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借着黄昏最后一缕阳光,我目送着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高地消失在林线里,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挥手,谁都明白:走的人,留的人,最终面对的都是新一轮的死亡,新一轮的痛苦。夜幕迅速占领了整个空间,我,还有身边的七个汉子将与脚下这片浸透战友鲜血的高地共存亡,随着夜间值班火炮轰然的炸响,漫长的守防日子终于开始了。

        作为班长,也就是这个高地的最高指挥官,其实我并不清楚自已真正应该作些什么,19岁的年纪,担起这一片国土的确有些免为其难的感觉。南疆的夜静秘而燥动,阵地前沿时而传来闻所末闻的声响,虽然轻微但是却令人心惊胆战;我将全班分为四个小组,三个小组负责三个方向的警戒,一组则做为机动组担负支援任务。

        7月16日,我决定将阵地收缩到高地主峰地带,依靠前后二道战壕重新构筑了防御工事,并利用主屯兵坑道加深加挖了一条副坑道和若干个猫耳洞作为防御的最后凭障。中午,连指又来电,要求重新确定火力诸元,以便炮火可以准确及时地提供支援,并称,午后将有军工前送给养与弹药;我要求,军工前送时多送防步兵定向雷,我将重新设置雷场,并封锁废弃交通壕。连指同意请求,并再次要求加强警戒防止越军趁夜偷袭。下午三时许,我军工由侧后摸上高地,被哨兵误认为越军偷袭,险些酿成惨祸。四时左右,越军清水方向炮阵地向我662.6高地实施炮火急袭,营指要求各阵地作好战斗准备。五时许,我组织高地人员在前沿重新布设两个雷场,并用定向雷与炸药包重点封锁废弃交通壕,六时二十分左右撤回阵地。当夜无战事,午夜,我军炮火对当面501高地及清水一线越军干扰射击十分钟,并以重炮覆盖501高地表面阵地,越军炮兵零星反击三十多分钟,我高地落弹数枚,末造成损失。

        7月17日至18日中午,战区相对平静,高地当面无特殊敌情,哨兵方小所发现501高地越军三人沿山脊线向我高地前沿摸索前进,我呼唤营属炮火拦阻射击二次并对501高地炮火急袭一分钟,越军一死二伤窜回该高地,尸体丢在结合部附近,我向连指汇报,连指指示:密切注意越军动向,做好围尸打援准备。

        午后14时左右,越军对我高地开始炮火准备,并有重炮对我高地主峰实施覆盖射击,与此同时,前沿观察哨发现越军一人沿501高地左侧雨沟向结合部运动,判断越军企图夺回死尸,我高地组织轻重火力对该越军实施覆盖射击,将其击毙于结合部中线位置。越军炮火随即加大密度,越军阵地一挺重机枪对我高地展开压制射击,为了避免伤亡,除留下观察员一人外,我高地其余人员撤入坑道防炮,我呼唤连指机枪火力控制高地结合部,以防越军再次抢尸。

        14时50分左右,662.6高地枪炮响,我指挥班组战斗员进入战壕备战,此时,越军约一个班的兵力已经越过中线向我高地侧翼迁回过来,越军炮火开始延伸并对邻近的我军其它阵地进行压制射击。我判断越军仍为抢尸而来,即命令一二战斗小组原地控制结合部,第三战斗小组加强一挺轻机枪监视越军动向,并向连指请示:要求上级炮火压制越军阵地及炮兵阵地,我军相邻阵地为我高地提供火力支援。连指同意请求。

        15时,我军重炮群开始对越军当面各阵地以及纵深炮阵地实行压制射击,已进入我高地前沿的越军除留下几人对我高地监视射击外,其余人员迅速向结合部靠拢,再次抢尸。我命令一二战斗小组对其进行拦阻射击,第三组除机枪对越军监视人员展开压制外,其余人员加入一二组重点打击越军抢尸士兵,同时,662.6主阵地两挺轻机枪也加入了战斗。战斗持续半个小时左右,越军在付出两死三伤的代价后被迫撤回其阵地,至此,越军总共在高地结合部位置遗留下死尸四具,重伤员一人。

