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山河策 > 2 2


        风沙吹着高大的胡杨树沙沙作响,卷起一道道沙龙直上天空。驼铃声声,一支自西域归来的商队自茫茫戈壁里凸现,迎着风沙,在这正午的烈日下,像一道细细的、疲惫的墨线。

        翻过一片土岗沙丘,远远一座雄浑浩瀚的城池横亘大漠与天空的交界之处,如雄狮横卧,向眼前逼来。

        领队的头领顿时精神一振,挥臂大呼:“兄弟们,加把劲哟!凉州,凉州城到了!”

        “到凉州了!到凉州了!我可要倒在酒缸里泡它三天三夜!”

        “他奶奶的,老子要找个波斯妞好好乐乐!”

        疲惫萎靡的驼队,霎时沸腾了一般。凉州,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终于可以洗去一身千里跋涉的风尘,可以手握葡萄美酒夜光杯、醉卧胡姬温柔乡;意味着一路的凶险艰辛,终于到达一个休憩的地方。

        无数商队、马队每天从西域通过这里来到中原,或从中原通过这里去往西域,输出精美的丝绸、铜镜、瓷器,流入珍奇的香料、珍珠、象牙和无数异域珍宝。波斯、大食的胡姬酒肆,大宛、康居的客商客栈,鲜卑、回纥人的赌场勾栏……凉州城,是边荒游侠儿的冒险场,更是亡命徒的销金窟。

        这座帝国的边陲要塞,又是军事重镇;却因地处偏僻,五百年来始终被中原正统诸侯瞧不起,鄙夷为“蛮夷之族、不通教化”。

        晋室分封郡国,河西王族嬴氏,因外族蛮夷血统,只封王未封国,兼任了安西都护府一职,五百年来镇守河西走廊。近百年来,晋室衰微、诸侯四起,彼此忙于互相攻伐擎制,羌胡趁机侵扰中原。十二年前羌胡与河西一战,河西王战死,羌胡左贤王血洗凉州。后因羌胡五部内乱,杀掠够了左贤王退出凉州的时候,那繁华的丝路重镇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十余年来羌胡不断侵犯杀掠,河西王府名存实亡,丝路一度中断。

        “如果没有公子府,如何会有凉州城?”驼头叹息道。

        这句开场白说出来,大家开始起哄,老驼头又要第一百次讲这他那个在公子府做过门客的兄弟了。疲惫的行客需要刺激,而公子府的主人嬴怀璧,就是最激起男人热血的部分。

        嬴怀璧是如今的河西王弟,故称“公子”,却没有爵位。当年河西王战死,他的长子继承了爵位,对羌胡人割地献礼,一味忍让。八年前流落中州的嬴怀璧归来,招门客三千、提十万虎贲铁骑,秣马厉兵、卧薪尝胆,力抗羌胡,终于开始扭转河西之地这一段血腥委靡的历史。

        “我兄弟善养马,有幸做过几年公子府中门客,”老驼头浑浊的眼睛眯成缝:“那时候我兄弟在市集上贩猪肉,一次见到一位白衣公子牵着一匹病恹恹的马经过,我兄弟一时不忍,上去拦住他,告诉他这马叫做‘玄虬’,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堪比大宛汗血宝马;但这种马也最是难养,吃草料要最精细新鲜不能隔夜,喝水要清泉至少也要新鲜井水。一匹千里马,如果不能养好而暴殄天物,那和普通的劣马有什么差别?……那公子很有兴趣,请他入府——居然他就是‘双凤雏’中的王览!……”

        听的人“哗”的一声惊呼。没听过这个故事的人就急切地问:“那公子呢,你兄弟可见过公子?”

        “公子府门客三千,分为九等,个个都是有才能的人,”老驼头揉揉鼻子:“我兄弟是第九等……”大家哄笑起来,老驼头也不恼,得意地卖了个关子,“不过我兄弟见过公子,还随公子打过羌胡人!”

