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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奇  -書∧  網十哥和三哥家的老大去了喀爾喀蒙古,他今天要九哥去西寧!接下來是誰?我、八哥!不但我們兄弟,連我們兄弟的門人都已經殺得殺,流放的流放!您出去听听,現在就是街頭小民,說起他繼位當夜突然鎖拿數十官員,連家人數千都直接流放往打牲烏拉的慘狀,是些什麼好話兒?額娘!您還不說句公道話兒麼?”

        情勢突然,連我都不禁抬頭看著這一幕,允掀起了所有的簾子,太後原本就在生氣,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嚷嚷,臉都白了,扶著炕桌,一手撫心,被小宮女在背後捶了一陣,才顫巍巍問一句︰“這可當真麼?”

        “這還有假?今兒朝會上所有官員都听見了的,現在不知道在下去怎麼議論呢!他要九哥去西寧!還讓年羹堯那個狗奴才看起來!要殺要刮,也不能這麼折辱人哪!額娘!您如今是太後了,您說句話兒!我是不會由得他折辱的!要有那麼一天,皇阿瑪還在乾清宮呢,我鑽進去隨皇阿瑪入地宮,找皇阿瑪問個清楚!”

        太後畢竟年紀大了,哪經得起一個大男人在耳邊這麼吼?瞪著眼,苦著臉,手指捏緊了炕桌邊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周圍宮女太監顯然也是看慣了這種場景,乖乖縮在各個角落里,大氣也不敢出,我突然覺得有些看不過眼,頭腦一熱,忍不住說道︰

        “十四爺,沒瞧見太後老佛爺身子不適嗎?這麼嚷嚷驚嚇了老佛爺,您就忍心好過?老佛爺要是有個病了痛了的,您還能找誰訴苦去啊?”

        我一開口,四周突然安靜無比,後面傳來後宮女眷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宮人們更是瞠目結舌的看著我,允轉身發現是我,呆了眼看了幾秒鐘,像是一時不知該怒呢還是該把我怎麼樣。

        反正今天怎樣都是逃不過的,豁出去了,我把心一橫,也跪直了盯著他。

        允眼珠一轉,背著太後的臉上飛快掠過一個冷笑,突然俯身抓我的腳,口中道︰“凌兒!你怎麼跪在這里?腳上的傷怎麼辦,還不快起來?”

        我本是跪著的,被他一拽腳,就坐在地上了,他也蹲下身一手扶著我,還真的演起戲來,惟妙惟肖︰“凌兒!四哥連養心殿都不讓我進,我知道你被他關在那里,卻只能干著急!他有沒有為難你?腳上的傷有人照料麼?……”

        又是捏我的腳踝,又是上下打量我,真得不能再真了,那麼幾年也沒看出來,他居然是個天才演員,我咬牙瞪著他,連反抗都忘了。

        “凌兒,我求過太後幫我帶你出來,她老人家一直不答應我,現在老佛爺跟前,你說,在西寧時,是不是我每天親手為你包扎腳上的傷,是不是我親手為你搽藥酒按摩接骨?你說呀!”

        “……是。”還能說什麼呢?

        後宮女眷們突然有誰竊笑了一聲,立刻引起一陣嗡嗡的議論。

        他越發得了理,又向太後說道︰

        “額娘,四哥他今天又下令捉拿了一批官員,您知道誰也在里頭嗎?他要抄了江寧織造曹家,就是皇阿瑪當年的孫嬤嬤家!曹寅曾隨皇阿瑪馳騁沙場,那是咱皇阿瑪的老家奴了,咱們兄弟自幼是曹寅看著長大的呀!他說曹家虧欠庫銀,誰不知道那都是皇阿瑪幾次南巡花掉的?可憐曹家全族,自隨咱大清祖龍入關以來,世代兢兢業業,輔佐咱大清江山,從未有過大的不是,就讓他這麼說抄就抄,全族傾覆了!老臣們人人自危,無不寒心哪!額娘您說說,皇阿瑪在乾清宮他能睡得安穩嗎?”

        他這又演起了悲情戲,但其中的實情不容忽視——曹家自不用說,那位康熙皇帝的孫嬤嬤,也不是一般的乳母,而是康熙幼時教禮儀規矩的嬤嬤,相當于幼兒園啟蒙老師。由于皇阿哥一生下來就要抱離母親身邊,這種教引嬤嬤相當于半個母親的角色,對康熙的影響和感情當然非同小可。康熙親政以後,孫嬤嬤的丈夫曹璽在織造任上去世了,他就讓孫嬤嬤的兒子曹寅繼續擔任這一美差,曹寅死後他又任命孫嬤嬤的孫子曹再任織造,曹死了,孫嬤嬤還在世,康熙竟又破例讓她的一位佷孫過繼到曹寅名下,還當織造!所謂赫赫揚揚上百載的望族,就是這樣了。出于對紅樓夢的興趣,這段公案早就爛熟于心,今天乍一听到真的發生了,我也和殿內眾人一樣,暫時驚呆。

        春寒(下)

        一個這樣的官職由一家人世襲四代,已屬史上罕有,康熙六次南巡,四次住在曹家,更是盛極難繼的繁華盛景,曹寅還在世時,連胤兄弟們見了都要恭敬執禮,所以從皇室宗親、朝中官員到山野百姓,無不深知曹家的獨特榮寵地位,在種種大事上唯其馬首是瞻。只是,曹寅早在康熙四十幾年時,就向康熙說過“八阿哥人品貴重,深肖皇上”,死前還著力推舉“八阿哥堪為太子”……一言蔽之,是個不折不扣的“八爺黨”。