        越军抢尸不成,随即对我高地实行更为猛烈的火力打击,营指判断越军会有更大规模的报复动作,命令各阵地加强防御随时准备越军反击。

        下午16时30分左右,越军炮火减弱,观察员报告:越军高地无特殊迹象,越军死尸仍在原位置。

        高地在经受了一个下午的炮火打击后,已经变的面目全非了,第一道战壕被炮火摧垮几乎无法辩认,左侧机枪掩体被重炮掀翻了个,阵地上一片狼籍,所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看来我这班长确实不好当,越军的顽抗意识并没有因为惨败而丝毫减弱相反却因为不断伤亡而变的更加疯狂了。山风吹散了凝聚的硝烟,不远处越军的尸体在草丛中玩味的时隐时现着,我无法分清他们的样子和年龄,看惯了死亡,任何生命的终结都显的有些不真实了,在意念里打死一个对手就和打死一头野兽没有多大分别;“头,还有活着的!”透过望远镜我也看清了那个活着的人,与我们一样年青的脸庞,一样的肤色,  一样的头发,如果换上便装,那么就和国人没什么两样了,只有他的军服标识着他的身份,几发子弹穿透了他的躯干,或许已经击碎了脏器,他的喉节仍在有节奏的蠕动着,一股股暗黑色的血从微张的嘴里溢出来,他的死亡几乎就是马上的事情,但他的手仍然挣扎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要不要给他补上一梭子!”方小所激动的嚷着,我没有回答,望远镜继续巡梭着这个越军伤兵,终于我看到了他的手指向的终点,那是一个不大的皮匣子,所不同的是上面标着大大的红十字,与我军卫生员背的一样,他是来救这些人的!他为了救这些死者而死的!虽然是敌人,我的心里仍然泛起了一丝潮意,他与我们一样也是忠勇的军人,战争把我们推到了一起并做着残酷的杀戮,这是我们都无法选择的。“给他一枪吧,利索一点!”

        安静,枪响,安静。

        望远镜里的人停止了一切动作,子弹结束了他的痛苦,可我们的痛苦呢?

        入夜,越军的炮火突然猛烈起来,  弹着点基本集中在我纵深地域,连指来电话:越军严密封锁了我军后勤供应路线,叫我高地做好反冲击准备。

        夜八时,照明弹起来了,前沿如同白昼一般,  结合部里越军尸体仍然横陈在哪里,来自越军阵地的枪弹不时覆盖着周围的大地,  我知道,越军也在防止我们出来抢尸。我军100迫击炮对着阵地前五百米距离进行着标定的射击,  炮弹有规律的由东往西自下而上敲击着山体,早已习惯了炮声的士兵们依旧做着各自的事情。

        我蹲在坑道里写阵地日志,  忽明忽暗的烛火随着炮声有节奏的颤动着,伍麻子依在弹药箱上拧手榴弹盖:拧开一枚,拔出拉火环;再拧开一枚,拔出拉火环;满洞着游走着他那低沉尖酸的声音:一枚,二枚,三枚------方小所趴在我身边睡着了,这年青的家伙今天下午一口气打了六个机枪弹链,看他咧着的嘴,一定是梦到啥好东西了;左侧猫耳洞里也传出了隐忍的呼噜声,间或有一两声低迷的梦厣。洞外,炮击仍在继续,并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我想此刻对面的越军也一定做着与我们一样的事情,一天的激战,一天的疲惫,人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

        “轰!”近距离的爆炸,一股劲风夹杂着浓烟忽然涌进了坑道,紧接着外边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以及惊恐的吼叫声。“起来,越军偷袭!”话间末落,我已经连滚带爬的窜出了坑道,刚才的爆炸是越军投过来的炸药包所致的,爆炸仍在继续,越军已经爬到了战壕边缘,随着弹道划过的光亮,首先印入我眼中的是一个刚刚翻过警戒哨的越军,他是那样的矮,矮的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人!来不及开枪了,我一头撞进那团正在慢慢站真身子的黑影,旁边传来更大声的吼叫,终于听清了,那声音是我派出来的警戒哨兵,他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有帮我?身子低下的人好有劲啊,我几首按不住他,他的手想干什么?为什么一直努力往腰部摸?枪声,更激烈的枪声;手榴弹,更猛烈的爆炸声;一切都是近距离的,我无法注意思想,被我扑住的人挣扎的越发历害了,我不停的捶击着他的头他的脸,手上粘乎乎的,是血么?耳朵里捕捉到的尽是枪是爆炸声还有边上哨兵的吼叫声,人呢?战友们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帮我?我的枪早摔到了一边,我想起了胸前的光荣弹,我快没有力气了,可低下那人却仍然显得如此有力量,一瞬间,我想到了死,与被我扑住的人同归于尽!为什么他一直不发出声音,或者他也如我一样想到了死,他一直用劲往下移的手一定也是在找那枚可以结束彼此生命的炸弹---忽然,我看到了一双手,不,是两双手,两双手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按住了被我扑住的人,又有一双手,这双手上来就掐住了低下那人的脖子,反抗还在继续,只是再也感受不到刚才的力量与压力了,枪声停了,爆炸停了,边上的哨兵吼叫声停了,“战俘!”我的脑海里猛然冒出一个近似离奇的概念,“滚开!滚开!”我发疯似的推开仍掐着对手脖子的人,那人被我推倒了,听声音该是方小所,我没理他,此时我更想知道对手的死活。

        这是一个高大的人,在身材普遍瘦小的越南人中是不多见的,脖子上的淤痕触目惊心,让人相信只要再稍微用点力就能结束他的生命,他的身份是不用置疑的,不同的是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褂子服,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