        尽管听过多少次,每到这一段,人们还是屏住呼吸,静静地听。

        公子第四次伐胡的敦煌之战,也是最近的一次。羌胡精锐十二万倾巢而出,与虎贲卫大战于敦煌城外玉门关。这次战斗异常惨烈,双方相持数月之久,尸横遍野,横贯河西走廊的苍水被虎贲武士的鲜血染红,半月不褪。最终羌胡退出朔方、退居敦煌,河西双镇,双方各得其一。

        而老驼头的兄弟,那名马夫,便是在这一战中战死,其时他已做到步兵校尉。

        河西百姓与公子怀璧,为保这一片故土安宁,付出了极大代价,他们无数的兄弟埋骨苍水之畔,同伴的热血洒在了胡人铁蹄踏过的戈壁。但只要有强硬的领导者,河西人就不怕死,面对凉州新掌权者强硬的锋芒,羌胡首领左贤王八年碰壁之后,终于收起了利爪,蛰伏在了大漠。

        驼队的众人一时沉默,似乎都被老驼头低哑的叙述中一种难以言说的东西所震撼,汉子们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刀。

        “老赵,讲北辰七箭,公子的奇袭!”有人大吼一声,接着好多个声音接连响应。

        “好!”老驼头抹一把脸,沙哑着嗓子大笑着喊了一声。

        那是公子怀璧第二次伐胡,老驼头老赵的兄弟还活着,还是一名马夫。伐胡途中,虎贲卫在大漠里遇到了风暴,公子怀璧和五百亲卫与主力失散,而前方,就是尚未发现他们的羌胡右贤王骑兵五万。

        这是一场深夜奇袭。那名马夫亲眼看到,在这样的绝境面前,五百名骑士镇定自若甚至面无表情,他们整整齐齐列成雁翅大阵,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如果不是他们的马儿尾巴会扫一扫,也许会让人误以为这是大漠里五百尊铜铸的雕像。

        公子怀璧高高独立于一座沙丘之上,手挽长弓,手指不断调动箭的位置。他的头顶,是低得似乎触手可及的北斗七星。星光洒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他微闭着双眼。

        一道流星划过天际。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双眸乍然睁开。与目光同速,对着羌胡五万骑兵营帐的方向,七支长雁翎长箭,带着七道火光,同时射出。

        在游侠儿纵横的大漠边陲,马夫见过不少以弓箭闻名的奇士,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射术。

        那不是箭,那是暗夜里七道拖着喷薄光焰的火!

        七支长箭,七个方位,带着长长的光线,划破苍茫夜空,穿过大漠风沙,呼啸着射向天地的彼岸。

        只有一眨眼的瞬间。

        敌营有两个方位像一蓬烟花炸开,然后,轰的一声,火光冲天。那是羌胡粮草辎重的位置。

        公子怀璧弓名射日,箭名穿云,有三项绝技——穿云长射、北辰七箭和九珠连弩。

        马夫所看到的,就是北辰七箭。

        这是一个赌局,公子怀璧在赌能不能在对方恍然不觉中,射中对方的粮草。如果射不中,将必然为对方察觉,那么他们五百对五万的结局,谁都明白会是什么。

        这样的黑夜,这样的距离,只有公子怀璧敢做这样赌注。

        在羌胡右贤王骑兵营火光炸起的瞬间,公子怀璧飞身上马,五百亲卫像千万声春雷炸响,挥舞着□□和强弩,潮水一般涌向火光冲天处。羌胡骑兵营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来不及反应。

        这一战,公子怀璧活俘右贤王。

        老驼头讲完,听故事的人还沉浸在惊心动魄之中没有回神。也许故事在流传的时候加入了想象和夸张,但是,哪一段历史又敢说自己是完全的真实?

        没有人留意到,一位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少年,默默听着老驼头的讲述,握紧了手里的剑。

        此时不过相隔数十里了,如果是平时,凉州城里的喧嚣之声都已经被风传送了过来。而现在,除了风沙呼啸和驼铃声声,一切安静得诡异。

        老驼头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详的感觉——空气里,似乎有一股锋利的味道渐渐弥漫过来。

        “驼头,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凉州城似乎不大对劲。”护队的刀手忐忑不安起来。

        老驼头的神色渐渐凝重。这数月来,来往的驼队都有察觉,凉州城的气氛似乎一下子紧张起来,驻扎城外西山、北山大营的十万虎贲卫紧急调动,营中戒备森严、来往频繁,似乎在暗中筹备着什么;而虎贲卫各大营的人数,也似乎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在逐渐减少。

        难道又要和胡人打仗?

