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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凌兒會跟你這等人閑話?——呸!別以為那時候我年歲小就不知道你干了什麼下作事兒!真是龍生九子子子有別,我竟攤上你這麼個兄弟!專使那些黑心污爛的卑鄙手段害人,皇天有眼,你就不怕現世報!”

        胤臉上微微變色,收起笑容︰“十七弟,你還年輕,說的是氣話,做哥哥的不跟你計較,但你可不能總是這麼冤枉人哪,九哥知道你惱我,也一直沒得機會向你解釋,但勤嬪娘娘……”

        “你再敢提我額娘名號半個字!”胤禮額上青筋迸現,被血染得殷紅的劍尖轉眼就直逼到胤前胸。

        我正詫異,胤禮怎會失態至此,原來是內有隱情——這兄弟兩人顯然還另有一段極大的仇怨。平日的胤禮,豐神俊郎、文采風流,人稱“小八爺”,眼下卻怒發沖冠、七竅生煙,那樣子恨不得立刻生吞了眼前的“九哥”。

        原本躲在一旁的侍衛和太監眼看事態惡化,忙一哄而上阻攔胤禮,胤低頭一笑,不再理睬他們,重新轉身看著我︰

        “我要去西寧了,凌兒……節度使府後花園對嗎?四哥總不能連你住過的屋子都不準我住吧?”

        “什麼?”就算已經知道了歷史的走向,這個消息還是很突然,這場較量是怎樣分出了高下的?

        “你還在這里做什麼?敢隨我到皇上面前說理去?!”胤禮手中的劍被一個侍衛搶了下來,被太監架著胳膊仍瞪紅了眼向他九哥怒吼。

        胤很慢很慢的後退,終于微微一笑拂袖轉身,看也不看胤禮,從他身邊大步走過。

        “蒹葭淒淒,白露未?。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AK蔞?又    雷棖矣遙凰縈未又    鷦謁  b……”

        不知什麼時候起,霧已稀薄,胤悠悠吟唱,步上橋頭,一個身影立于橋上,在他前方凝立睨視。

        胤禮也跟了上去︰“十三哥!他……”

        胤祥目光微動,胤禮不再說話,一跺腳追著胤而去。

        “凌兒。”

        宮人侍衛如鳥獸散,胤祥在身邊輕聲喚我。

        茫然看看他,他神色認真得像在對我進行科學研究。

        “我……沒事,只是,有點……迷惑?……”

        相對無言,耳邊重又響起樹梢婆娑風聲,鳥兒在枝頭啾囀鳴啼。

        “霧清了,日頭要曬起來了,回去罷。”

        ……這就是他的結論?

        一抬頭,胤祥也走了,侍衛和宮監正簇擁著他上橋而去。

        霧果然都沒了,春日溫煦的陽光重又淡淡穿過樹枝,灑在身上,圓明園的景色魔術般清晰的浮現回來,遠處的湖岸,腳下隨風輕擺的草,身後覷眼觀望我的如意和高喜兒。

        那白霧氤氳的混沌呢?一切褪去得太過迅速,我簡直無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一場幻覺。

        *****

        注?這些都來自于前章注過的《雍正朝編年》,史料原載。這一部分,無論雍正還是乾隆都沒有必要改動,應該是比較可信的。這已經是非常文言化的官方語言了,可見當時雍正被八爺黨勢力掣肘,無法施展拳腳的程度,和他的極度憤怒。

        流光(上)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雍正皇帝終于可以啟程,率王公大臣送大行康熙皇帝靈柩至遵化皇陵下葬。

        在這前一天,胤啟程前往西寧,在聖旨中被怒斥的勒什亨和烏爾陳兄弟與他一道被發往——都由粘竿處侍衛“陪同”。至此,雍正皇帝賦予“粘竿處”這個特殊部門侍衛的特殊權力開始為朝野上下所注目。

        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康熙皇帝的大禮又必須盡快進行,胤臨行前一天忙得沒有合眼,但他居然沒有忘記他的承諾,于是我順便見到了坎兒。

        我差不多已經忘記了這件事,胤的安排讓我有些愧疚——真是小心眼!我“隨便”問問而已,他居然耿耿于懷?

        與坎兒這一面,見得很不是味道︰在懷念情誼,問候別後多年冷暖的同時,他也讓我了解到,他已經是滿籍,身世甚至可追溯到滿族入關之前——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誰是“坎兒”。

        默默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圓明園春色慵懶,他卻正揣著滿腹心機走向雍正年間復雜萬端的政治迷局,這樣一個來歷神秘、品級不是最高卻暗中幫皇帝掌握一切的滿族官員……他說他連李衛都不能再聯系了,但卻一直在默默關心、甚至幫助李衛、鄔先生……和我。

        想到那種無處不在的視線,我的感謝,多少有些勉強。

        坎兒確實已經不在了。這樣也好,至少我不必為他擔心,因為他已經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胤安慰我說,他可以在御輦上眯一會兒,就啟駕回宮了,他要從那里履行一系列儀式後帶領王公大臣們出發。

        胤剛走,阿依朵就到了。裕親王也要去遵化,我卻把他府里的當家福晉也叫到園子里陪我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問她︰“你丟下自家不管,每天來陪我,裕親王會不會不高興啊?”

