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朝会



                                    寅时刚过,天色还是漆黑如墨,英帝便起了身。冬至已过,今日又恢复了朝会。英帝已叫人将朝服送到了怀玉宫中,梳洗后,便从这里直接上朝。

        杜沅沅尽管是睡意浓浓,但依然起身下榻,亲自动手,细心地给英帝穿上明黄金龙云纹朝服,围上青玉银镶的金带。

        英帝看着杜沅沅困倦的神色,心疼道:“何不再睡一会儿?”杜沅沅蹲下身去将朝服上的最后一丝褶皱理平。后退一步,端详了一下,忽然福身道:“皇上天威赫赫,臣妾在这里希望听到皇上今日朝会震慑小人的好消息。”英帝叹息道:“你猜到了。”杜沅沅上前握住了英帝的手,微笑道:“那日太后未能劝你改变心意,必会在朝堂上施加压力。今日朝会,一定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你还需小心行事。”英帝的眉宇间隐隐有了怒色,“朕是天子,他们还能怎样!”杜沅沅眼中有一抹沉思之色,“就怕他们以堂而皇之的理由挟制你。不如……”唇边忽然绽开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先发制人,再攻其不备!”英帝眼中一亮,一脸了悟之色。忽然高声道:“来人,备辇!”

        说罢,轻轻吻了吻杜沅沅的额头。转身大踏步而去。杜沅沅看着英帝的背影,眼中浮起一层忧色。今日朝会,必会因皇后祭天之事,再起争端。尽管她想了先发制人,攻其不备的法子,但朝堂之上,风云突变。很多事也许并不能为人力所掌握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英帝端坐在乾安大殿红木鎏金浮雕九龙御座上,身后用金箔镶嵌的五爪团龙及立水纹闪着明晃晃的金光,更彰显了帝王的尊贵与庄严。

        英帝的目光越过御座两边的香亭、仙鹤、宝象,扫向丹陛下雕龙金砖上分列两边的文武百官。

        大殿上的气氛隐隐有些奇怪,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在殿内渐渐弥散。陆六福尚未宣布朝会开始,英帝便看出,已有几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嘴边不由泛起一抹似是讥讽,又似是薄怒的笑意。很快,那笑意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仍是一张波澜不惊的面孔。

        “冒解元!”英帝看向阶下一个须发花白,身穿紫色纹绣孔雀官服的从三品文官,“你可是有事要奏?”身为光禄寺卿的冒解元一听皇上叫自己的名字,浑身一颤,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躬身道:“启奏皇上,臣听闻冬至祭天,宫中负责主祭的皇后贸然折断了敬献上天的玄天真香。这恐怕是上天示警,皇后失德。请皇上做出决断。”

        英帝面色平静,心中却不由冷笑。他故意挑了光禄寺卿冒解元来开刀,这个冒解元虽倾向于申氏,却最是胆小怕事,拿他做个敲门砖,说不定可以好好地震慑一下朝中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员。

        冒解元说完一番话,心中直在打鼓,他早已经得到了护国公申天罡的授意,今日朝会一定要揪住这个问题不放,但是没想到会被皇上点名,打了头阵。一下子站在风口浪尖上,心中一时没底。说完便深深地埋下头去,眼角却时不时偷偷窥视着英帝的反应。

        只听“啪”的一声,冒解元被吓得浑身一震,急忙抬起头来,见英帝一脸的怒意,拍着御座雕龙的扶手,沉声道:“你堂堂一个光禄寺卿,怎么管到这上头去了。是嫌朕给你的俸禄太低了么?”冒解元险些跌倒在地,心中叫苦不迭。忙跪下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英帝却毫不留情,道:“光禄寺卿冒解元不安守本份,即日起降为光禄寺少卿。下去吧!”冒解元伏在地下,颤微微地说了声:“谢皇上。”浑身似都吓得软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殿上百官一听,冒解元只一句话,便从从三品降为正五品,立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都不再上前,均低着头,默不作声。

