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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石脂水



                                    杜沅沅一下子清醒过来,难道是失火了!她猛地坐起身来,英帝道:“莫怕!是山下别苑走了水。我已派了人下去察看。这里地势高,应该不会有事。”杜沅沅脑中纷乱,总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头。便急急问道:“走了水?怎么会突然走了水?”说着,便要起身。

        英帝安抚地拍了拍她,面上也是十分疑惑,“现时还不清楚,你在这里安心等着,莫要乱动,我出去看看。”说着,便站起身来。杜沅沅心中恐慌,拉住英帝的衣袖,担忧道:“你,你要小心些。”英帝笑笑,转身出门去了。随即,房门外传来英帝的吩咐声,“保护好贵妃和荣国公主,出半点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杜沅沅听得英帝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眼见窗外依旧火光耀眼,再也按奈不住,起身冲下榻来。刚拉开房门,便见碧痕领着一众宫女、太监笔直地站在门前。杜沅沅目不斜视,径直向外走去,碧痕慌忙跟上,急道:“娘娘!”杜沅沅脚步不停,“本宫只到拢月楼上看看。”碧痕无法,只得暗示身后宫女取来天水碧束绫斗篷,自己一把抓过,紧紧跟上。

        杜沅沅沿着游廊,向左转进了后院,沿着木阶上了一座红色木塔。当初在兴建云中小筑时,也许是考虑到了它特殊的地理位置,故专门在后院依山建了塔楼一座,楼高五层,每层环绕开窗,专门为了观景。杜沅沅上了五层,凭栏而立,山下别苑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此时的千液苑火光冲天,朝北向的数个楼阁已湮没在了熊熊烈火中。从上面向下望去,隐约可见火场四周人影幢幢,偶见白色的水柱扬起,显然是禁卫们在救火。只是火势太大,再加上掠过的山风,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仅仅是控制而已。不一刻,火场中的几座楼阁便已渐渐倒塌。拢月楼距离火场虽远,却仍能隐约听见苑中传来的哔啵轻响,闻到炙人的烟火气息。

        杜沅沅仔细辨别着方向,心忽然就沉了下去,那被烈火吞噬的楼阁中,其中的一座就是鬓雾凝霜阁,关押刺客活口的地方。此刻,整座楼阁已陷身火海,里面就算是关着十个活口,恐怕也早已被烧成了齑粉。而在鬓雾凝霜阁旁,火势一样猛烈的则是鬓雾凝霜阁周围的苔枝缀玉馆、莹玉轩和翔凤居。翔凤居,正是皇后安置的地方。

        一股寒意慢慢浸透了杜沅沅的心底,皇后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这些日子以来的按兵不动、云淡风轻,原来都是为了今夜的一击中的。

        千液苑靠山临水,本不容易燃起如此大火。但别苑内不仅蹊跷地起了火,而且火势还如此的猛烈,一定是有人纵火所致。但无巧不巧,起火地点就围绕在鬓雾凝霜阁周围,纵火的主谋显然就是皇后。而皇后竟然不惜将自己居住的翔凤居一道烧掉,不能不让人佩服她的心机。

        皇家别苑内里起了大火,并不是平常小事,查究起来,可能会牵连无数。皇后住得如此之近,也一定会引起众人的疑心。但是,翔凤居一道被毁,这一切就大不相同了。试想,有谁会舍得加害自己呢?此刻的皇后一定是早已安全无恙,更机巧些,说不定会受些轻伤。而这个如此简单的苦肉之计不仅解除了活口泄密的危机,还彻底撇清了她的嫌疑。这一轮的博弈,自己竟是又落败了。

        杜沅沅的手狠狠砸向横栏,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呼。杜沅沅猛然回头,一个宫女正站在楼梯口,显是见到了杜沅沅刚刚拳击横栏之举,正吓得噤若寒蝉。站在一旁的碧痕上前斥道:“贵妃娘娘面前,怎么如此冒失?”杜沅沅见是小筑内的随侍宫女,便压下心头怒火,一脸平静道:“什么事?”那宫女定了定神,微一福身,“皇上回来了,皇后娘娘也一同来了。”

        杜沅沅扶在栏杆上的手蓦地收紧,恍然觉得一阵刺痛,低头望去,一根春葱似的指甲已硬生生折断。她抬起手来,对着断甲处的血丝轻轻吹了口气,面上忽然浮起奇怪的笑意,施施然向楼下走去,边走边道:“既然是皇后娘娘来了,还不快些,否则,要说本宫没有礼数了。”看那样子,竟真的似一个好客的主人,洒扫了前庭,迎接贵客一般。碧痕也不敢答话,和传话的宫女一道跟在身后,走下了拢月楼。

