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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是個魔頭還差不多。這是我的宿世冤孽、我的心魔。”

        胤番外(十九)

        康熙五十六年,西邊準噶爾部又開始不安分起來,特別是阿拉布坦佔領西藏之後,立刻吸引了在黑暗中苦苦摸索的眾人視線。皇阿瑪派了侍衛色楞,會同就近的西安將軍額倫特率軍前往平叛,原是個想要速戰速決的意思,不想色楞立功心切,過于冒進,于康熙五十七年初春,在西藏全軍覆沒了。

        這一下,戰事就變得分外重要了,準噶爾部若長時間控制西藏,就有可能借黃教煽動蒙古各部脫離我大清統治。皇上對于準噶爾部一而再、再而三騷擾邊疆的狼子野心,以及喀爾喀蒙古盟主、大札薩克策凌暗中相助準噶爾的貪婪,恨得咬牙切齒。皇阿瑪一生中曾經三次御駕親征,至今雄心不滅,人到老年後,對于一統疆土,給後世留下完美聖名就更加在意,他老人家自己年事已高,御駕親征是不可能了,而早年那些皇上能放心將全局戰事托付的大將也都已故去。幾乎可以肯定,誰會成為這次平叛的大將軍,誰就是晚年的康熙皇帝最信任、並且寄予重望的人。如果這個人是我們兄弟中的一個……

        我與八哥踏著厚厚秋葉,漫無目的走著,前面是離京郊白雲觀不遠的一處市集。

        “皇上的旨意明天就明發天下了,我主管禮部籌辦出師大禮,今兒皇阿瑪當面許了我和十四弟,出師禮用正黃旗  、親王體制,隆重至極,十四弟這就該稱大將軍王了,他這次順利出征西疆,我心中總算是落定了一件大事。”

        “有意思的是,四哥今兒居然這樣干脆,公開支持十四弟……”我看看八哥,出來時我們特意換了尋常打扮,錦袍玉帶,更顯得他面如霽月。

        “呵呵,九弟,我明白你的意思,誰沒有這個疑惑呢?連十四弟自己,不也不敢相信,一再來找咱們兩位哥哥拿主意麼?……”

        “拿主意?主意是要拿,但只要能做成這個大將軍,四哥的用意今後總還有時間可研究,我只當十四弟是來表表心跡而已。”

        “嗯,自打大哥、二哥、十三弟圈禁到如今,你瞧四哥不聲不響,是個什麼章程?十四弟辦差也有這幾年了,這大將軍一當,誰知又會有什麼章程?世事如棋,局局履新……”

        他嘆道︰“誰叫咱們生在帝王家呢,謀定而後動吧,從今起,咱們需得能謀急策……”

        前面漸漸喧嘩起來,八哥皺皺眉,叫過在身後遠遠跟著的人︰“去看看去,張德明怎麼弄的,白雲觀又不是那等給村婦愚民燒香火的地兒,怎麼弄得這樣煩亂不堪?”

        少時,張德明一溜煙兒跑出來,在道上就遠遠跪下磕頭,一邊派小道士去驅散人群,一邊將我們從清靜的山門迎了進去。

        原來這里來了個游方道士,因為算是同門道友,張德明就讓他在觀中暫時歇腳。這道士有一套自己的簽詞,最善給人掣簽解惑,在此地無意中為幾個人抽簽算命,竟個個解得十分準確,回去後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聞名而來求簽,也無一不中。最近,居然連不少官宦人家也托人前來,以至于人來人往,熱鬧不堪。

        “哦?這麼有意思?反正是為消遣來的,你別走露了我們兄弟身份,讓他給我也解一解簽瞧瞧。”我隨口說到,八哥一直在想著什麼心事,也不置可否。

        果然親手搖了一支簽,喝著茶隨手展開來看,寫的是︰

        羌笛咽,憶王孫,

        俯仰望斷京華煙。

        凝眸是,江山緲,

        心隨天冷,瘞花情遙,

        皇圖霸業濁酒澆。

        為誰素手,殤魂縈繞?

        這里頭不知哪句話讓我心中模糊似有所想,一時不由發呆。八哥見狀,也拿過去瞧,念了“羌笛怨、江山緲、瘞花、殤魂”等句,臉上勃然變色,將其往地上一擲。

        那道士不過四十來歲,相貌十分平凡,見“貴人”生氣,並不懼怕,跪著揀了簽紙一看,才微微驚訝,卻不看八哥,而是看看我,磕頭道︰“貧道自創這套簽不過千余簽詞,游歷華夏各方,這一支簽,竟還是第一次被抽到……”

        八哥似乎根本不願再說起這個,遂冷笑︰“什麼混帳東西,堆砌幾句四不像的夢話,就敢到處招搖撞騙。”

        “是是是,爺教訓的是,此簽無解,此簽無解,貧道告退。”

        那道士毫無懼色,卻極干脆的磕頭說著,簽也不收了,逃避什麼似的迅速退了出去。

        這一下,八哥更為不悅,沉下臉來︰“掃興。九弟,咱們回吧。”

        八哥在前,出門時,我重新看了一眼那簽詞。握著手中玉人兒,這詞兒好像要讓我看見許多事情,想要走近些、捉摸清楚時,卻又煙霧一樣散了。這不過是一轉念,走出白雲觀,我已經把它丟在腦後。

        就在這年,康熙五十七年冬天,隆冬十二月,十四弟進駐西寧後不久,從我府上推薦到他大將軍王麾下的胡師爺突然親自替十四弟送信兒回來了。他已經到了我府中,我與十弟還正在八哥府中賞雪。

        滴水成冰的時節,地龍燒得過于暖和,八哥的書房中必須大開著四面的窗透氣。兄弟三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自然冰凍好了洗淨的瓜果,正好佐以熱得滾燙的酒,就是在天家,也是難得清閑受用的一刻。

        “胡師爺?”我和八哥不約而同的滯了一滯。

        “十四弟,指定胡師爺,專給我送信兒?”

