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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真情难付



                                    英帝感到热浪不断向自己席卷过来,空气都已闷得发烫。他猛然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个火圈的中心。四面都是翻卷的烈焰。尽管如此,英帝并不感到慌乱。他心中惦记的还是杜沅沅,如今杜沅沅尚不知下落,他自己又陷入了危险境地,难道这个劫数他真的躲不过?

        就在此时,原本密合的火圈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一条劲道猛烈的水龙直冲进来,一下子便压住了英帝身前的火势,紧接着便跟进一队人马,人人手中都拎着装满水的木桶,一齐泼了过去,火势登时小了一大半。

        英帝见那些人身穿着银灰色锁子甲,正是铁骑营护军的服色,不由喜出望外,知道必是先前派侍卫去搬的救兵到了。便扬声道:“闵文秀、项蓬何在?”话音未落,只见有两人飞速向这边奔来,一边跑一边大声道:“皇上,总算找到了。皇上,臣在这里!”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意。二人尚未奔到眼前,便扑通一声跪倒,俯首道:“臣闵文秀、项蓬参见皇上。臣等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英帝虚扶了一下,声音稳稳道:“不必多礼了,快说说现在各处情况如何?”

        闵文秀、项蓬见英帝虽然深陷火中,却毫发无损,都放下心来。听到英帝如此问来,也明白此时不是多虚礼的时候,便即站起,将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二人见到侍卫出示了金牌,并将前因后果讲了一番之后,吓得三魂去了一半。堂堂天子孤身陷于火场,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恐怕他们陪上九族的性命都还嫌少。当下急忙整兵,带上唧筒水具,几乎是没命地狂奔到这里。此时,英帝已走至火墙之下。众人自然遍寻不着。那搬兵的侍卫心里清楚,皇上必是心急寻找元婕妤,不顾危险,入了火场了。

        闵文秀和项蓬一听非同小可,一边差人灭火,一边向火场里面冲去。好在当夜风势不大,未波及两边的店铺民房,加上救兵人多,不一刻,便已熄了几处主要的火点,余下的零星小火也已不足为虑。众人便加紧寻找,一直寻到最后,才终于发现了英帝,饶是如此,闵文秀与项蓬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英帝对于自己刚刚的生死一线倒是不甚在意,听到火势已经控制,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几人正说话间,那道火墙也已被兵士们扑灭。英帝顾不上再说什么,急忙向刚刚找不到出路的那一端寻去,众人紧紧跟在身后。

        英帝的心提在喉间。这已经是火场的最后一段,上天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恐怕一会就会揭晓。他搜寻得十分仔细,生怕错过了一分一毫。但一直走到了尽头,却仍然一无所获。英帝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难道说杜沅沅已逃出生天,并未在火场之中?

        他抬头向前方看去,禁不住一阵愕然。眼前不同于火场其他地方的混乱景象。一个明显隔离开火场的地带上,躺满了伤者,虽然人数众多,却十分有序。其间有人来回奔走,端水送药,尽管人们面上带着匆忙急迫,但却并不惊惶。英帝心中有些奇怪,这里能有如此的境况必然是有人做了处置,但能在如此紧急关头处变不惊,又能将此地安排得极有秩序之人,也必不是普通的人。

        英帝心中有几分好奇,便派身边的侍卫前去打听,过了一会,侍卫折返回来,禀道:“据说这里之所以如此,完全是一位夫人的功劳。”英帝听说竟是位女子,吃了一惊,心中却蓦然一动,脑中忽然有了奇怪的念头,这位夫人会是沅沅么?便追问道:“那位夫人现在何处?”侍卫道:“据说那位夫人的一个同伴也受了伤,她料理完这里之后,便带着那位受伤的同伴到近处的医馆去了。”既然有同伴,那必定不是沅沅了,英帝的心又沉了下去,侍卫忽然道:“据说那位夫人不仅年轻美丽,还十分的慷慨,竟然以一只稀世的血玉镯给大家付了诊金。”

        血玉镯?英帝一征,临出宫前,依稀记得沅沅的手腕间似乎是一抹红色,莫非真的是她?英帝的心狂跳了起来,去了近处的医馆,那么,他一定要亲眼去看一看,说不定真的就是他的沅沅。

        英帝的目光掠过火场,现在,火势已完全被扑灭,整条街道一览无余。原本的花团锦簇,已变得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烧焦的灯架和灰烬。英帝的眼睛暗了下来,这场变故似乎并不是意外那么简单。他招手叫过闵文秀,沉声道:“你带人将所有伤者送到各处医馆,一应费用全部从内务府支取。”此外……”英帝看向项蓬,“你带人各处看看,给朕查仔细了,一有消息立刻来报。”二人齐声遵旨,自去办理。

        布置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些微的曙色。英帝背着手,看着那条一点一点挣脱黑暗的白光,心中充满了希望,决然道:“沅沅,你等着我。来人!去医馆!”

