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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冤家(中)



        3、

        苏一的尖叫声惊动全班。同学们纷纷转头迷惑不解地向她望来。钟国就坐在她旁边那组,比她后两桌。斜眼一瞥,就看到她裙摆下有血流出来。马上也惊讶地大叫:“呀——苏一在流血,她在流血。”

        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们大半惊骇莫名、小半一知半解地看着苏一。她白着一张脸,突然一转身就扑向钟国。钟国都没弄明白什么事,脸上就挨了她一巴掌。

        “喂——苏一你打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你流血的。”钟国抓住她的两只手,莫名其妙到极点。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苏一一边放声大哭,一边不依不饶地和他扭打成一团。她的血都沾上了他的蓝色运动裤。

        “什么就是我?大家都看到我连碰都没碰你一下,你自己流血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苏一好像只会说这三个字了。

        班长飞一般跑去办公室叫来了班主任黄老师。这个胖胖的中年男教师一开始没听明白,以为是钟国和苏一打架打得她流血了。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看,却是这么回事。马上回办公室换了教英语的女教师文老师来处理。

        文老师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一带到女厕所,和颜悦色地告诉她:“苏一,别害怕。流血没什么的,你这是长大了。”

        收拾残局后,文老师再给她轻声细语地讲了大半个小时。这是苏一第一堂青春期生理知识课,由一位英语老师为她上的。她于是知道了她流血不是因为怀孕,而是少女生理发育的初潮。文老师说这标志着她已经长大成人了。虽然她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只要不是怀孕生子,就如释重负地放心了。

        “你来这个在流血,怎么还会和钟国打起来了呢?”

        苏一当然不能跟老师说她以为钟国让她怀了孕要生孩子,只有低着头瞎编理由:“他……他笑我。”

        钟国一向捣蛋生事,文老师想来应该是他取笑了初次来经慌乱不安的小女生,所以才惹得人家和他打起来。也没有再多问多想了。

        苏一回到家后跟妈妈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苏妈妈一拍额头:“就长成大人了,我还没来得及教你呢。还好你们老师负责任,文老师都跟你说了我就不说了。下次这种情况你自己知道怎么处理了吧?卫生巾在我房间衣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要用就自己去拿啊。”

        就这样简单的三言两语,苏妈妈就把苏一少女成人的一课带过去了。

        这次的事让苏一觉得自己很糗,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上学,总觉得同学们都在笑话她。尤其不好意思见钟国,她误会是他让她失身怀孕,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文老师说了,她这是少女初潮。她本来想问文老师怎么样才是失身怀孕,这样才会知道如何避免失身怀孕,不要像《上错花轿嫁对郎》中的齐玉湖一样守错地方。却终究没敢问出口,怕老师会把她想成坏女生,整天脑子里就琢磨这些东西。其实她在班上的学习成绩很不错,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她不愿意破坏这个好形象。

        打这以后,钟国更不愿意搭理苏一了。莫名其妙被她打了,他觉得她真有点神经病。自己流血怎么怪到他身上来了?他又没打她。很久以后,钟国才明白了苏一那天流血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怪他?

        到初二时,《生理卫生》课本上开始有了青春期生理知识。估计每个男生女生都拿了课本躲起来琢磨研究过。苏一是和邵薇薇一起看的,那满纸的生理专业术语名词和句子,看得她们脸红红的、似懂非懂,知道了不但女孩有青春期发育的阶段标志——月经,男孩也有这样的发育标志——遗精。

        这个时候邵薇薇也已经来月经了,她和苏一一样烦恼每个月的那几天,不但肚子痛,而且老会弄脏裤子或裙子。这是最尴尬的事。

        看完生理卫生课本上的青春期生理知识后,邵薇薇觉得:“还是做男孩子好,看起来遗精没有月经这么麻烦。”