        立于众臣之首的申天罡见无人再敢出头,心中暗骂,都是一群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整了整身上紫色纹绣仙鹤一品官服,站到丹陛之下,躬身道:“臣有事要奏,所奏之事与冒大人相同。”英帝一见申天罡亲自站了出来,不得不小心应对,心中虽怒,面上却温和道:“护国公有所不知,皇后之事别有内情,朕正在查证。”申天罡道:“此事无需查证,祭天发生意外,定是上天的示警,为了我大齐的国运,请皇上废后,另选贤德。”

        英帝还未说话,百官之中突有一人站了出来,躬身道:“臣认为不妥。”英帝凝神看去,却是杜子珏,心中不由一喜,道:“爱卿请讲。”杜子珏直起身子,看向申天罡,侃侃而谈,“皇后乃一国之母,岂能为了此等不可捉摸之事便枉加罪名。如此一来,只会损了皇家的尊严,让天下人耻笑。”申天罡没想到杜子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愣了一下,仍坚持道:“皇上,臣也是为了维护皇家尊严,为了我大齐的万世基业呀!皇上,请皇上三思呀!”说毕,便跪了下来。百官中一群趋炎附势之徒,见申天罡以此压住了皇上,马上随声附和,一齐跪了下去。

        杜子珏见申天罡如此,也进行效法,跪下道:“皇上决不可因此而做出废后决断,动摇我大齐国本。请皇上三思!”此时,百官中有响应杜子珏的,便随其一同跪下,殿中一时两方各半,僵持下来。

        英帝见朝中情势如此,暗中一咬牙,断然道:“此事押后再议,朕就以三个月为期,如若三个月内,不能给众卿家一个说法,就依申天罡所奏,废后重立。”说完,有意若无意地看向阶下的杜子珏。杜子珏明白英帝所指,不可察觉地点了下头。

        英帝朝服也不换,便摆驾怀玉宫。怒气冲冲地进了寝殿,解下身上龙袍向旁一甩,大声喝道:“他们哪是在逼朕废后,还不如说是逼朕放权,朕绝不会让他们得逞!”杜沅沅本就等得心焦,见英帝的神情,知道必是朝堂之上争执激烈。起身从案上的五彩竹雀纹瓷壶中倒出盏茶来,莲步轻移,送到英帝的手边,轻声道:“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说不定他们正想借机渔利呢!”

        英帝慢慢冷静下来,沉吟道:“此事已到这般地步,确实不可拖之过久,我在众臣面前已定下了三月之期。如若三月内不能证明皇后的清白,便废后重立。”说罢,看着杜沅沅,眼中闪过决然的神色,“沅沅,我们是背水一战,只能成功。”杜沅沅重重点了点头,“请昊祯放心,沅沅的大哥定能完成所托。”英帝心中涌起些微的感动,低喃道:“沅沅,幸好有你!”杜沅沅甜甜一笑,偎入英帝怀中。轻声道:“沅沅早就说过,我可以一直站在你的身边,与你一同栉风沐雨。”英帝心中感动更深,将杜沅沅环在身前,久久不语。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温柔洒向相拥的两人,显得异常温暖,殿中一时静极。突然“咕噜”一声轻响,似是杜沅沅的腹中响起,英帝不由哑然失笑。杜沅沅脸颊微红,不服道:“人家还不是因为在这里等你,才误了早膳的时辰。你还笑!”英帝一听,忙收起了笑意,命人立刻传膳。

        不一刻,兰兮从小膳房里端来了红豆芙蓉粥、如意卷、莲子糕、并几个爽口的小菜。英帝看那小菜嫣黄碧绿,不觉食指大动,笑道:“来,来,给朕也盛上一碗。”说罢,便自行在案旁坐下。按宫制,杜沅沅只是个从三品的婕妤,并不能与英帝同桌用膳。而每日早朝后,承宸宫中自会备下早膳,只等着英帝回去。此时,英帝心中正是情意切切,只想着两人多呆上一刻,哪顾得上这个。便拉着杜沅沅在他对面坐下,又屏退了布菜的宫女。二人宛如平常人家小夫妻一般,时不时为对方挟菜,话虽不多,却偶尔抬头微笑一下。心中俱都是一片平淡温馨。