        “哪輪到他不高興?他巴不得多討好討好皇上呢,你在園子里還不知道吧?前幾天皇上說八爺籌備聖祖爺大禮葬儀時把什麼東西弄得不好,罰八爺在太廟前跪了一夜呢!”

        這事誰能不知道?那正是胤氣頭上的幾天,“命管工部事之廉親王允及工部侍郎、郎中等跪太廟前一晝夜”,天下皆知。

        但我還是不明白︰“這和裕親王有什麼關系?”

        “嗨!原來你還不知道?他不就是人說的‘八爺黨’?我看到的就只有聖祖皇帝最後那段日子,他和八爺九爺十爺,還有那幾個官兒,都經常往來,還時常去八爺府上待上一天……”

        原來如此!我偷偷打量她也有一陣子了,看來是真沒把什麼放在心上。政治婚姻,沒有感情是正常的,難得的是阿依朵向來心胸開闊,又能干聰敏,毫無那些不必要的善感和小心眼,讓我覺得可親可愛之余,還多了由衷的敬佩。

        “老莊親王博果鐸死了,雖無嫡嗣,但族里有的是子孫輩,揀一個過繼不就是了?皇上卻平白無故把十六爺過繼給莊親王,也太牽強了,不合祖宗成例不說,這不等于革了莊親王這一族的爵嗎?誰都能看出來皇上的意思,皇上生氣,也堵不住人家心里這樣想,沒用的……”

        阿依朵搖搖頭,饒有興致的像在說別人的事兒︰

        “前些日子,皇上把老安親王的兩個孫子,吳爾佔和色爾圖也革爵了,還發回盛京叫人看起來,你想啊,八爺跪了、九爺十爺走了、老莊親王、老安親王……”
        “你家裕親王也不久了。”我也學她的語氣,點點頭。

        “就是這個道理,還有個簡親王,听說正找幾位親王在商議,每個人湊十萬兩銀子,捐給皇上,以解西邊軍事又起,國庫空虛之急……”

        “沒用的,皇上一定會說,這些銀子不是民脂民膏就是從國庫掏出去的,還給朝廷是應該的……”

        “呵呵,我猜也是——不管那個,反正動不了我的銀子。老安親王岳樂最有意思,他是八爺的岳父,干脆什麼也不做了,銀子也不捐了……”

        “對,要麼魚死網破爭一把,要麼干脆等死……”我嘆息道,“就算遣盡家財,或出家為僧,也解不了半分皇上心頭之恨。”

        “……真的?他們兄弟之間到底都干過些什麼啊?”

        阿依朵奇道,偷看我。我知道她一直對我和胤,甚至和他們兄弟過去發生過什麼很好奇,也不理她,拂開路邊低垂的柳條,說︰“他們干過什麼,還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嗯……為勉強抵消一些外間說皇上對兄弟刻薄的話頭,年歲小的阿哥爺們就沾光了,居然把莊親王這個鐵帽子給了十六爺,十七爺因為剛剛封了郡王才不久,不好立時再加封,皇上就封了十七爺的額娘,聖祖皇帝的勤嬪陳氏為勤妃,今天剛下的旨,還有……”

        “對了,阿依朵!”這個疑問一直在我心中沒處解答,我立刻打斷她,“勤嬪陳氏……那個,現在是勤妃?不,勤太妃,以前發生過什麼?和九爺有關系嗎?為什麼十七爺說起這個就恨不得殺了九爺的樣子?”

        “哦,對了!十七爺剛剛在這里鬧了九爺一場——我听府里一個老嬤嬤說過那件陳年舊事︰不知是康熙五十幾年,十七爺的額娘,那年不知怎麼突然在宮里自縊死了,一時有好多說法,但都和宜太妃,就是九爺的額娘脫不了干系,而且還說是九爺十爺在里頭幫著宜太妃使了什麼手段……你也知道的,這些奴才最喜歡駭人听聞,添油加醋,那些離奇的就不說了,總之……”

        “總之與九爺和宜太妃有關是一定的。”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馬場,我回望郁郁蔥蔥的林苑。宜妃在康熙眾妃嬪中家世顯赫,是最有來歷的幾個之一,據說還素來受寵,加上那時八爺黨勢力如日中天,九阿哥權勢炙人,想想九阿哥那時的樣子,就可想象宜妃在宮中的氣焰,而勤嬪位份低,出身也很一般,唯一可依靠的兒子十七阿哥年紀尚幼……所以勤嬪就成了紫禁城中無數冤魂中的一個。

        想到胤祥的母親敏貴妃,胤的母親良妃……她們生命中真正寧馨喜悅的日子到底有過幾天?這些蒼白的名號到底有何意義?嬪、妃、貴妃、皇貴妃……僅皇後,康熙就有四位之多。

        “阿依朵,你知道嗎?紫禁城里女人的死法,喜歡懸梁和投井,得享天年的,多郁郁死在冷宮,所以宮里的太監宮女甚至後妃都個不外傳的習慣︰晚上絕不在宮中四處亂走,就是白日里,也絕不一個人去井邊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