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洪灾



                                    天业十九年七月孟秋,大齐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天灾。

        连天的暴雨,引发了茵罗江江水的暴涨,终于形成了洪灾。肆虐的江水无度的蔓延,一直淹没了南部沿江地势较低的青渝州十六个县。一时哀鸿一片。

        洪灾邸报上报到京城,朝野震惊。英帝任命杜子珏为巡察钦差,前往青渝五州赈济灾民,安抚民心。又召集亲信大臣,接连几日在祈阳殿南书房内商议对策,书房内夜夜烛火通明,直到天光。

        京城内也是连日阴雨。此时,杜沅沅已怀孕四个月,虽因身形娇小,尚未显怀。但身子日渐懒散,每日里只是呆在怀玉宫内拥被高卧。英帝偶尔偷空来探她,带着青黑的眼圈和不及刮去的胡茬,匆匆叮嘱她几句,又急急而去。

        杜沅沅自然知道英帝都在忙些什么,也明白其中的关系厉害。这一件关系着民生的大事,如果弄得不好,极有可能引起民怨沸腾或瘟疫流行。而且,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也看过不少关于救灾抗洪的报道。因此,杜沅沅的脑中还是有一些救灾的点子。但是,她现在毕竟是一个宫妃,贸然出头,只会背上“干政”的罪名。她当然也不能私下里知会英帝,如此做,说不定会引起英帝的怀疑。一个娇弱的尚书府小姐,怎么可能知道这等水利土木之术。

        杜沅沅考虑了几个晚上,终于让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将所知道的救灾之法,写成短笺,做成三只不同颜色的锦囊,交刘旺偷偷带给了杜子珏。并暗中传话一句,开启锦囊需按一定次序,此中所列,希望能对他此行有所助益。

        杜子珏收到锦囊已是启程前夕,因时间紧迫,未及细看,仔细塞入行囊之内。便带着数人出了京城,因事关紧急,此次南行,一行人均弃车骑马。一路马不停蹄,直奔青渝而去。

        越向南走,雨势越急。杜子珏等人刚进青渝地界,便见房倾屋倒,农田都已沦为泽国。不时可看见扶老携幼逃难之人,到处是一派凄凉景象。

        一行人进了青渝州府涒城,尽管有了心里准备,杜子珏还是被吓了一跳。只见城内挤满了逃难人群,到处一片狼藉。空气污浊,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众人进了设在涒城的青渝州衙,时任青渝知州的张仲远急忙出门来接。杜子珏也不客套,首先问了城中所见。张仲远一脸无奈,“逃难灾民越来越多,条件有限,确实已无法安置。近日,已不断有人病倒。”杜子珏心中一凛,如此境况,只怕会演变成瘟疫。当务之急,恐怕是安置灾民要紧。

        天色已晚,杜子珏顾不得用饭,坐在房内只是凝神苦思。猛然想起临行时塞入行囊之中的那三只杜沅沅所赠的锦囊。不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从行囊中随手取了第一只红色锦囊。凑着烛火,只见那只织锦缝制的锦囊玲珑小巧,针脚细密,做得十分用心。

        杜子珏将锦囊袋口的丝结打了开来,取出一方小小的短笺,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行,页首用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救人篇”三个字。杜子珏急忙细看下文,未及读完,已是拍案叫绝。杜沅沅给他的短笺内所列的全部都是灾民安置之法,除了少数与他不谋而合之外,有些竟然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方法。比如,将患病百姓单独隔离,保证用水清洁,免费施药,以防止瘟疫流行;为流离失所百姓集中搭建临时住所,发放衣物粮食,以安抚民心等等。

        第二日一早,杜子珏便带人在城内依法实施,同时责成张仲远派人奔赴州属各县,照此执行。一连过了几日,虽洪水仍未退却,但民心稳定,未造成大的动荡。

        这边安置了灾民,稳定了后方,那边便是治洪了。杜子珏一连数日都带人查看沿岸大堤。此时雨势未歇,江水汹涌,随时都有再度溃岸破堤的可能。杜子珏毫不犹疑,又取出第二只黄色锦囊。只见这只锦囊内的短笺页首上写着“治水篇”三个字。同样只有寥寥数语,却同样让杜子珏哑然惊叹。“治水篇”里只列了三款,其一是动员全州百姓,号召其自觉筑堤防洪,保卫家园;其二是沿江设哨,做到提前预警;其三是抓紧加固薄弱堤坝,防止造成大的水患。

        杜子珏越看越是讶异,这上面所提的桩桩件件,俱都合情合理。而且从“救人篇”和“治水篇”相结合可以看出,杜沅沅的侧重点放在了民心上面,一个深闺女子竟然能参透这一点,俨然有一国之君的风范。杜子珏对杜沅沅愈发迷惑起来。

        如此过了半月,青渝州内虽然也有小股水患,但大的洪涝势头已经基本遏制。又盘桓了几日,眼见诸事已料理完毕,杜子珏开始打点返回京城事宜。返程前夕,杜子珏整理行囊,无意间发现竟然还有一只锦囊尚未开启。前两只锦囊都已经发挥了奇效,这最后一只绿色锦囊不知要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杜子珏细心地将锦囊内的短笺取出,依旧是一手蝇头小楷,只是上面却是写给他的几句话:

        大哥,你如能看到此锦囊,必是诸事已定,即将返京。沅沅在这里先行恭贺。回京后,皇上必会重加封赏。

        沅沅知道大哥对所赠锦囊心存疑惑,这些都只不过是偶然所得。重要还在于大哥的全力施为,沅沅实在不敢贪功。此事,就权当是大哥一人所做吧。

        此次能有助于大哥,沅沅幸甚!