        杜沅沅看着案上那样式精致的膳食,忽然想起了尚被关押在内务府中的皇后,便对英帝道:“既然可以缓上三个月,皇后体弱,不如不要押在内务府了,送回凤仪宫禁足便是了。”英帝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杜沅沅抬眼看了看英帝,踌躇片刻,欲言又止。英帝见她神色奇怪,便道:“有话直说便是。”杜沅沅道:“李贵潜逃,太后那边不可能不知。定会加紧寻找,并将其灭口。现今,太后那边虽不清楚我们的举动,应该也能猜到我们会从寻找李贵下手。但那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为今之计,我们不如故意做出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最好让太后那边先放松对我们的警觉,这样行事起来,就便宜多了。”英帝疑惑地看向杜沅沅,“你的意思是……”,只见杜沅沅素手纤纤指向祥萃宫,点了点头。英帝蓦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虽不甚情愿,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不由长叹了口气,将杜沅沅拥入怀中,低语道:“只是委屈了你。”杜沅沅笑笑,不以为意道:“只要能成大事,一时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英帝走后,杜沅沅沉思了半晌,只在纸上写下了一句,快些寻找合适人选。便密密封好,偷偷传给御膳房的刘旺。刘旺果真不负所托,隔天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信送到了杜子珏手中。杜子珏展信读了片刻,心中明白。李贵之事自是又加了紧。

        天业十八年冬,祥萃宫丽妃晋为正一品德妃,距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同时,以带罪之身押于内务府的皇后赵氏,因体弱多病,迁回风仪宫禁足,任何人不得相见。如此一来,后宫中,只有丽德妃的品级最高,加上英帝的频繁招幸,丽德妃的风头一时无两。

        从正二品妃升成了正一品德妃,丽德妃自是志得意满,傲气非凡。与之愈发不可一世相比,太后显然是要沉稳得多。

        对于英帝的举动,太后自然是是心存疑虑。这段日子,她明里暗里窥视着英帝的一切行动。却愈发的看不明白了。自那日朝会定下三月之期后,英帝那边突然没了消息,每日里照常上朝,处理政事,闲时与嫔妃们一块饮酒作乐。近来,竟然与丽妃越加亲近,还擢升了她的份位。反而与怀玉宫里的元婕妤倒没有那么热络了。太后思来想去,皇上那儿也许并没有掌握什么实质的证据,只不过是好强罢了。这个自己一手扶上皇位的皇上,到底还是嫩了些。太后稍稍的放下心来。

        相较于丽德妃的频繁承宠,杜沅沅反而渐渐清闲下来。虽然宫里到处都是猜测和幸灾乐祸的眼光,但杜沅沅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气。旁人见她这样,一时倒也不好说什么。偶尔惠贵嫔来走动,看向杜沅沅的目光中,总含着一丝怜悯。杜沅沅知道,现今英帝如此宠爱丽德妃,惠贵嫔是怕她胡思乱想。但她只一笑置之。这内里的乾坤,只有她和英帝最是清楚。

        丽德妃本就是个招摇的人,英帝如此的恩宠,更助长了她骄横的习气。皇后被禁足,风仪宫如今形单影只,寂寥凄凉。而祥萃宫却华丽锦绣,夜夜笙歌,俨然有取代中宫之势。杜沅沅心中暗笑,姑且就让你再得意几日。

        对于禁足在凤仪宫中的皇后,杜沅沅十分的惦记。不只一次借故从宫门前经过,看着高高宫墙内的飞檐一角,却不得其门而入。暗暗打算,一定要找个机会偷偷入宫一趟,亲眼见一见皇后才能放心。

        天气越发寒冷,接连几日,天上都飘着鹅毛大雪,漫天漫地一片洁白,禁宫内外银妆素裹,妖娆多姿。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新年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