        云中小筑的前厅里一团忙乱,英帝面色若有所思,坐在正中。下首坐着的皇后,鬓发散乱,面色苍白,只穿着家常水丝镶金的袍子,袖口上还带着点点血迹。一旁站着太医,还有一群微有些惊慌失措的太监和宫女。

        杜沅沅走进厅来,还未见礼。英帝已站起身,亲自将杜沅沅扶到铺着锦绒绣垫的椅中,低声嗔怪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怎么又到处乱跑。”杜沅沅微笑,“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好再呆在房里。”目光忽然瞥到了皇后的情形,心中虽连声冷笑,面上却惊诧道:“姐姐这是怎么了?”皇后苦笑,“本宫、本宫也不知道,就见那大火忽然就,就烧起来了……”皇后拍了拍心口,眼圈一下子红了,神色间满是惊怕和委屈。英帝目中微有怜惜之意,向一旁的陆六福道:“带皇后去歇息吧,好生照看着。”

        宫女们将皇后扶起,向后院去了。杜沅沅看着皇后的背影,娇弱无依,颤抖如风中的叶子,若不是她早已猜到其中的关键,几乎就要相信皇后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耳边传来英帝的一声叹息,“难为她了。”又向陆六福道:“皇后贴身的宫女和太监如今都未活命,你去看看,先给皇后娘娘指派几个,暂且先用着,待回了宫再挑些好的。”杜沅沅听那话里充满了对皇后的怜悯,身子微有些发僵,缓缓转过身来,强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姐姐她好像受了伤?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胆子?”

        英帝听着杜沅沅接连的疑问,并不答话,上前轻轻将她抱起,径直向后院而去。杜沅沅不觉住了口,柔顺地偎依在英帝怀里。沿途遇见的太监、宫女神色自若,恍若不见。

        英帝将杜沅沅放到锦榻上,在她身后塞了只绣垫,盖好水墨夹金绒被,自己也在榻旁坐好,方才道:“我赶到时,别苑内正燃着大火。连同翔凤居、莹玉轩、鬓雾凝霜阁、苔枝缀玉馆在内的四处楼阁全部卷入火海之中。”杜沅沅心道,看来自己所看的并无差错。耳听英帝继续道:“当时,众多太监和禁卫正在救火。我心中急迫,旁的不说,皇后还在翔凤居内,看这样的情形,只怕已是凶多吉少。谁成想,竟发现皇后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仅是手臂受了轻伤。陪在一旁的太监说,是大火刚燃起时,有人听到了翔凤居中传出呼救声,才冒死冲入救出来的。”

        杜沅沅暗忖,皇后早已做好了诸般打算,又怎会让自己出事。不愿再听皇后的装腔作势,便问道:“这场大火到底是因何而起的?”英帝神情严肃,“据救火的太监说,火势是三更时分从苔枝缀玉馆中开始燃起的,很快便波及到了周围。”杜沅沅低叹,“这一场火烧得如此之巧,竟然将鬓雾凝霜阁也一并烧了,那里面关的活口只怕是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英帝若有所思,“我也是如此想法,便在火场仔细查问了一下。有从苔枝缀玉馆中逃出的太监说,是馆内当值的小太监起夜时撞翻了殿内悬着的垂珠宫灯,掉落的烛火引燃了通梁帐幔。而今夜正巧刮着东南风,很快火随风势,一发不可收拾。”

        杜沅沅听后怔怔出神,皇后制造的这一场意外,时间拿捏之准,机会寻找之巧,实在是匪夷所思。除了一个合理的火灾引子,竟然还懂得利用天象。风向东南,正好与苔枝缀玉馆、翔凤居、莹玉轩、鬓雾凝霜阁走向一致。而苔枝缀玉馆最先起火后,先引向翔凤居,接着着是莹玉轩,最后是鬓雾凝霜阁。这样一来,一切都做得再自然不过。想着便长长一叹,自语道:“怎么会是这样!”