        老驼头眯起双眼望去,仿佛有一层风沙从城中向外扩散。

        “那是烽烟。”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距此处不到十里,正东方,有一队至少三百人的骑兵正向我们这边过来。”

        老驼头一惊,回头看到一位骑在马上,正凝目远望的少年。

        少年不过弱冠年纪,普通客商打扮,肤色如蜜,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粗布衣衫和满面风沙下,依稀有一种火焰般的炫目,雌雄莫辨。

        “这些是羌胡人还是嬴怀璧的虎贲卫出来练兵,现在还不知道。”少年淡淡看他一眼,眯起眼睛眺望远方,勒住了马缰:“你若信得过我,就带领驼队暂且躲避一下。”

        远远的地平线上,乍然出现一道漫天黄沙被踢起的黄线,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闪电一般向驼队的方向冲了过来。

        老驼头脸色大变,和少年同时脱口而出:“是羌胡人!”

        “羌胡人啊!是羌胡人!……”

        驼队顿时骚乱起来,胆小的客商开始哭爹叫娘:“是羌胡人啊!我们快逃啊!……”

        戈壁旷野一望无阻,远隔十里,老驼头可以判断得出骑兵的身份,眼力之老辣,那可是经过多少年刀口舔血的生死磨练才练就出来;但那少年,年纪轻轻,不但可以听到十里外的动静,居然也有这样敏锐的眼睛?

        “诸位不要慌张!羌胡人还没有攻上来,我们自乱阵脚,岂不是死得更快!”一片混乱当中,少年兜转马头厉声喝道,声音也有一种中性的清越,偏在一片乱糟糟的骚乱中像霹雳一样镇住了骚动。

        少年高高扬起马鞭,对着驼队刀手逐一点过:“老驼头,你去带领刀手埋伏沙丘外缘;你,去带领客商躲到沙丘后面!不能惊了骆驼!你们几个,去赶骆驼到这边土岗!”

        一片人仰马翻中,少年指挥自如,凌然一种让人折服的力量,不由自主忘记他的年龄。老驼头一边震惊于他过人的胆识,一边后怕——他究竟何时把驼队中每个刀手的职责与地位,记的一清二楚?

        羌胡骑兵越来越近,数百人的队形早已散乱不堪,正没命地向这边飞奔。而在他们后面,居然还有一队人马。

        那是一色纯黑的重甲骑兵,大概有百余人纵马飞驰,像一片黑潮铺天盖地。不时有落后的胡人被追上,像一粒小虾米,无声无息淹没在黑色浪潮之中。

        羌胡人越来越近,战马奔腾的声音压住了旷野的一切,漫天黄沙遮蔽了烈日。

        老驼头和刀手们将大砍刀用布条缠在手腕上,伏在一丛野荆棘后面,汗珠渗进眼睛,火辣辣地疼,却没有人抬手擦拭。

        铁蹄已经来到眼前!

        少年突然跃马而出,向着羌胡兵的方向纵马飞扑。老驼头大惊失色,一口气梗在喉咙发不出声。

        少年的马与为首的大汉擦肩而过的瞬间,少年腰间的剑闪电般出鞘,横空一斩,大汉猝不及防,□□不及挥起,瞪圆的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颅高高抛离了身体,一道血箭自脖腔中喷射,高三尺余。

        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羌胡骑兵突然丧失主帅,顿时像没头苍蝇,战马嘶鸣乱作一团。

        重甲骑兵追了过来。为首的将军刷地拔剑出鞘,锋芒在烈日下一闪而过,剑锋指天。胡兵怒喊着举刀纵马掉头冲杀过去,刀光映着烈日晃花了众人的眼睛,只听得嗤嗤几声,几道血箭从胡兵脖颈喷出来,将军已还剑入鞘。将军手臂一挥,骑士们像黑色苍鹰,展开巨翅覆盖了天地。

