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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就这样,一对灵魂深处彼此厌恶的夫妻——暂时地——和解了;双方不顾各自的内心意愿,重聚一堂。直至漆皮"脱落",亲朋们使用的麻醉药失效,男方重表厌恶情感,女方搞下痛苦面纱。可是,那些第一次制造和解的人们,仍要再显身手;而尝过一口麻醉药的人,也是不会拒绝饮上满满一杯的。

            人们起来反对暴虐政府或陈旧制度,于是组成一个旨在振兴与解放的改革协会,他们勇敢地发表演说,热情地激扬文字,发表条例和纲领,派遣代表和代表团。然而没过一、两个月,我们便听说政府关押了协会的头头,或者许给其一个官职。至于改革协会,则已听不见它的什么消息,因其成员已喝过众所熟悉的麻醉药,均已平静、降服了。

            一伙人反对宗教首领,由于某些带有根本性的问题,他们批评首领本人,否定他的功绩,厌恶他的所作所为,继而威胁他说,他们要改信另外一种更近乎情理、更远离空想和迷信的学说。可是,时隔不久,我们便听说国家的谋士们已消除了牧人与羊群之间的分歧,借助神奇麻醉剂的功效,恢复了首领的个人尊严,又将盲目服从回植到了忏逆的被领导者的灵魂之中。

            懦弱的受压迫者抱怨强大的暴虐者对自己压迫过甚,邻居却对他说:"别说啦!反抗者是要被处剜眼之刑的。"

            乡下人怀疑修道上的虔诚与忠良,同伴会对他说:"莫作声!书上有言:要听他们说话,莫照他们行事。"

            学生反对死记硬背巴士拉和库法学派关于语言的论文,老师便对他们说:"懒汉和疲疲塌塌的人在为自己制造比罪过还丑恶的借口。"

            少女不肯遵循老姐的习惯,母亲便对女儿说:"女儿并不比母亲优越;母亲走过的路,你也正在走。"

            青年询问宗教附属物的含义,牧师便对青年说:"谁不用信仰的目光去进行观察,谁便在这个世界上只能看到烟和雾。"

            就这样,时光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过去了。东方人沉睡在自己那柔软的病榻上,间或被跳蚤咬上一口,醒来一分钟,随后又入梦乡;由于受控于混在血液中、流在血管里的麻醉剂,只得世代沉睡下去。当一个人起来,大声呼唤那些酣睡者,使他们的住宅、庙宇和法庭充满喧嚣声时,他们这才开启那被永恒困倦封闭的眼帘,然后打着哈欠,说道:"好一个粗鲁无礼貌的年轻人,自己不睡,也不让人家好好睡一觉!"随即合上眼,对自己的灵魂耳语道:"他是个不信神的叛教徒,正在毁坏青年人的道德观念,捣毁先辈的大厦,用毒箭射杀人性。"

            我曾不止一次自问,我是不是一个拒绝饮服麻醉剂和镇静剂的叛逆清醒者,然而我的灵魂只是用含糊不清的词语回答我。可是,当我听到人们咒骂我的名字、厌恶我的主张时,我方才相信自己确实醒着,知道自己没有降服甜美的梦幻和可爱的空想,而是自求孤独人们当中的一员:生命正带着他们走在满种荆棘与鲜花,又被凶狠豺狼和善歌夜草包围的羊肠小道上。

            假若醒悟是一种美德,那么,我会羞于冒充自是清醒者。可是,它并不是什么美德,而是一种奇妙的现实,突然展现在自寻孤独的人面前;而他们则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边凝神注视它那庄重的含义,边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向前走去。

            我确信,羞于展示个人的真情实况,那是一种地地道道的虚伪,而在东方人那里却被称做"富有教养"。

            来日,文学思想家们读了前面这些文字,会烦躁不安地说:"他是个从阴暗面观察生活的极端分子。只要他总在我们中间,为我们的处境而痛苦、号丧、叹息、落泪,那么,他眼里看到的只能是一片黑暗。"

            我要对这些文学思想家们说:"我哭东方,因为在灵床前跳舞是十足癫狂。"

            我之所以为东方人哭泣,因为在疾病面前落笑是双料愚昧。

            我之所以为那可爱的国度哀号,因为在失明的受灾者面前唱歌是盲目呆钝。

            我之所以激进,因为揭示真理的温和主义者只道出真理的一半,而把另一半遮盖在恐惧的幕帝之后,惟恐人们百般猜忌,说三道四。

            我看见腐尸,由衷感到厌恶,禁不住五脏六腑翻腾,神慌意乱难耐。我不能面对腐尸而坐,而左放一杯清凉饮料,右置一盘香甜点心。

              如若有人想把我的哀号换成欢笑,欲将我的厌恶化为同情,并把我的激进变为温和,那么、他应该让我看到东方人当中有一位公正的  执政者和一位正直的立法官,还应该让我看到一位按照自己的教导  行事的教长,以及一位用看待自己的眼光去看待自己妻子的丈夫。

