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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不論出于什麼目的,他對我有過很大的幫助,的確是有恩于我的。

        “十四爺,說起我受傷那些日子,若沒有你照料和療傷,真是不堪設想,感激之意,長存于心。眼下這些事情,凌兒都瞧在眼里,我以雙腳發誓,真心奉勸十四爺一句︰不要讓人給利用了。”

        允低頭看看我︰“你是說八哥九哥?”

        “不管是誰,對皇上的登基不滿和意外的,絕不止您一個人,但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把你十四爺推出來做那個與皇上直接對立的人,為什麼?這不是您策劃的吧?您只知道被這些人的傳言煽動起憤怒,有沒有想過這些話頭為什麼流傳這麼快?宮內秘聞竟為街頭巷尾所熟知,說得好象那些小民都曾親眼得見一樣真?”

        “哼……那是因為這都是真的,如此駭人听聞,自然傳得快。”

        “十四爺,在西寧我就曾笑過你,總想著一件事,快要走火入魔了,現在一看,可不是的?你已經被心里頭的恨蒙了眼。且不說別的,你三天兩頭這麼來鬧著太後,眼看太後身體也不好,為著你,自然要與皇上慪氣,皇上更是個剛毅的性子,想定了的事情,軟硬不吃,這麼下去,太後還不早晚會氣壞?正如剛才我在里頭說的︰要是太後有個什麼,你還能找誰去?”

        他背著手往遠處看了一陣,才說︰“這麼說來,我就該對他俯首稱臣,從此拼命韜光養晦,做個逍遙王爺?……你還是在為四哥做說客。”

        “不,十四爺,凌兒十年前就這麼對您說過︰願策馬仗劍,優游山河,我敬十四爺是君子,不願見到十四爺……歧路窮途。”

        “歧路?……窮途?……呵……這十年看下來來,你還不知道?就我們兄弟,生來就沒個回頭路,連四哥也是。就算我肯罷手,四哥能罷得了手嗎?”

        看著他好整以暇的偏頭看看我,重又掛上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明知了自己的高貴身份才越顯得低調親切的笑容,似乎在問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我無言以對。

        “但你說的也是,太後有年紀了,身子也不好,只是,就算我不來,太後又能多安寧呢?……倒是你這件事兒,算我想岔了,連累你沒意思的,我去向額娘收回就是,你放心,今後我不會再提。”

        現在才說這個,還有什麼用?關于胤的謠言中,好色、連兄弟的女人都不放過這一條已成眾口鑠金,而我,永遠都不可能幻想在後宮中擁有什麼清白的聲譽了。這于事無補的安慰,他也許只是為了對得起我給他的“君子”之稱。

        允示意他的隨身太監扶我起來,頗費了一點時間才扶我走到柱子邊站穩,容珍那奴才早就不知哪去了。

        剛站定,允已經慢慢走到正殿前第一道儀門處,就響起“皇上駕到”的通稟聲,他的背影立刻僵硬了,雙腳站定,卻絲毫不移動佔著正中間大道的位置,那姿態警惕敏感,讓人聯想起野獸在即將對敵時毛發豎起、蓄勢待發的樣子。

        胤很快就出現在視線中,神色疲乏,身後只跟了李德全,看見他的十四弟擋在路中間也沒有停下匆匆的腳步。兄弟二人眼神各自正視前方,胤從允身邊擦肩而過的瞬間,氣氛緊張如白刃相見,仿佛他們之間的空氣里有看不見的火花迸閃。

        胤直接去見太後了,允走了,我回到養心殿,幾個老女人居然在那里“視察”,商量著如何“收拾”後殿,以便過兩天就讓皇後和年妃搬進來住,領著她們的正是容珍。

        既然她們視我為透明,我也不用跟她們客氣,自己坐了下來倒杯茶喝,一邊想著,沒想到胤和允兄弟兩個關系居然已經緊張到這樣子,就是和最大仇恨的“皇八弟”,表面上也是和和睦睦的兄弟友愛景象呢。還有這一去見太後,正撞上太後被允軟硬兼施煽動起的氣頭上,怎麼能好好說話呢?

        那幾個老嬤嬤大概是宮里有些年份資格的,容珍對她們之恭敬,比對我這個主子更甚,看到我不動聲色,她們幾個偏偏就往我西暖閣來轉。正在聒噪,小太監又報“秦公公”到了,一見之下,果然是胤帶著見過一次的敬事房總管秦順兒,听說在胤登基之前就很“忠心稱手”的。

        宮內奴才,最得勢的說起來是離皇帝最近的六宮都太監,人稱的總管太監,李德全現在的官職。但官差兩品的敬事房總管太監,卻是在勢利的後宮中更炙手可熱的位置,不但後宮起居飲食都由他們經手,還可執掌宮女太監的生殺,甚至一些不得寵的妃嬪的處置,也是由敬事房直接負責。比如主子說打五十大板,剩下的也就不太在意了,這時若敬事房太監願意,不到五十大板就直接將人打死,還是被打完五十大板的人卻起身還能直接去做事,時常是全憑敬事房太監的意思。

