陪站着,从斜晖直到月华。

        夜深露重,渐渐在胤禵衣发上结了层微霜,映着月光,触目惨白。

        翌日清晨,胤禵倒了水,小心扶艾薇起身服药。

        “胤禵,你的眼怎么红肿成这样?都那么大人了,还会哭鼻子吗?”艾薇接过水杯,见他神情委顿,双目红肿,打趣道。

        “我怎么会哭,笑话。”胤禵讪讪笑道:“我是一夜没睡好,眼睛有些痛,揉红的。薇薇,你今早可好些了吗?”

        艾薇轻轻颔首,她从前很懒,总说能坐着就决不站,能躺着就决不坐,如今老天爷成全,倒让她可以整日躺着了,心底一时悲凉无限,目中不觉露出哀戚之色。

        俩人都心知肚明,她身子还是不曾好转。

        胤禵见她今日穿着件葱绿织锦的衫裙,外罩了件银狐小坎肩,那绿甚是鲜亮,却也更衬得她两颊苍白。瞧得他心底衷肠百转,转身闭了闭眼,终忍不住,任泪滴恣意滑落。“薇薇,你不要再吓我了,昨夜我看着你躺在这儿,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好象要一直睡去般,真的很害怕,很害怕......”话一出口,胤禵心中即生悔意,自己如何竟蠢得脱口说了出来,让她听了平添难受。

        不料条丝帕递了过来,胤禵转回身去,正对上她看过的视线。四目相触,艾薇淡淡一笑,各自又把头转了开去。

        恰婢女端了早点进来。“薇薇,你一早总是没食欲,先喝些天香姜枣汤开开胃吧。”胤禵边说边盛了碗递了过去。

        两人各自用毕早餐,胤禵随意闲聊了几句,才与艾薇说这两日有些急事不能多陪她了。见她毫无憾意,他心下难免黯然,可也不愿流露出来,叫进蝶衣,细细叮咛了几句,这才出了屋去。

        一晃匆匆数日。

        这日一早,艾薇难得精神尚好,起身穿戴洗漱完毕,欲让蝶衣推来轮椅,好去庭院中坐会,便听空中打了个霹雳,抬头朝窗外望去,只见乌云满天。

        “怎么一早就要下雨了。”艾薇略有遗憾,才嘀咕完这句,黄豆般的雨点已洒将下来。

        艾薇望着茜纱窗外,只那几株绿竹还透着些许生气,一阵秋风吹来,寒意袭人,她轻轻打了个颤,蝶衣已忙上前关窗。

        艾薇猛听见远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能在这里如此肆意奔走的就只有一个人。这两日他总是很忙,这下怕不知是又从哪找来了什么希奇玩意,急着要来献宝,艾薇嘴角不觉露出丝笑意。

        胤禵浑身湿透,奔了进来,雨水打湿了他俊朗的眉棱,滴溚下落,他却似浑然不觉。

        艾薇轻叹道:“秋天的雨最是阴冷,你快先去擦擦吧。”

        胤禵满不在乎的伸手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道:“薇薇,我前几日遇见个神医,亲眼见他能把个已断气的人都给救活了。一打听才知他来京城没两月,就已声誉鹊起。只是脾气古怪了点,可以分文不取,也会千金难求。”他眉色得意,他还从没见过这样俊秀的大夫,双目清澈,嘴唇略薄,微抿着,冷得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折腾几日到底还是让他给请来了。

        胤禵特意转身亲迎他入内,艾薇难得见他对人如此尊谦,不禁也有些肃然。

        墨濯尘随之入内,见一娇小女子拥被而坐,容颜半被帐缦遮掩着,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他怎能忘得了那般伶牙俐齿的女子。他黝暗的黑眸,注视她时,闪过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

        艾薇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深沉的黑眸,冷冷地俯视着她,又带着丝玩味的神情,教人觉得微寒的迷惘,她似曾相识。

        艾薇猛地忆起了他是谁,可他不是厌恶清廷,恨不能杀之,又如何会随胤禵而来?只怕胤禵这几日很吃了些苦头。她心底有根弦“铮”地一震,下意识地挺了挺腰,却又装做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其实她的小小动作,全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墨濯尘的眼中,若有若无的淡笑掠过他的唇畔,脸依旧毫无表情,可双瞳里却隐藏着汹涌暗流。她还真是特别,明明见她为了那个男人欲死相护,这会倒又坐在这个男人身边待产。

        墨濯尘近榻坐下,细细查看艾薇面色,后伸手切住了她的脉搏,半晌收回手,拧起眉头,冷嗤一声,“这样的身子,自已能好好活着也不错了,还强生什么孩子。”

        他还是这样愤愤难平,听着他的讥嘲,艾薇不知为何反倒放下了对他的那丝戒备。

        艾薇伸手拉住已青筋暴跳的胤禵,只是不语。

        她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双眼睛会说话罢了。她紧握住那个男人的手,他与她从来都是壁垒分明的不相干,墨濯尘面色继续僵硬,冷冷道:“舌质紫暗,边有瘀斑。恐是为阻滑胎,服用了药丸,那样虽可暂保胎儿,却气滞血淤,难以散除,令肝气克伐脾土,现小腹已扪及包块,是以才一直腹痛不止。”

        胤禵听得直点头:“是,太医也是如此说。只是药力若弱些,淤血难散,可若加大计量,又恐胎儿有险,故此才会拖延至今难决。”

        “倒是挺能忍痛,可你心脉本就虚弱,如此强忍,只怕更是雪上加霜。这个胎儿太耗精血,现才六月已是如此,再要继续妊娠只怕更糟。”墨濯尘对着艾薇越加没好气。

        一旁胤禵听他也如此说,心神俱碎,早无暇计较。

        房中三人半晌无言。

        艾薇微闭双眼,静默片刻,素手抚上腹部轻轻摩挲,复又抬眸定定看着墨濯尘,神色间不见惨淡。“我没有什么要紧,我只想请先生实说,这个孩子,到底要怎样才能平安降生?”他有着对很好看的眉毛,有剑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