        “杀啊——”

        战马嘶鸣声、呼号惨叫声、刀剑相击声,血光飞溅声……这片苍茫旷野,霎时变成了修罗场。

        虎贲卫的剽悍,曾让晋室震惊;而羌胡人的勇猛,同样名震大漠。落日开始西斜的时候,这场战斗终于结束,戈壁的沙石被鲜血染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剩下的羌胡兵丢下兵器跪在地上。

        将军左臂举起,身后战马嘶鸣,骑士们整整齐齐停在那里,阵型丝毫不乱。

        老驼头这才看清,为首的将领铁甲紫袍,腰间悬佩青铜重剑,面庞隔着盔甲只露出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眸,锐气逼人。

        将军紫色华贵的战袍上绣着一枚麒麟徽章,还剑入鞘的瞬间,青铜剑柄上紫金镶嵌的同样徽章一闪而没——老驼头倒吸一口冷气,紫金麒麟,那是河西豪族奚氏的家徽。那么这位将军,必然是虎贲卫羽卫上将军、公子怀璧的左膀右臂,奚氏长公子,奚子楚。

        少年的粗布青衣染上了大片血渍,他恍若未见地用一块布擦去剑上的血。

        将军调转马头向少年走去,目光如剑,居高临下地用马鞭指向他:“驼队中居然有足下这样卧虎藏龙的英雄?”他声音清朗,却有一股逼人的傲气。

        大漠边陲一向混乱,如今更是不同寻常的时候,任何稍微特殊的人和事,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老驼头急忙走过来,战战兢兢道:“将军,他,他只是一位西域来的客商,一路上并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犯禁的事……”

        公子府的人,他如何得罪得起!

        将军高高在上地打量少年,拱一拱手:“如此,多谢了。”

        少年淡然还礼:“将军不必客气。”

        “将军,将军!”

        远远一队大约五十人的黑甲骑士飞驰过来,在距离将军一丈的地方稳稳停下。他们每人每匹马上,居然都绑缚着一个人。

        将军扫一眼少年,策马过去,手臂一挥,骑士们把捆缚的人从马匹上丢下去。那是一群普通打扮的青壮男子,个个满面黄沙、披头散发,狼狈地倒了一地。

        将军在高大骏马之上,绕着这群人巡视了一圈,问下属:“人已全部抓回?”

        “是!一个都没有跑掉。”

        一名男子挣扎着站起来,遍布着青肿与血渍的脸上目光如刀,对着将军狠狠啐一口。将军目光一冷,挥鞭抽了过去,“啪”地一声脆响,那名男子一个趔趄滚出老远,蠕动几下,终于没能站起来。

        将军冷哼一声,用马鞭指着地上的人,开口道:“你们这些云梦人,仗着公子优容,几年来在凉州屡屡犯禁,平时有公子袒护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敢趁羌胡来犯,打开城门诱其入城,趁机私逃!这次犯到我的手里,绝不姑息!”

        他声音清亮,隐隐有一股锋利的怒气。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首的云梦人狠狠往地上啐一口:“我云梦族人国破家亡、四处流浪,你杀得了我们,杀得了全天下的云梦人?我们不能杀了嬴怀璧,本就没有脸面苟活于世,就是做了鬼,云梦人也不会放过嬴怀璧这卑鄙小人……”

        “啪!”的一声,那人只看到鞭影掠过眼前,脸颊上已经一道鲜艳的血痕,皮开肉绽。

        将军手执乌硝马鞭,俯视在下面痛苦挣扎的人,怒道:“再说一句,先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口中呜呜,根本说不出话来。“你们不是有起死回生的秘术么?正好用一下。”将军嘲讽地冷冷一笑,缓缓巡视满地的羌胡人和云梦人,扬起手臂对追随的武士下令:“杀无赦!”

