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新年



                                    皇家新年的景象,自是与贫门小户不同。杜沅沅虽拥有一个现代的灵魂,经历过现代的过年场面,却从未见过古代的新年,尤其是皇家新年。

        一进入腊月,禁宫各处就忙碌了起来。首先便是宫中清扫。由内务府选定吉日,知会各宫各殿,再由各宫的管事太监领着宫内的太监、宫女,开始洒扫灰尘。杜沅沅看着宫内的太监、宫女们布水洗棚,清洁各处,忙得人仰马翻的样子,恍惚觉得,新年真的近在眼前了。

        洒扫过后,到了腊月二十三,便是祭灶。敬事房会预先在御膳房的大灶前摆下香案,挂上灶王神像,备好香烛贡品。贡品中照例要有糖饼,取意为笼络灶王爷,以甜其口、以粘其口,使其上天能够说好话。拜祭完毕,便焚烧灶王神像,送其上天。按例,拜祭只能由英帝出面,宫妃是不能参加的。故杜沅沅只是听闻,并无机会亲见。

        腊月二十六,各宫张贴桃符。桃符就是沥粉贴金或用泥金描画的红绢,多为“福”字、“寿”字或吉祥话语。画工精细,制作考究。主要张贴于各宫的宫门上。

        腊月二十八,乾安大殿停朝,直至正月初六,再恢复朝会。

        腊月二十九,皇家祭祖。一直置身于事外的杜沅沅终于开始忙碌起来。卯时初刻,天才刚亮,便起身按品级穿戴好,待到二刻,要与其他宫妃一起,前往太庙拜谒祖先。

        眼看时辰已到,杜沅沅走出殿门上了步辇,冒着冬日里清晨的森森寒气,一直向太庙而去。

        待步辇到了太庙前,杜沅沅与其他宫妃按品次站好,等待拜谒。因皇后尚被禁足,后宫嫔妃中丽德妃品级最高,故站在最前面,紧挨在英帝的身后。杜沅沅悄悄抬头望去,丽德妃穿着殷红双凤纹宫服,披着下缀流苏的翔凤霞帔,连环朝天髻上簪着扇形折枝双凤金簪,两侧插着九枝花钗及四枝博鬓。杏眼桃腮,玉面朱唇,明艳不可方物。因着立于众人之前,更是脊背笔直,异常高傲。

        神乐署乐舞开始奏响祀乐之章,礼部司祭在前唱序,英帝、后宫嫔妃及宗室子弟踏上丹陛,缓缓步入太庙。上香、献爵,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杜沅沅随着众人,跪下,起身,再跪下,再起身。心里也不免暗暗嘀咕,这皇家的祭祖,实在是累人之极。

        到了巳时方才祭拜完毕,众人各回各宫。

        途经御花园,杜沅沅惊喜地发现,原本枝干桠枯的御花园内在一夜之间竟然百花盛开。急忙下辇查看,发现,那些枝头怒放的娇艳花朵原来都是用上好的各色丝绢制成,并以丝线缠上枝头,要不是旁边映衬着皑皑白雪,就如同真的一般。一眼望去,盛放之花何止万千,脉脉如锦,灿烂如霞,绚丽多姿。杜沅沅心中感叹,皇家的新年真是用尽了心思,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

        回到怀玉宫中,杜沅沅立即换掉一身繁冗宫服,屏退了众人,独自坐在椅中,陷入沉思。探望皇后的念头在心里反反复复已经多日,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时机。如今正值新年,禁宫内繁杂忙乱,也许可以趁此机会偷偷潜入凤仪宫,看看皇后的近况,也好安心。只是此事不能让英帝知晓,朝堂内苑,一切已够他烦心,无谓再增添麻烦,只有自己想个办法。

        杜沅沅看着挂在一旁的宫服,忽然想起,明晚便是除夕家宴,宫中诸人无一例外,全部出席。也许,这个机会最为合适。想到这,杜沅沅便唤兰兮进房,将想法细细地说了一遍。兰兮虽觉有些冒险,但一时也无更好的办法,只得一一听从。二人在房中说得入神,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躲在窗棂下偷听了半晌,见兰兮出来,快速闪入一旁消失不见。