        此时,杜沅沅和杜子珏正在一家医馆内。

        杜子珏还在昏迷,虽然大夫诊断他只是头部受了撞击导致的昏厥,醒来便可没事,但是,他却始终未醒。杜沅沅不敢再耽搁,便将火场救援之事托付给了在场之人,又找了两名健硕的男子,将杜子珏直接抬来了医馆。馆中的大夫为杜子珏稍加检视,也说不妨事,杜沅沅这才放下心来,便坐在杜子珏的身旁,等待着他醒来。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这个混合着惊惧、焦虑、紧张、痛楚的夜晚,终于随着黑夜慢慢地逝去。新一天的阳光洒到了杜子珏的脸上,杜沅沅的心中生起一股暖意。

        她轻轻试去杜子珏脸上的灰尘,并将他的衣袍抚平。忽然,她的手停在杜子珏的胸前,感到他的怀中有一样东西硌到了自己的手心。她发现,有一角翠绿从他的衣襟里露了出来。杜沅沅慢慢将那角翠绿抽了出来。惊奇地发现,那东西竟是一支翠绿的闹鹅。此时,这支闹鹅虽已被压扁,但杜沅沅仍一眼看出,这正是她昨夜在货摊上舍弃的那一支。看着被如此小心地藏于杜子珏怀中的闹鹅,看着昏迷中杜子珏紧皱的眉头和带着灰渍的面庞,突然间,杜沅沅似是明白了一切。往事如烟,一幕一幕闪现。

        直到今日,她都还记得,杜子珏初遇她时动容神色;熟识后的呵护与体贴;得知她入宫选秀时的无奈与不舍;她离开尚书府时的悲痛与伤心,还有在宫中再度相见时的惊喜与怜惜。以及昨夜,在灯楼倒塌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他飞身上前的不顾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他对她的感情,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妹之情,分明就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倾慕,或者说是爱意。

        杜沅沅惊讶于眼前的这个事实,手中握着那只闹鹅,一直呆坐了良久。对她来说,杜子珏曾经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但是,她的灵魂如今已经寄居在杜沅沅的体内,她就是杜沅沅。因此,杜子珏便是她嫡亲的大哥。也许,曾经他们毫无瓜葛,但是,如今他们已是血亲。尤其是他有着与前世的李翔极为相似的一双眼睛,更是让她将他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大哥。

        但究竟是什么时候起,杜子珏对她有了超乎寻常的感情?杜沅沅看着杜子珏依旧紧蹙的眉头,心头升起了淡淡的忧虑,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相较于原来的杜沅沅,有着太大的不同。吸引杜子珏的,不是杜沅沅,而是李菂,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

        杜沅沅的眼中,已经有了几分湿意。对于杜子珏来说,这样的一条情路,注定是没有尽头的。而这一切,谁都没有错。要真的寻找个错处,也只是上天,如果不是上天开了这样一个玩笑,让她误打误撞地成了他的妹妹。也许,他还是那个清高逍遥的尚书府公子。而今,因为他们的血缘,因为她对他的那份兄妹之情,他们便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而杜子珏无论付出了多少,到头来也只能是情心暗碎,寂寞收场。

        榻上的杜子珏忽然□□了一声,微微动了一下。杜沅沅惊醒过来,急忙将闹鹅依旧放入杜子珏怀中,端正坐好,暗自叹息了一声,眼下也只有故作不知,如若此时捅破这层窗纸,只怕二人今后便无法相处下去了。

        杜子珏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脑中有一刹那的恍惚。忽然感到有一只温热的手在摸自己的额头,转头望去,杜沅沅温柔的笑脸出现在他的眼前。那眉梢,那眼角,那樱唇,俱都是他梦中的样子,杜子珏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发现杜沅沅依旧微笑注视着他。杜子珏忽然想起灯楼倒塌的那一幕,突然间倒坍的高大灯楼,灯楼下挤在人群中的杜沅沅。他猛地翻身坐起,抓住杜沅沅的手,急道:“你有没有事?”

        杜沅沅见到杜子珏对她紧张的模样,心中一酸,这样的深情,自己终究还是负了。面上却强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倒是你,可要多歇息阵子了。”杜子珏这才放下心来,此时方觉头上一阵剧痛,举手试额,脸色转白。杜沅沅知道定是伤口疼痛,忙按住他的手,自责道:“莫要乱动,你的头受了伤。都是我……”,杜子珏止住了她的话头,宽慰一笑,“只要你没事就好。”杜沅沅听了,心中更加难受。

        杜子珏的面上突然转为严肃,迟疑道:“沅沅,我有些担心。”杜沅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你是说这场变故不是意外,而是冲着我来的?”杜子珏重重点头,杜沅沅沉吟道:“我也觉得有些蹊跷,那队舞灯人出现后,无巧不巧,正好将我和皇上分开,接着我便被挤到灯楼之下,此时,灯楼便倒塌了下来,一切似乎是计划好的一般。”杜子珏眼中忧色加深,“定是有人知道了你与皇上会在上元之夜出宫,预先设下了这个局。”杜沅沅点了点头,“这个人一定来自宫内,而且设下如此毒辣的计策,定是恨我入骨之人。”