              假如有人想让我跳舞,听我击鼓吹笛,那么,他应该清我到新郎家去,而不应把我留在坟莹之间。

        全玉其外

        赛勒曼先生

            他五十六岁,衣着华丽,身材苗条,蓄着两撒弯胡,皮鞋程亮,脚穿丝袜,抽着高级香烟。他的手光滑细腻,拄着一根漂亮手杖,把手是镀金的,且镶嵌着宝石。他常在大饭店进餐,那里是显贵名流光顾聚会之地。他外出游山玩水,坐的是两匹宝马拉的豪华篷车。

            赛勒曼先生未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什么钱财,因其父一生贫困,没从先人那里继承到任何财产,虽先辈曾经过商。

            赛勒曼先生很懒,厌恶工作,自感地位低下。一次,我们听他说:"我的身体与性格不适于干活,只有那些性情冷漠、体躯粗壮的人才能劳作。"

            那么,赛勒曼先生究竟是怎样弄到钱财,又是哪位神仙将他手中黄土化为金银的呢?

            那是镀银粪团的秘密之一,依兹拉伊曾向我们揭示过,我们将之告诉你们:

            五年前,赛勒曼与富媒珐希玛结了婚。珐希玛的亡夫白图莱斯·努阿曼生前是位富商,在其同伴中间,以兢兢业业、忠诚坚韧而著称。珐希玛女上年已四十又五,而性情、爱好却似十六七岁的少女。现在,她染着头发,画眼描眉,浓妆艳抹。但是,午夜之前,她总也见不到赛勒曼;即使偶尔见面,她从他那里得到的,也只是冷酷的目光和暴烈的词语。因为赛勒曼终日忙于挥霍其妻前夫用辛勤汗水换来的钱财。

        艾迪市先生

            他是个二十七岁的青年人。他生着一副大鼻子,两只小眼睛;脸总是那样肮脏;双手沾染墨迹,指甲里积满污垢。他的衣边破破烂烂,衣角上落满油及咖啡污迹。所有这些丑陋外表,均非贫穷与饥道之象征,而是粗心大意的结果,原因是他心不在此,整日忙于思考精神大事、疑难问题及神学题目……我们听他引证文敏·君迪的话,说道:"一心不可二用!那就是说,一个文学家不能同时操笔又讲卫生。"

            艾迪布先生健谈,说起话来便会忘掉一切。据我们所知,他曾在贝鲁特的一所学校里读过两年书,从一位名师学习修辞学、作诗及写信、作文。然而直到如今,他一点东西也没有发表过;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是阿拉伯报业衰退,读者愚昧。

            最近,艾迪布先生开始致力于古今哲学研究。他同时钦佩苏格拉底和尼采民他欣赏使徒奥古斯丁的言论,爱读法国两位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和卢梭的文章。一次,我们在婚礼晚会上见到他,人们围着他放歌纵酒顾他则以他那闻名的口才大谈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另一次,我们见他走在为一头面人物送葬的队伍当中,送殡者走在他的身旁,一个个低着头,面带忧伤神情;而他则以

            艾迪布先生为何活着,在旧书故纸堆里打发日子的目的何在呢?为什么不弄来一头小毛驴,加入足智多谋、强而有益者的行列之中去呢?

            那是镀银粪团的秘密之一,魔王曾向我们揭示过,我们将之告诉你们:

            三年前,艾迪布作了一首歌颂穆特朗阁下的长诗,之乓在哈比卜赛勒旺家,当着穆特朗的面唱那首诗。唱完长诗,穆特朗把艾迪布叫过去,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说:"孩子,真主宽恕你。你真是一位出色的诗人,聪明的文学家!我为你这样的人感到自豪!毫无疑问,你将成为东方一位伟人。"

            自那时至今,艾迪布的父亲、叔伯和舅舅,无不望着他,得意洋洋地说:

            "穆特朗不是说过,你将成为~位东方伟人吗?!"

        法里德贝克

            他年近四十,高个子,小脑袋。大嘴巴,前额窄而秃。他走路懒洋洋的,挺着厚实胸脯,伸着长长脖子;他的脚步具有一种特殊节奏,酷似骆驼背负驼轿瞩珊行进。他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气势雄壮;假若不认识他,还以为是某位部长大人正向手下人发布关于奴隶事宜安排的命令呢。

            法里德平时没有什么工作,只是扎扎人堆,历数家庭光荣史,宣扬自己的高贵血统。他喜欢谈论伟人及英雄的事迹,如拿破仑、安塔他有句格言:上帝创造了人,并将人分成不同阶层,有的当官,有的伺候人:其中的老百姓是自由的驴子,只有主人骑上,它才开始行走;其中的弱者只会握笔,强者才能舞剑。

            究竟法里德贝克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夸夸其谈、自鸣得意、趾高气扬的原因何在呢?

            那是镀银粪团的秘密之一,天使曾向我们揭示过,我们将之讲给你们:

            19世纪的头三分之一年代里,当白什尔·舍哈比国王带着一帮人走过黎巴嫩山谷时,曾路经法里德祖父曼苏尔居住的村子附近。那天,天气很热,太阳朝大地射来火辣辣的光箭,几乎将地上的一切烧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