        可到底遗精是怎么回事,两个小女生其实也并不太明白。

        时令刚刚入秋,秋老虎天气还在发威中,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苏一在房间里午睡。停电了电风扇派不上用场,热得她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拿了凉席跑到阳台上去睡。夏天的时候,她经常晚上都睡在阳台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习惯。一进阳台,她就看到隔壁阳台上,钟国穿着一套的运动背心短裤,就那样手脚大张地直接躺在干干净净的白瓷砖地板上睡着了。

        苏一正要铺自己的凉席时,突然听到隔壁阳台上极低又极长的一声叹息。本能地循声一看,透过疏疏围栏,她看到对面睡着的钟国像在做什么梦,呼吸急促,脸色通红。原本平摊在头部两旁的双手,突然一起无意识地朝着小腹处聚拢,捂住了他短裤中隆起的部分……

        苏一先是一震,很快就反应过来,脸红头胀地抱着凉席转身跑出阳台。钟国在睡梦中不自觉流露的行为,让她马上就联想起《生理卫生》课本上读过的内容,那就是青春期男孩的梦中遗精吗?

        进屋的那一刻,她听到隔壁阳台上钟国的一声大叫。

        “怎么了怎么了?”

        被儿子一声大叫惊扰了午睡的钟爸爸跑过来问。

        钟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睡着的时候在做梦,梦见自己骑着单车在上学的路上走,苏一过来撞他一下,然后他们摔在一起。和上次一样,他摔在她身上。这一回他觉得她的身体好软、好香……突然间就觉得小腹处涨涨的、热热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一摸到那个敏感的地方,马上有一股热流从体内猛蹿出来,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闪电般传遍全身。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叫着醒过来。

        裤裆里湿漉漉地很难受,十三岁的少年钟国很尴尬地告诉父亲:“我……好像……尿裤子了。”

        钟爸爸是个很细心的父亲,把儿子带到卫生间去,让他脱下裤子一看,内裤上一大摊黏乎乎的乳白色液体。

        做父亲的拍拍做儿子的肩膀:“儿子,不是尿裤子了,是你长大了。”

        钟国换过干净的内裤后,一个人跑回房里找出那本生理卫生来看。上一次看时走马观花,这一次才认真地对照着来读。大概知道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如父亲所说,他长大了。

        长大也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情。少女苏一和邵薇薇为了每月一次的“麻烦”头痛不已时,少年钟国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也很伤脑筋。个头蹿得很快,衣服总是穿穿就短了。喉结开始突出,嗓音开始变声,粗糙低沉得自己都听不下去。最尴尬的是长体毛,最初他偷偷地用剪子剪掉下身长出的体毛,剪了又长剪了又长,最终他只有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长大了的少年钟国,从此再也不在阳台上睡觉了。

        ***  ***

        年龄渐长,知识也随着渐长,不管是好知识还是坏知识还是不好不坏的知识。

        升上初三后,有一天邵薇薇神神秘秘地告诉苏一:“我知道怎么样才算失身了。”

        “怎么样啊?”

        “男人和女人都脱光了衣服,然后身体和身体紧紧抱在一起,女人就会流血,就是失身了。”

        “为什么女人会流血?”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每个月都会流血,所以失身那天也会流。”

        “也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是呀,那里有层□□,弄破了它就会流血。”

        “怎么弄破它?”

        苏一不耻下问,一问接一问终于问住了邵薇薇,有些吃不准:“这个……我表姐没具体说,她就告诉我男人和女人光着身子抱在一起,□□就会破,就会流血。”

        两个十三岁的少女对□□关系依然是一知半解。

        这天下午上课时,苏一无意中一回头,发现钟国和他前排的男生马海明,正鬼鬼祟祟地从课桌底下传一本书。男生之间传阅的书和女生之间传阅的书大不一样,基本上女生只看言情,男生只看武侠。但苏一却是少有的武侠言情都看,她只要是小说就都想借来读一读。可是她当然不会找冤家对头的钟国借书看。

        接下来是体育课,苏一正值生理假期,可以请假不上课。她原本想直接回家的,但是转念一想,又一个人在教室里留下来。从窗里望见全班同学都在操场上集合了后,她飞快地跑到钟国的课桌里翻出那本书。果然是一本武侠小说,她准备用一节课的时间就看完了它。有书可看却又时间不够时,她每每可以一目十行地囫囵吞枣。