        原来这是一群云梦人。

        八年前,在大司马庞呈十万雄兵之下,古泽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云梦破国,从此云梦人离乡去国,在九州大陆四处流浪。云梦是个智慧又柔弱的民族,传说中云梦人有起死回生的秘术,他们善于制造各种匪夷所思的机械,无论男女皆多出美人;上天赐予他们惊人的天赋和智慧,却忘记了给他们以守护这些的能力。当再没有可以庇护他们的家园,这些柔弱而美丽的人在乱世四处流浪,就像三千里云梦泽上浮萍,流落九州,被驱逐、被奴役,受尽□□——

        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与国家。

        这应该是一群不幸被贩卖到凉州来的奴隶吧。云梦人是弱者,所以,他们是乱世的牺牲品。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老驼头也忍不住别开眼去。

        公子怀璧治军铁腕雷霆,从不徇私,这批云梦人似乎有通敌之罪,对公子也十分不敬,恐怕凶多吉少了。

        将军身后的骑士们一齐举起劲弩,取箭,上弦,动作整齐利索得诡异。地上的羌胡俘虏顿时歇斯底里地嘶喊挣扎起来。

        “将军住手!”

        一声呼喊划破荒原,远远又一队铁甲骑士护卫着一辆素盖马车飞驰而来。马车由两匹骏马拉着,似乎眨眼之间,便到了眼前。

        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人从马车上跳下来。紫袍将军看到他,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挥手让下属们收起□□,拍转马头对着来人的方向,却并不下马,高昂着头,态度倨傲。

        来人一身白色朴素布衣,全身上下唯一的修饰是腰间别的一支紫竹洞箫。他对将军的不敬视若未睹,彬彬有礼地拱一拱手:“王览见过奚将军。”

        将军高高俯视他:“你来做什么?”

        白衣公子微笑:“我来代传公子之命,请将军放了这些云梦人。”

        将军勃然变色,厉声道:“王太傅,你可知道这些人是犯了什么罪!”

        白衣公子环视一圈周围的人,目光所及之处,驼队刀手们不禁微微垂下头。看到马上少年的时候,他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少年忍不住心头一跳——此人明明笑容温和,目光偏偏像刀一般凌厉。

        白衣公子微笑着吐出两个字:“通敌。”

        将军怒道:“王太傅,这还用我多讲么?通敌卖国,此罪当诛!”

        “公子自有他的道理!”白衣公子神色不变,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虎符印信,高高举起:“奚将军,你既知道通敌当诛,当然也应该知道抗命应以何种军法处置?”

        将军瞪着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半晌,策马来到那群云梦人面前,扬起马鞭,啪一下,打开一人绑着手挽的绳索,力道恰到好处。接着,啪啪啪接连数十下,那些云梦人的绳索统统被鞭开。

        一旦得了自由,那群云梦人看都未再看将军与白衣公子一眼,互相扶持着,蜂拥向东南方向逃窜而去。

        白衣公子静静看向那些人逃走的方向,那里东南三百七十里处,过了夷水,便是梁国边境。梁国西南,依次是北燕、陈、中山三国;函谷关后,便是王畿之地,帝都长安。

        这是帝国北部的半壁江山。

        将军策马来到他面前,白衣人对他拱手致意:“谢奚将军。”

        “这些羌胡人呢?是不是也要放回去,顺便带给他们的单于和左贤王一个警告?”将军不无讽刺地看着他。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没有人送警告,就是最好的警告。”他在颈间比一个手刀的姿势,“就地斩首,杀无赦。”

        这白衣人……老驼头的心悬在了嗓子眼上,那是他故事里“双凤雏”中的河西王太傅,王览。

        奚子楚,王览,这些寻常难得一见的人物居然同时出现在这凉州城外边陲之地,凉州,果然是要有什么动静了。这趟走完,驼队暂时是不能再上丝路了。

        驼队小心翼翼地离开,他们要赶在日落之前进城。

        白衣公子正要登上马车离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走到驼队这边的少年面前,施了一礼:“在下冒昧,足下可是凉州人士?”

        “你不必拐弯抹角了。公子府情报之迅速,真令人敬佩啊。”一直默默看着一切的少年慢慢开口,日光为他轮廓深邃的面孔镀上如画般的质地,他的声音有一种中性的磁,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