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珠帘不卷夜来霜之沅沅曲 > 35 伤别离

35 伤别离



                                    隔天一早,杜沅沅从太后宫中请安回来,便一迭连声地叫兰兮拿出前日皇上刚赏下的绿茶清心纹锦,让绿媞送到膳房,亲自看着小太监入笼加热。过了多半个时辰,绿媞将已经放凉的绿茶用黄花梨金漆提盒盛着带了回来。杜沅沅打开提盒看了一回,却并不取出,只将昨日在御花园中采摘的茉莉花一并放入盒内,盖好盒盖,嘱咐绿媞放在阴凉的地方,晚上再端出来。

        碧痕在一边调笑道:“好好的茶叶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不知还能不能入口!”杜沅沅只是微笑不语。看看时辰还早,记起昨日御花园中见到梅芫雪的情形,心想,不如到徽淑宫去看看也好。便让兰兮取出库中的极品血燕燕盏,着绿媞捧着,也不设辇,徒步向徽淑宫而来。

        徽淑宫与怀玉宫比邻而居,相隔不远。只一刻,杜沅沅便到了宫门前,也不停留,直接入了宫门,向右边梅芫雪寝殿而去。梅芫雪的贴身宫女香罗正站在檐下给一只绿毛红嘴鹦哥喂食,见杜沅沅进来,正要来拜,杜沅沅摇摇头,示意不必作声,便径自进了殿门。

        殿内静悄悄地一丝声息也没有。杜沅沅忽然兴起,想要吓梅芫雪一跳。便提着娇黄洒金的罗裙,悄悄地转过浮雕的山水插屏,正要大叫一声,却见梅芫雪倚坐在窗前的杌凳上,手中紧握着一个物事,脸色凄苦,眼角边兀自带着一颗泪珠。

        杜沅沅惊诧止步,攥在手中的裙裾骤然落下,宫涤上系着的白玉灵芝璃琥环与腕间的璧紫飘花翡翠手镯轻轻一撞,发出叮的一声。在寂静的寝殿内嗡然回响。梅芫雪惊跳了一下,蓦然转身,手中的东西掉落到一旁。杜沅沅凝神看去,竟是个夹棉比翼双燕的素锦香囊。

        见身后之人是杜沅沅,梅芫雪本是惊得发白的脸色略为缓和,将一旁香囊仍旧攥在手中,释然微笑道:“原来是你。”杜沅沅见梅芫雪如此紧张香囊,心中不由一征,脑中一片混乱,忆起梅芫雪入宫后一贯的清冷模样,忽然猜出点眉目来,身上禁不住一阵寒凉。忍不住上前,直直地看着梅芫雪的眼睛,脱口而出,“芫雪,你莫要糊涂。”

        梅芫雪唇边笑意消失,声音低迷,含着说不出的痛楚,“沅沅,原来你已猜到。”杜沅沅回身关紧殿门,又疾步上前,抓住梅芫雪的肩头,只觉肩膀细弱,只堪盈盈一握,心中不禁一软,颓然坐在对面,问道:“他是谁?”梅芫雪轻轻呼了口气,眼中忽然焕发出异样的神采,似是突然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那神采让她素来幽冷的面容变得说不出的耀目生动。只听梅芫雪道:“他是我父亲知交好友的儿子,也是他的门生。你一直久居京城,想必从未听过祁门布衣才子的名号,说的就是他。”

        梅芫雪看向手中的香囊,眼神温柔,直欲滴出水来。杜沅沅心中感叹,即便是她得宠的那段时日,想必也无此神采。梅芫雪接道:“他父母去世较早,一直寄居在我家中。我们自小便在一块读书、玩耍。待到成年,早已暗生情愫。这个香囊便是我刚学女红时绣了给他,他便一直戴在身上。他才华横溢,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因尚未进仕,众人都称他为祁门布衣才子。”梅芫雪的声音突然转涩,“一个从四品知府的女儿婚事怎能自主。当他欲向我父亲提亲的时候,京城早已下了选秀的旨意。临行,他还了我香囊,让我忘了他。我知道,他是怕我惦记着从前,无法在宫中生活下去。可是他又怎会知道,那些自小便累积起来的情分又岂是一天两天便忘得掉的!”