        这本书给苏一的震撼太大太大了,它让苏一终于弄明白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本武侠小说也不知是哪个家伙写的,破旧不堪得都没有封面封底了。足见传阅众手之多。它披着武侠的外衣,其实是一部黄色小说,露骨地描写了好几个□□场面。苏一头一回看这样直接描写□□的文字,看得震骇不已。原来言情小说中所谓的“两具身体紧密结合在一起”是真得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打死她都想不出来。

        把整本书匆匆翻完,苏一赶紧塞回钟国的课桌。手软脚红,脸红心跳地回了家。从此再不是幼稚得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

        4、

        了解了真正的男女关系是怎么一回事后,苏一倒不再和邵薇薇经常讨论这些问题了。那个孜孜以求的谜底一朝揭晓,让她既惊愕莫名又难为情之极。再不想跟人谈起这类话题,那些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说出来她会觉得自己是女流氓。事实上,那天偷偷摸摸看了那本书后,她都有一种自己在学坏要变成流氓的感觉。

        邵薇薇却不知在哪也弄明白了这种事,神神秘秘地来说给苏一听。“苏一,我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怎么回事了。”

        她滔滔不绝地说,听得苏一满头汗:“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没过多久,邵薇薇和男同学马海明好了。两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个值日一个就等着。好了一段时间后,邵薇薇一脸羞涩地对苏一说:“他亲我了。”

        苏一一怔:“他亲你了?!”

        “是呀,那一下……我全身都麻了。”

        没过几天,邵薇薇又对苏一说:“他摸我了。”

        苏一吓一跳:“摸哪了?”

        “摸了我的胸脯,那种感觉……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

        苏一直觉不妥:“邵薇薇,你千万不要失身了。”

        劝阻无效,两个初中生还是弄出事情来了。邵薇薇开始夜不归宿住到马海明家里,邵家的父母带了一帮亲戚朋友打上马家去,两家轰轰烈烈闹了一场。丑闻搞得天下皆知,学校把他俩一起劝退了。邵薇薇和马海明就这样退学了,反正他们也无心向学了。

        这事被苏妈妈知道后,管得苏一更严了:“现在的学生啊,不管严一点不行,一个不小心就出事了。”

        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苏一。同样知道了这些性知识,苏一只觉得震撼和难为情,邵薇薇却觉得新奇和有意思,并且按捺不住地进行尝试。最初的两种不同态度就无形中决定了她们的不同命运。

        马海明和钟国也一样啊!同样看了黄色小说。钟国没闹出什么事情来,马海明却带着同班女生在家过夜了。

        苏一现在不再什么书都想看了,怕看多了乱七八糟的闲书自己会变坏。上课时一心一意好好听课,课余时间就老老实实学书法。学着学着,倒渐渐对唐诗宋词感兴趣。那些美丽的诗词所营造的美丽意境让她喜欢极了,《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两大本砖头厚的书从书店抱回来,没事就喜欢拿着翻一翻。

        苏妈妈很高兴:“女孩子看这些书好,性格会变得文静。”


        苏一确实变得文静多了,她迷上了古典诗词中那样温婉动人的女性形象,决定要把自己朝这方面塑造。到十五岁上高中时,她已经成功地把自己塑造得非常有古典气息。乌黑的长发披满双肩,只穿白色飘逸的衣服。写得一笔好书法,见了人就笑微微地打招呼,声音特别温柔。小汪阿姨见她一回叹一回:“真是女大十八变。苏一现在可和小时候的疯丫头判若两人,瞧瞧这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

        人人都如是感慨,只有钟国不这样认为。

        钟国刚上初中时,是特别淘特别皮的男生,可淘归淘皮归皮,他的成绩始终不错。到初三时,又和苏一一起考上本校的高中部,还是与她同一个班。真是的,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为什么她总会和他分在同一个班?她的糗事他都知道,他的……她也知道,不过他不知道她知道。