        這下熱鬧了,秦順兒隔簾向我磕頭請安,這邊卻幾個奴才在我身邊對我視若無物。畢竟是老人兒了,尷尬一陣,幾位嬤嬤笑嘻嘻的出去和秦順兒客氣起來,向他解釋起了來意,反倒沒了我什麼事。秦順兒和她們也很客氣,執禮甚恭,但一說到“收拾西暖閣”,就公事公辦的向她們交代道,這里是皇上欽點的居所,布置都是按皇上意思,連一根線也是皇上看了才能進來的,若“收拾壞了”,恐怕皇上不會高興。

        慢慢的氣氛有些僵持,說到底她們代表的是太後的意思,放不下架子,最後妥協的結果是,秦順兒親自陪著她們“先看看”,再回去向主子討主意定奪。

        宮女打起簾子,我微笑目視秦順兒微微點頭,感謝他剛才在慈寧宮的照顧,此時也不便說話,他又恭垂雙手一躬身,才隨嬤嬤們進來。

        隨便轉了一圈以示完成任務後,她們由秦順兒送著往外走,客套間還不甘心的說著︰“咱們回去稟報太後老佛爺,看她老人家的意思,不過這幾天罷,皇後娘娘必定是要搬過來的……”

        “朕還沒冊封皇後呢,哪兒來的皇後娘娘啊?”

        還是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話有用,眾人如聞晴天霹靂,立刻噤聲跪下,參差不齊的磕頭呼“萬歲”。

        我也連忙迎出去,胤臉色比剛去慈寧宮時更差,險峰峻崖後黑沉沉的孕育著一場暴風雨是什麼情景?相信眾人都感受到了這平靜語氣下的“低氣壓”。

        結結巴巴的嬤嬤們說不清楚,秦順兒幫著簡單的解釋了一下,胤似听非听的,踱到我剛才坐的西暖閣外間窗下,拿起茶杯就著我喝剩的茶要喝,我連忙伸手捂了一下,水已經溫了,于是輕輕把杯子從他手上取下來,示意身後的容珍去換熱茶。

        “  啷”一聲,胤把手邊的杯盞往地上一掃,全殿人連我在內無不嚇得渾身一震。

        “朕忙了半天下來,連口熱茶也沒得喝!倒有一群奴才在朕住得好好的西暖閣指指點點?嗯?誰給你們的膽兒?!你們也想讓朕在紫禁城住不安穩?”

        胤在太後那一定踫了不小的釘子,此時生硬陰冷的語氣里有隱忍的怒火未消,幾個嬤嬤嚇得呆了,伏在地上只知道磕頭求饒,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容珍雙膝一軟也跪了下去,干脆抖抖的趴在地上去揀碎瓷片。
        胤氣得無話可說,又騰的站起來在室內來回踱步,因為嬤嬤們剛看過,幾進內室的簾子都還沒有放下來,他隨步邊走邊看著,好象還在想什麼,站在大座鏡旁邊,突然停住了,朝里面指著︰“誰把朕囑咐掛上去的畫兒弄壞了?”

        里面只有一副畫,就是鄔先生所作,那副踏雪賞梅的,我也過去一看,只是畫掛得歪了、畫紙有些細小的褶皺而已,可能是打掃清潔的宮人疏忽也不一定,他這是心情不好拿事情發作嗎?我還從沒見過他這樣子,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好,他已經朝身後一揮手︰“跟你們怎麼交代的?掌嘴!”

        眾人還在發愣,他轉身又指著秦順兒︰“你在敬事房就是這麼當差的?掌刑太監呢?還不給朕把這幾個眼里沒王法的刁奴拖下去掌嘴?”

        這才反應過來的幾個老嬤嬤立時哀叫連天,求饒一片,隱隱听見有人在說“太後”的字樣。

        “有多叫一聲的,既多掌十下!還敢在朕跟前稱太後?朕倒要問問你們怎麼服侍的?竟讓閑雜人等天天鬧得太後寢食不安!太後要是有個什麼,朕拿你們殉葬!”

        秦順兒看看胤臉色,往身後一揮手,幾個太監進來把老嬤嬤們往外拖時,胤手指往地下一點︰“還有她。”

        四個老嬤嬤連容珍被拖了出去,“一、二、三……”唱刑太監揚著尖細的嗓子開始唱數,夾雜  里啪啦的掌嘴聲就在外面響起。宮內女眷通常不施杖刑也就是“打板子”——因杖刑中為避免作弊,都要扒去衣服,亮出脊背和下身直接受刑,清朝極其封建,自然不能這樣“有傷風化”,所以宮女和嬤嬤會受到正式由敬事房掌刑並記錄的唯一刑罰就是掌嘴,皮肉之苦自然厲害,更是極大的羞辱,這幾個老嬤嬤本來年紀就大,看樣子平時又是有些地位的,這樣一鬧今後還怎麼在宮內處事?

        胤絲毫沒有就此喝止的意思,沒說要打多少,就只能一直打下去,我又無法忍受了,小聲試探︰“皇上?”

        “唔?”胤還在板著臉想心事,見我叫,看看我又看看外面,先抬手示意我不要說話,自己回頭吩咐道︰“走走走,都給朕弄遠點,這麼鬧著養心殿還辦不辦事了?從現在起,每個人再掌嘴五十,秦順兒要親自瞧著。”

        只是把她們拉到這里听不見的地方去受刑?眾人走後,我連忙向他說︰“那幾位嬤嬤上了年紀,再打下去怎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