        我站起來要細問,但傳信兒的不過是八哥府管家,知道問他無用,轉而改為吩咐︰“立刻去,把胡師爺和隨他從西寧過來的所有人、所有東西,連馬匹,一起帶到八哥府上來,就算一只從西寧帶回來的蟲子,也別漏下。”

        看他從沿湖鏟淨了雪的石徑上招呼家丁侍衛遠去了,八哥向我問道︰“九弟,胡師爺此行,之前可有什麼預兆或信兒?”

        “沒有,絲毫沒有。老十四會不會是在裝神弄鬼?”

        “不論是什麼,馬上就會清楚了。”

        胤番外(二十)

        胡師爺再踏進這間暖意融融的書房時,掛著一個恍若隔世的做夢似的表情,他身上裹著著冬日行軍的粗毛頭圍、腿圍,手和臉上皮膚凍得不知皸裂了幾層,紅紅黑黑慘不忍睹,帽沿上還掛著細細的冰凌。

        我和八哥交換了一個眼色,親手端起一杯酒,舉到他面前︰“呵呵,老胡!辛苦你了!趕緊先喝杯熱酒,暖暖身子!”

        老胡遲鈍的接過酒,才想起要推辭,待要跪下,腿腳又僵得跪不下去,我看他手指生滿凍瘡,紅腫得跟胡蘿卜似的,想起從前在我書房,一雙執筆作畫的書生手,吟風弄月,何時吃過這等苦?惻隱之心頓起,認真按他坐下,替他灌進滿滿一口熱酒,吩咐小丫頭來給他搽藥膏。八哥也揚聲吩咐好好款待護送他從西寧過來的軍士們,擾攘一陣,無關人等都摒退了,胡師爺依然在低頭猶疑。

        “老胡!”我喚他。

        “啊?!”他一驚抬頭,見八哥正微笑目視他,又轉頭往整面通透的大玻璃牆外擔心的瞧瞧,才一口氣說起來,倒像是在下定決心卸掉什麼包袱似的。

        “十四爺說無意中得了件寶貝,不敢獨藏,要小的畫上兩幅畫兒,親自送回到九爺手上,九爺瞧過之後,還請八爺、九爺代十四爺他請四爺也來瞧瞧。”

        “寶貝?還要給四哥看?什麼稀里糊涂的?十四弟鬧什麼鬼呢,趕緊拿來看看!”十弟已經不耐煩的伸手去拿。

        胡師爺從胸前包袱鼓鼓囊囊取出一個打著蠟封和大將軍王火漆印的硬牛皮筒,見十弟要拿,竟回身縮了一縮,又見十弟尷尬、愕然、惱怒的空著手在半空,才扶著牆要跪下,戰戰兢兢的說︰“十爺恕罪!實在是大將軍王吩咐了,這畫兒要瞧著九爺親手打開,不然軍紀論處哪!”

        十弟還要發火,一直在一旁看著的八哥忽然親自起身去扶他,笑道︰

        “胡先生,才闊別幾日啊,就這樣疏遠了,十弟是什麼樣兒的你還不清楚?何必如此呢?你如今在大將軍王麾下,軍紀整肅,自然和從前在九弟府中的規矩不同了,我們省得!先生請起來安座。”

        胡師爺看看八哥親切和煦的舉止,眼圈兒一紅,卻不敢再坐,把那牛皮卷雙手托給我,委委屈屈站到角落去了。

        親手啟了蠟封,取出兩卷未曾裝裱的畫,再無它物,十弟瞪了一眼胡師爺,從我手中一把抽去,嚷嚷道︰“這時候我看得了吧!九哥我替你開……”

        “好好好,什麼要緊的寶……”我搖頭一笑,重新端起茶杯,十弟卻看著畫兒愣了。

        八哥也從十弟手上取過其中一幅畫,展開才一半,竟呵呵笑了。

        “九弟,這次十四弟果真是揀到寶了,還不趕緊來看看?嘖嘖,不知在哪里吃苦來的,美玉蒙塵啊……”

        這話听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十弟將手中那幅畫轉向我。只看上一眼,心中恍惚,手中茶杯已落地。

        “——老胡這只筆!”

        茶盞跌在厚厚的地毯上悄無聲息,我面前攤著這兩幅畫,第一個念頭是責怪胡師爺的手筆︰“這畫只得其形,她的神韻要是有個一兩分,你便是大國手了……”

        我明白這不是論畫的時候,但我無法容忍有人因筆力不足,讓她的模樣有任何玷毀。

        用了幾天時間,細細盤問胡師爺所見所聞的全部情況,我和八哥的人得了這樣大範圍的方向,再查,一切立刻清晰起來。

        “看來凌兒這些年藏在喀爾喀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