        高中的男生女生来往比较频繁,钟国不再像在初中时那样不理苏一。每次看到苏一白裙黑发的恬静模样,他就端出一付法海识破千年蛇妖白素贞的样子:“苏一,你可真能装啊!装得还真像一淑女。可惜,无论你怎么伪装得像模像样,我也知道你骨子里压根就不是淑女。”

        苏一花了好几年时间把自己修炼成了“窈窕淑女”,成绩有目共睹。偏偏钟国一口咬定她不是。若是时光倒回小时候,她一定又会和他打成一团。现在,苏一懒得理他。精致的下巴仰得高高的,高傲如白天鹅般从钟国面前走过,瞟都不瞟他一眼。

        高中时的钟国是班上个子最高的男生,高且直,挺拔如青松。身材不错,长相也不错。他体育成绩很出色,在运动场上生龙活虎时,很有一些女生专程来捧他的场,为他加油喝彩。然而他却怎么都不入苏一的眼,她始终不愿意正眼瞅他。

        可她越是不想理他,他就偏偏越是喜欢来招惹她。她还没处躲,同一栋楼,同一楼层,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班。他有时候故意在楼梯间拦住她的去路,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就是让她过不去;有时候故意把脏兮兮的篮球往她的白裙上砸,然后一脸特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啊!”

        要是看到她穿了漂亮的新衣服来上课,他总是啧啧地摇头:“哇,苏一,这么难看的衣服你也敢穿出来。本来三分人材就不够,七分打扮再不跟上去一点,这让人怎么看啊?”

        苏一在班上明明是个漂亮女生,却被他拐弯抹角地往“丑”的方向推。她心里那个气呀!

        为了顾及淑女形象,苏一总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的时候也重新再忍。直到有一次再也忍不住,她和钟国在教室里大战一场。这场恶战后来被班上躬逢其盛的同学,形容为“倚天剑对屠龙刀”的强强对抗。

        那次打架的起因是钟国的恶作剧。他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拣到一根虬曲如蛇的细树枝,当好玩的东西拿到教室来。看到苏一正一脸标准的笑不露齿淑女模样,和坐在她前面的班长赵新宇说话。他一脸诡笑地大步走过去,把那根蛇一样的树枝朝着他们一扔,嘴里大叫一声:“蛇啊……”

        蛇实在是一种令人害怕的动物,钟国这一根树枝又实在太过形似,猛地一下扔过去又实在是杀了个出其不意。赵新宇一个男孩子,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地一推桌子转身就跑,可想而知苏一被吓得有多惨,她一下子就蹦到桌子上去了,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恶作剧得逞的钟国在一旁哈哈大笑。

        在他的笑声中,苏一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地板上的“蛇”其实只是一截像蛇的树枝。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她跳下课桌抓起一把扫帚,就朝着钟国咬牙切齿扑过去:“钟——国,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钟国转身就跑,苏一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扫帚在他身后追。他也不跑出教室外去,就一直在一排排桌椅过道间穿来穿去:“快看快看,淑女变身母老虎了。”

        苏一虽然不打架已经很多年,但是‘武功’却没有荒废掉,真气急败坏地打起来还很有架势。钟国纵然灵活如泥鳅般在桌椅间逃来躲去,背上还是实打实地挨了她几扫帚。

        气极了的苏一下手很重,那几扫帚把钟国给打急了。不跑了停下来和她正面交锋,一胳膊肘就格飞她手里的扫帚。她便十指乱舞地朝着他面门抓过去,他一个躲闪不及,颊上便多了几条血痕。

        教室的学生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班上最斯文最秀气的女生和最调皮最捣蛋的男生,上演全武行与肉搏战。最后还是路过的班主任喝住了他们。问明事情缘由后,勒令钟国写检讨。

        不用说,苏一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算是毁殆一空。真是恨死了让她‘千年道行毁于一旦’的钟国。她咬牙切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