        大哥珍重,他日京城再见。

        杜子珏看着手中的短笺,久久不语。他自然明白杜沅沅这第三只锦囊的用意,不想让他人知道她为水患出了力。他虽然有些疑惑不解,却也尊重她的决定。但同时对杜沅沅也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女子,不仅胸有丘壑,做了如此大事还不想居功,不要说强过一般女子,就是普通男子也是自愧弗如。这样的女子,让人心生仰慕,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杜子珏将三只锦囊仔细收好,眼中露出浓浓的期待,沅沅,此次你如此助我,待我回到京城,定回还你个惊喜!

        杜子珏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已是日暮时分。他并未回府,径直进宫求见英帝。英帝闻听杜子珏已回了京,急忙召见。青渝的情形杜子珏早已以邸报形式上报了朝廷,英帝自是大喜过望,早就想好好嘉奖一下这位年轻有为的臣子。

        杜子珏进了祈阳殿南书房,先行了君臣之礼,英帝上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对他在青渝的功绩自是大大勉励了一番。杜子珏却未见一丝自骄之色,与英帝谈了片刻,忽然道:“除了水患之事,臣还有一事上奏。”说罢,眼光瞟向一旁侍立的太监和宫女。英帝见此情景,知道杜子珏必是有事密报,便屏退了众人,和杜子珏在祈阳殿南书房内谈了多半个时辰。待紧闭的书房门打开,众人发现,英帝的脸上竟然是喜悦和愤怒掺杂的神色。

        杜子珏告退出了宫。英帝直接摆驾去了怀玉宫。人还未进殿门,便忍不住嚷道:“沅沅,你大哥杜子珏又立了一大功。”杜沅沅正半倚在贵妃榻上,捧着一本书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见英帝如此兴奋地从殿外进来,抬眼笑道:“大哥青渝水患治理得不错,前些日子不是说过了要封赏了么?这有什么稀奇!”英帝上前坐在杜沅沅身边,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这内里的乾坤,你又怎会知道。”说罢,便将杜子珏刚刚在南书房里的密报说了一遍。

        原来,青渝州地处大齐最南,乃是膏腴富庶之地。只是地势较低,屡遭水患。朝廷年年拨下堤坝整修费用,堤坝却年年损毁。工部每年的勘报只说目下修堤方式不足以抵抗洪水。但谁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真正的原因只有简单两个字:贪污。

        时任青渝知州的张仲远是申天罡的门生。此人才学平平,却最会溜须拍马,如今挤到这个从五品的位子上,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上任后,便东挤西挪,誓要将买官的损失全都补上。日子一久,便将主意打到了修堤的银子上。朝廷年年拨款,累计下来,足有百万之巨。张仲远便将这部分银子全部据为己有,对外却宣称堤坝已修。工部虽有微词,奈何有申天罡做为后台,也不敢妄动,时间一久,便成了今日的境况。

        杜子珏到了涒城后,一门心思扑在治水之上,并不知晓真相。只是这张仲远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准备了稀世珍宝,金银珠玉,亲自送到了杜子珏的房中。杜子珏一见之下,自然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三查两查,便查出了端倪。

        杜沅沅听后,惊疑道:“上次你不是给申家留了情面,怎么此时又将他们牵扯了出来?”英帝淡淡一笑,眼中却是异常严肃,“我确是给申家留了情面,可是他们却仍不安于室,私下里到处结交朝臣,当我全然不知,我又岂能听任他们暗自做大而不闻不问。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

        杜沅沅暗自一叹,申家终究还是亲手毁掉了自己。她想了想,仍有些迟疑道:“这法子真的能一举击溃申家么?”英帝道:“朝臣最怕的便是与‘贪’字扯上关系,何况这次青渝水患,朝野震惊。牵扯如此之大,只怕申家再也脱不了干系了。”杜沅沅一边点头,一边却暗暗心惊,这些朝堂上的政治戏码,的确是自己所不能猜度的。

        彼时,申氏已大不如前,又关涉到如此巨贪之案。一番查究下来,无疑雪上加霜。中间枝枝蔓蔓,牵连无数。一个权倾一时的豪门贵族就此猝然崩塌。

        英帝终于留了最后的情面,并未族诛,除宫中太后外,申氏一族全部贬为庶民,迁居西北苦寒之地雁州,终生不得再回京城。如此一来,曾经绵延三朝的申氏之势便被连根拔起,而困扰英帝数年的外戚干政也终于彻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