        杜子珏叹了口气,“宫中危机重重,你万事都要当心。”杜沅沅怕他担心,故意飒然一笑,“我心中有数,倒是你,还是先养好伤要紧。这段日子,恐怕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杜子珏知道她说的是李贵之事,面上显出胸有成竹的笑容,见四周无人注意,低声道:“有你如此绝妙的计策,那件事怎会没有结果!”杜沅沅听到杜子珏如此说,知道他必是有了十分把握,一直为此事焦虑的心也放下了一半,面上禁不住绽开一个舒畅的笑容。杜子珏见那笑容秀丽甜美,宛如一朵含苞盛放的娇艳玫瑰。不觉看呆了眼。两人一时静了下来。

        英帝坐在马车中,心头焦躁不已。刚刚派出去各处医馆寻找的人都已回来,并未找到那位夫人,就连他自己也已经走了附近数十家医馆,也未发现一星半点的踪迹。前面已经是最后一家了,英帝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这里,他不能想像,如果找不到会怎样。眼下,他坚信,那位夫人一定就是沅沅。而他一定能够找到她。

        英帝跳下马车,大步踏进了医馆。馆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在火场中受伤的人,一个大夫正在案前写着药方,旁边的小药童蹲在地上熬着药。英帝仔细看了几遍,别说是杜沅沅,就是一名女子也未看到。他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惶惶然抓不到一点依托,只觉得手心湿冷,满满地都是凉意。

        忽然,医馆内侧对着英帝的一扇青布门帘被人从里面掀了起来,一个女子手里挽着帘子站在门口,道:“大夫,家兄已经醒了,麻烦大夫再来看看,有没有不妥?”

        英帝听着这低柔的声音,浑身猛地一震,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惊喜,似是确定了什么,又疑心是自己听得岔了,便使劲捏紧了拳头,慢慢地转过头去,恍恍惚惚间,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门边,眨着一双如水般通透的眸子,唇畔是醉人的浅笑。

        英帝的心猛跳了几下,欢快得似要唱起歌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冲上前去,只是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那个女子,声音低哑,轻声唤道:“沅沅!”那极低极沉的声音里含着说不尽的缠绵之意。

        杜沅沅本是只盯着那名正在写着药方的大夫,冷不防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猝不及防地望进了英帝甜蜜中夹杂着痛苦的眼里。面上先是一阵愕然,紧接着便是无法抑制的狂喜,不觉松了挽着的帘子,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声音颤抖道:“是你!”英帝痴痴地望着杜沅沅越来越近的身形,使劲点头道:“是我,是我!”不待杜沅沅走近,再也忍将不住,上前一步,一把将杜沅沅揽到怀里。嘴里翻来覆去只一句,“我终于找到你了!”

        杜沅沅紧紧偎着英帝,心中也充满了重逢后的惊喜。这一夜虽短,却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如今失散后能够再度见面,一切恍如隔世。

        英帝在杜沅沅的耳边低哑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这里?”杜沅沅想起杜子珏尚在房内,便将经过大致讲了一遍。英帝听了,不由得一阵后怕。搂着杜沅沅的手臂收得更紧,低语道:“幸好你一切平安。我再不会让你犯险了!来,我们现在就回宫去。”说罢,拉起她便向外行去。

        杜沅沅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大哥还在里面。”英帝松开了手,点头道:“昨夜之事,还要多谢他。不过,眼下亟待解决之事颇多。你先进去道个别,我自会派人将他送回府中。”杜沅沅明白大乱刚过,还有好多事需要料理,况且要查出真凶,必须要抓紧时机,此时确实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依言便点了点头,回身走入房内与杜子珏道别。

        杜子珏见杜沅沅掀帘而出,等了半晌还不见回来,恍惚间听见了帘外的绵绵低语,心中忽然明白,必是那个人已经寻到了此处。不由得长叹一声,是梦终究会醒,如今主角已经登场,自己这个配角是时候该功成身退了。

        杜沅沅走入房内,细细叮嘱了杜子珏几句。刚要举步,又觉得颇为不舍,这一去,又是不知何日能够相见。杜子珏心中也是万分难舍,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杜沅沅鼻中一酸,低低地道了句珍重,便疾步走了出去。再不回头。杜子珏定定看着杜沅沅消失在门后的身影,缓缓从怀中摸出那只翠绿闹鹅,盯视良久,傻笑着摇了摇头,依旧收入怀中放好。

        马车行进在返回禁宫的路上,英帝与杜沅沅偎依着坐在车内。突然,马车震了一下,停了下来,只听外面侍卫道:“皇上,项蓬大人有事启奏!”英帝心知必是派项蓬察勘昨夜之事有了结果,便急忙掀开车帘,看着躬身在马车前的项蓬道:“都查到了什么,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