        一眼掃去,殿內眾人無不默然變色,顯然,上至太後,下到小宮監,每個人心里都很明白這是為什麼,以及,這意味著什麼。

        允這出戲也算演到絕妙了,妙就妙在其中大半是真的,連悲憤之情,也確可感到出自肺腑,這樣,夾雜其中的假話、假意,就完全無人懷疑。

        他自己顯然也很滿意這個效果,看看眾人沉默的臉色,換了個悲戚的語氣︰

        “太後,他在做什麼,您都看見了,您也知道,現在宮內宮外無不流言紛飛,說原本是……所以他一登基就全城戒嚴,所以他最後讓他那個狗奴才叫狗兒的,只給我十萬大軍每次供應三天的糧草,十萬雄兵困在關外,卻被年羹堯帶著三千人在後面逼著我獨身連夜回京,連我身邊這麼一個說話的人兒都搶了去……額娘你想想你十四兒的處境,現在就算我再韜光養晦,外間流言卻難止,他終會……除了我這個禍根的!”

        “不……兒你在說什麼糊涂話呀?不會的!”太後之前臉色慢慢的有些發青,好象是呼吸不暢的樣子,听到這里已經是老淚縱橫。

        “額娘!我原本就不想做什麼皇帝,西邊又有叛亂了,只要讓我帶著凌兒,胤願和九哥一起流放,仍回西寧去,浪跡天涯,戰死疆場,馬革裹尸,也比不明不白冤死在他手上強啊!”

        這些話要表達的意思是很在情在理的,不要說太後,連我這個旁人也听得悚然動容。只是,仍想通過太後施壓,讓他回去帶兵,足見其復起的野心未泯。

        太後現在已經完全被她小兒子的一番言語揉搓成一個手足無措的母親,抹了一陣淚,先示意後宮女眷們走。

        香風陣陣,從我身邊踩著花盆底兒至少過了有十個女人,這奪夫之恨可恨得緊了,胤不多的後宮妃嬪居然應該來得這麼齊——不要以為我不在意就是一點不放在心上,他的那拉氏、鈕鈷祿氏、年氏、馬氏、齊氏……我可都已經能數上來了。

        她們走後,太後才想起我︰“叫她外面跪著去。”

        被太監催著,腳卻有些麻,險些沒能站起來,允眼見太後被自己說服,態度松動了,一下又變成了一個孝子,跪在母親面前執手輕喚,哪還想得起來剛才對我裝的痴情形象?苦笑一下,軟著膝蓋移到外頭接著罰跪去了。

        春寒料峭,黑心太監又指給我一個偏殿與正殿之間走道的地方,跪在冷硬光滑得冰一樣的青磚地上,北方本來就風大,穿堂風一刮,跪也不容易跪穩,搖搖晃晃了一陣,只好悄悄把手藏在袖子里撐著些地,人很快就凍僵了。

        朝會已經結束了,但按照我多日“听政”的經驗總結,胤應該還在忙著留幾個上書房大臣下來寫旨並敦促實施,不太可能指望他很快發現然後來解救我,但我還是滿知足的,身在京城、皇宮,身處眾人權力與愛憎的旋渦,沒有過幾天甚至幾年才被人在什麼井里發現尸體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

        胡思亂想抗著寒風,突然一個小太監踏出殿門左右看看,然後匆匆跑過來,從袖子里往我膝蓋下塞個軟墊,小聲說︰“秦主管已經去稟報皇上了,主子忍著點兒……”

        話音還沒落人已經走了,鬼祟而伶俐,倒好笑的,雖然不知道哪里又有一個“秦主管”,但迅速把膝蓋移動到軟墊上,頓時又覺得可以忍受上一陣子了。

        沒忍多久,允出來了,抬頭正好看見他陰著臉想著心事,但嘴角是有一絲笑意的,他們母子的密謀顯然做出了什麼對他有利的決定。

        允站在門口想了一小會,又邁步似乎要走了,左右看看時才發現一旁還有個我,這下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踱著步子過來,慢慢說到︰“哪個黑心宮人眼色也不會看,把個皇上眼前的大紅人兒放在風口上凍著,你腳確實不好受凍的,起來罷。”

        “這跪,是奉了太後之命的,謝十四爺好意。”我不動。

        “哦?凌兒惱了?呵呵……走吧,別倔著了,你如今在深宮里頭,四哥又不讓我進,見也見不著的,難得瞧見一次,總不能放你在這跪著不管吧。”

        “這麼說來,還真對不起十四爺一番好意了,連九爺都能不止一次的到養心殿來,進前後殿如入無人之境,十四爺真是費心了。”

        “哦?”他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八哥九哥自然不同,只是他們也不提攜一下我這個弟弟,倒真要去問著他們了。你還跪著說話?我可不敢當。再者,怎麼說,你腳上的傷也是我親手調理的,要是又凍壞了,不是糟蹋了我那麼多日子的辛苦?”

        一想起那大半年時間里,他每天不嫌藥膏之髒污,換包扎之麻煩,直到治好傷為止,我立刻心軟了,當時那傷若不是落在他手里,後果堪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