        英帝以为她对此次的突然失火还有所怀疑,便道:“现时火势已被控制,想是已无大碍。我已严令查究,若是有人故意,总会查出些线索的。”说着,看了看窗外,天色还未亮。一边便将杜沅沅身后的绣垫抽走,扶她躺下,一边道:“你身子尚未复原,还是好好歇着。这些就不要劳动你的心神了,照顾好你自己才是正经。”杜沅沅笑,“你怎么越来越罗嗦了?”英帝只笑不语,却依旧坐在榻边。杜沅沅忍不住道:“你为何还不去睡?”英帝摇头,“等你睡熟,我还要出去看一下。”杜沅沅知道他必是不放心苑内的情形,也不再劝,径自闭上眼睛。

        过了一刻,她还未睡着,却听见耳畔传来轻轻的鼾声,睁眼看时,只见英帝的头歪靠在锦榻的一侧,竟是已睡熟。杜沅沅心中一软,知道他已疲累异常,也不出声,只起身扶过他的头,靠在枕上,盖好绣被。自己也紧贴着躺好。

        杜沅沅又躺了一刻,却始终无法睡着。她想着皇后一次次的得逞,心中宛如堵了块大石,禁不住暗暗发恨,难道真的就这样让皇后支手遮了天不成。她看了看窗外,光线已逐渐暗了下去,大火显然是慢慢熄了。这时,她的脑中倒想起一件事来,此次别苑内的四处楼阁失火,原本也不是普通之事,而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若是到火场周围看看,说不定会发现些什么。想到这里,便推被而起,悄悄走到房门前,叫进碧痕,低声吩咐道:“你去沈太医那,就说这场大火扰得本宫睡不好,让他配些宁神丸来。”碧痕领了命,径直去找沈毓。

        这场凑巧烧毁了鬓雾凝霜阁的大火,沈毓当然也同杜沅沅一般想法。众人忙着救火时,沈毓或远或近地窥探了一回,更坐实了心中的那个想法,皇后开始行动了。碧痕来传话时,沈毓并没有睡,而是在闭目凝思。他也在奇怪,皇后究竟是通过何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的目的。当他听到碧痕说贵妃娘娘受大火困扰,而要宁神丸时,立时便明白了杜沅沅的意思,便对碧痕道:“你先回去,等我配好了,就给娘娘送去。”

        碧痕刚走,沈毓便换了件轻便的衣袍,轻手轻脚出了门,向火场方向去了。

        杜沅沅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英帝早已不在她的身旁,显然是一早便到火场去了。她翻身坐起,守在一旁的碧痕立刻叫进伺候盥洗的宫女。杜沅沅一边净面,一面问碧痕,“皇后那边可有动静?”碧痕摇摇头,“皇后娘娘自昨夜进了房,一直没有声息。据刚分派到皇后娘娘身边那个叫惜巧的说,皇后娘娘一直在沉睡,想是受惊过度了吧。”杜沅沅冷哼一声,沉睡?只怕是在静观事态的发展吧。

        盥洗过后,房内的大案上已摆好了早膳。碧痕道:“皇上留话,请娘娘先用。”杜沅沅点头,刚刚坐到案前,房门外忽然传来禀报声,“沈太医给娘娘送宁神丸来了!”杜沅沅的眼睛微微一亮,道:“让他在厅里等着,本宫这就过来。”

        沈毓托着个丝绒小盒,站在厅里,神色安闲。碧痕扶着杜沅沅走了进来,到椅中坐好。沈毓刚要说话,杜沅沅忽然看了一下碧痕,碧痕心领神会,立刻招了招手,带着厅里侍立的宫女和太监鱼贯而出。

        待门阖上,杜沅沅才看向沈毓,“你可是配好了?”沈毓点头,将手中的小盒打开来放到杜沅沅的面前,杜沅沅伸头去看,却见里面的缃黄绫布上果真是两只朱红色的丹丸。不觉微有诧意,低声道:“这是宁神丸?”沈毓摇头,,微笑着取出丹丸,抽掉里面的绫布,露出下面的夹层,是半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杜沅沅抬头看了一眼沈毓,见他确定的神色,便又低下头去,仔细去看。

        只见那东西边缘极不规则,应是什么物体的一部分。其色乌黑,有的地方却又露出星点的银白,显然是受烟火熏烤后变成的。而它朝上的一侧似乎还覆着一层似黄似黑的凝膏。杜沅沅离得近了些,鼻端隐隐闻到了一股腥臭之气。“这到底是什么?”杜沅沅问沈毓,沈毓沉吟着,“这是臣在翔凤居的废墟中发现的,应是银器上的一块。而这层凝膏,若是臣猜得没错,是石脂水。”“石脂水?”杜沅沅一愣,忽然想起,现代的石油在古代的别名就叫做石脂水。

        原来,翔凤居中竟然藏着石油,那么,昨夜的那场离奇大火也就解释得通了。一定是皇后借助了石油,才造成了那样大的火势。但是,皇后是从哪里得到的石脂水,又是如何在如此严密的监视下,不仅将其偷运进了翔凤居,还制造了这样的大火?皇后,到底是怎样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