        除夕之夜,后宫家宴依旧设在穆华宫中。杜沅沅坐在一众宫妃当中,看着身周的嫔妃们穿红着绿,浓妆艳抹。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宫妃们如此,无非为讨个喜庆,也为了能在平日难得一见的英帝面前展姿露容,说不定还能获得个意外恩宠。只不过,一般打扮,一样着装,千篇一律,反倒没了个性。在湘红宫灯摇曳的灯影下,似乎个个面目相同,竟难分出个轩轾来。

        酒宴中最得意的当属丽德妃了。新晋了份位,英帝又如此恩宠,小妃子们都上前巴结,纷纷敬酒,丽德妃笑靥如花,酒到杯干。杜沅沅遥遥望去,心中五味杂陈。似是怨怼,又似是可怜。若一切真相大白,丽德妃又将是何光景,一切还都是未知之数。

        宴到正中,殿内气氛越发热烈。杜沅沅见时机正好,悄悄叫过兰兮,二人偷偷溜出了穆华宫。

        与宫内的繁闹喧嚣正好相反,宫外的甬路上异常安静,虽是燃着一盏又一盏的朱红风灯,盏盏却都似寂寞宫人的眼睛,茕茕孑立、孤影相吊于寒风中。

        杜沅沅疾步向前,嘴边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兰兮在身后紧紧相随。二人进了禁宫内城的玄武门,忽然躲至门后向后探看了一阵,又沿着东北角的角门拐了出来,竟是将凤仪宫远远地抛在后面,直向徽淑宫而去。

        二人进了徽淑宫梅芫雪的寝殿,只觉一阵暖气扑面而来。当中一只墨陶麒麟纹炭炉燃得正欢,偶尔发出劈啪的轻响。梅芫雪穿件半新不旧的绣球黄长袄,正在案前描画着什么。杜沅沅一边解下身上的金星胭脂锦披风,一边笑道:“你倒会享福,躲在这里清闲。”

        梅芫雪因月份已大,已告假不出席除夕家宴。闻言笑道:“不在穆华宫里热闹,跑到我这做什么?”杜沅沅并不答话,只是走上前去,看着案上摊开的秋香色玉纹纸,道:“你这是在画什么?”梅芫雪微微一笑,“闲来无事,画个消寒图,权当解闷。”

        “消寒图?”杜沅沅不由来了兴致,弯下身子,看向那幅玉纹纸。只见纸上早已描画了一枝横斜有致的工笔梅花,大部分梅花仅描了边角,并未填充花色。柔美人掩口笑道:“这是冬至那日起画的,只起了个底子。每日匀染梅花一朵,我算了算数目,全部染过,春天便到了。”杜沅沅拍手笑道:“你可真是冰雪聪明,想了这么个新奇的法子。等回去,我也照做一个。”正说着,忽然隐隐闻到一股幽香,沁人心脾,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觉四处看去,边找边道:“你燃了什么香?这般好闻。”梅芫雪又笑,“你且仔细闻闻,这哪里是薰香的味道。”杜沅沅又找了一回,发现香气竟然是从玉纹纸上的梅花传出的。不觉啧啧称奇。眼睛盯住那梅花道:“莫非你这梅花是真的?”梅芫雪笑出声来,“想不到我们自诩聪慧的沅沅,也有料错的一天。”

        说罢,纤手端起案上一只白瓷素盘,盘内有一汪胭脂色的颜料,杜沅沅这才发现,香气正从那颜料中一丝一丝透出,闻起来说不出的舒服。梅芫雪道:“这是我用胭脂调配的,比那惯常用的颜料是否要好过很多?”杜沅沅奇道:“这是什么胭脂,颜色如此鲜亮,味道也这么好闻?”梅芫雪道:“你那里用的俱都是些好东西,我这不过是内务府发的寻常份例罢了。反正也用不着,不如就染了梅花吧!”

        杜沅沅直起身来,看向梅芫雪,微微叹道:“你素来都不爱这些胭脂水粉,只是,也要对自己好些。我看你近来倒是越发的瘦了。”梅芫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以为意道:“都几个月了,夜夜惊梦,一直睡不好,想是有孕的缘故,也习惯了,不妨事的。”

        杜沅沅看着她苍白的肤色,因脸颊瘦削而显得愈发大的眼睛,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正想问个清楚,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吵闹之声。从窗棂向外看去,庭院内竟然亮如白昼,人声鼎沸,似乎一下子涌进许多人来。只听殿门“砰”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有人直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