        梅芫雪的眼中已渗出泪珠,杜沅沅握上她的手,只觉指尖冰冷,寒意一丝一丝沁入骨中。梅芫雪看向她,面色一片死灰,“我这一世,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今后,不妨就日日这般,安静渡过吧。”杜沅沅心头一跳,面上涌起激动神色,“你怎能如此自轻自贱,且不说你还青春正好,现下你腹中还育有皇嗣。实在强过宫中众多嫔妃。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一想将出世的孩子,他是你的骨肉,要依靠你才能活下去,你怎忍心如此?”“孩子?”柔美人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面色有一刹那的恍惚,眼中渐渐泛起母性的光辉。面色平和下来。

        杜沅沅见梅芫雪神色已恢复,心中松了口气,忽然又道:“今日一切,切莫再提起,这香囊……”,她迟疑了一下,“你还是毁了吧。”梅芫雪征了一下,仍然紧握在手中,期期艾艾地道:“一个小小香囊,也不妨事,就让我留下,做个念□□。”杜沅沅摇了摇头,“你还是如此执迷,终有一天是个祸患。”也不好再劝,见殿内空气沉闷,便道:“天气正好,不如我陪你到园中转转吧!”

        二人起身向御花园中行去,绿媞与香罗紧随在身后。只见天空碧蓝如洗,园中百花吐香,花藤树蔓蓊蓊郁郁。心头烦闷不由一扫而光。杜沅沅怕梅芫雪身体虚弱,耐不得阳光炙烈,便牵着她的手,拐进了园中游廊。这一带游廊绕着花园,颇为平直,两边无数的漏窗,每扇都雕着不同的图案。此刻光线正透过漏窗,将各式图案印在黄瓷砖地上,别有一番情趣。

        二人边走边看,指指点点,正看得津津有味,却冷不防柔美人撞到一个人身上,只听得一声娇斥,“哪个不长眼的奴才,也不看看撞到了谁的头上。”说罢照着梅芫雪便是一推。杜沅沅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来扶,梅芫雪向后一倾,亏得杜沅沅在身后扶住,险些仰天倒在地上。二人凝神细看,只见一个珠围翠绕的女子横眉立目站在面前,不是燕贵人是谁。

        杜沅沅不由大怒,冷声道:“这宫里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堂堂一个小主,连身份都不顾,在这里大呼小叫,动手便推。如若这肚中的皇嗣有什么差池,定要叫你好看。”

        燕贵人今日也是随意到园中逛逛,这些日子以来,因仗着是悦妃的妹妹,宫中诸人倒也礼让几分。燕贵人本就是个骄横的性子,越发不把旁人看入眼去。只是心中唯有一事耿耿于怀,便是皇上一直未曾召幸。不知不觉走到廊中,看见肚腹微隆的梅芫雪从远处迤逦而来,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园中遇见丽妃时,丽妃说的一番话来,立刻如鲠在喉,酸意上涌,眼光死死地盯在梅芫雪的肚子上,竟未发现与梅芫雪同在一处的杜沅沅。越想心中越气,头脑一热,举步上前,故意撞了上去,伸手便想将梅芫雪推倒。待听到杜沅沅的怒斥,脑中一下清醒,脸色不由煞白。暗悔怎么如此把持不住,这青天白日底下,众目睽睽之中,谋害皇嗣可是凌迟的大罪。急忙跪在地下,道:“请元嫔小主恕罪,是臣妾的不是。”

        梅芫雪份位比燕贵人要低,见燕贵人如此,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杜沅沅,轻轻指了指燕贵人头顶。杜沅沅知她意指燕贵人上头还有个悦妃撑腰,心想此时与悦妃为敌,的确颇为不智。忽然又想起那日在景宁宫中受的一巴掌,面色又转沉,沉声道:“今日之事就此罢了,若他日再做出此等事来,我定回了皇后,将你重重治罪。”说罢,冷哼一声,牵了梅芫雪的手,举步便走,头也不回。

        燕贵人跪在地下,脸色憋得通红,心想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来。见杜沅沅二人已走远,直起身来,抖抖裙上灰尘,面目阴狠,眼神凌厉如刀,不就仗着皇嗣吗?孩子出世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咱们且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