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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侯府千金



        【章六】侯府千金

        梅花傲雪,却也难耐玄都苦寒,而能在圭山之北开花的梅树莫不是株株极品,一树难求。故梅生北,少了吟风弄月的风雅,却多了挥金撒银的“气魄”——即便是朽木,若成了供人攀比挥霍的朽木,也立时身价倍增,何况极寒之地的梅树确实罕见。

        世人皆赞梅花清高孤傲,颜鹊却说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红梅妩媚妖娆,而这媚又有艳媚、清媚之别。

        大徒弟锁眉沉思,垂手如仪:师父之见,果不随俗;

        二徒弟眉峰刚毅,傲然而立:他无心听那些花花草草,如果可以,他更愿用这万点红梅且试长剑,杀它个“血”色飞舞,不见天日;

        小徒弟随手折了一枝梅花,摘一朵,丢一朵,行已眼中的顽皮淘气,去罹眼中的心不在焉,颜鹊眼中的目无尊长、漫不经心。倾之原以为会周游天下,却没想到师父竟打定主意在丈雪城安家,虽然他还不清楚师父为什么要留下,不过既不离开,必有所图!想来商晟聪明一世,也料不到他做梦都想杀的两个人如今就在丈雪旧都——抬头看一眼师父——披狐裘,抱暖炉,饮酒赏梅,清谈玄论,不像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凤都殿下,倒好似遗世忘俗的逍遥隐士。

        不过,只是表象。

        丈雪城有两片最大的梅林,一处即是玄都公主,四年前殉情的锦都王妃商雪谣出嫁前居住的雪阿宫,被颜鹊称为“清媚”;另一处就是民间俗称的“盖头山”,谓之“艳媚”——玄都女子出嫁有盖头遮面的习俗,寻常人家用不得绛红,只能用艳红,而这漫山红梅开时,远观如盖,故得名,倒是她的本名“不斫”已被遗忘,少人提及了。

        不斫山虽为玄都王室私产,梅林却也并非不售之资,只是从前无人出得起价钱,而近日轰动丈雪城的大事就是盖头山梅林被一位海都郡巨贾万金购得。

        听闻,那公子做的是药材买卖;

        又听闻,那公子做的其实是水运生意;

        听闻,那公子仙人风骨,善清谈,实在不像是个生意人;

        又听闻,那公子带着三个徒弟,也都是鸿渐之仪,人中翘楚。

        ……

        人要扬名并不需要做多少事,但有一两件大事即可,凤都殿下深谙此道:有了这样一掷千金的声名,还怕丈雪城的豪门贵族不反过来与他们主动示好?

        他们的身份近不得钰京,可在丈雪城一样可以对帝都之内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当年商晟就是如此做法,他颜鹊为什么不能如法炮制?只不过商晟用的是密探,颜鹊用的是金银。

        行已感慨:师父果然是无论何时都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不过如此张扬,真的不用担心出事吗?

        去罹心疑:上马能武,下马能文,出入豪门为座上宾客,潇洒从容,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目的可不像是熙熙攘攘、为利来往;

        倾之好奇:师父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富可敌国。按照药材的去路,接货的是渤瀛尚家,可凤都殿下怎么会跟海都商贾有亲后交往?

        自去罹病好,他们搬来梅林,师父一改路上的低调,行事举动颇为张扬,可尚家是如假包换的巨商,生意是规规矩矩的买卖,师父的身份虽是假的,却让人查不出疑点。唯一令倾之觉得有这偷天换日之能的就只有当今的渤瀛侯,傲参。可渤瀛侯也实在跟师父没有交情,况且他当年置身事外,藏锋守拙,今日又怎会帮助凤都殿下报仇复国?想来想去,仍是毫无头绪,不过却是越来越有趣了。

        尚家,渤瀛,渤瀛侯……

        倾之拿梅枝在雪地上随写随抹,翻起一层细薄雪浪。

        渤瀛二月,花开莺啼,草色遥看成碧,绿柳隔河如烟。

        “对了,‘成碧’如何?”女孩儿扬起脸来,一双美目。

        “不好。”坐在妆镜台上的女孩儿比前者更小两三岁,玉雪可爱。

        “那‘如烟’呢?”

        小女孩儿想了想,瘪起嘴来,“更不好。”

        女孩儿歪着脑袋,好生不满: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从不许她读书,还强要她取什么雅致的名字,不是明摆着难为人吗?就是“成碧”、“如烟”还是前几日游园有位先生盛赞春日风光时她留心记下的呢。

        不过那先生的模样,想着她又忍不住笑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先生的样子好笑,说是说话,夸张了些,说是唱曲,又没有调子。难道她读了书也会变成那样子吗?所以父亲才不许她读书?

        “小姐,你想好了?”小女孩儿看见小姐一会儿发笑,一会儿拧眉,心中莫名,原本晃晃悠悠的两条小腿也停下了不动,单只盯着小姐。

        小姐回过神来,笑脸哄道:“小花儿,改日我问哥哥,让他给你起个好名字,行不行?”

        “不行!”小花儿头一甩,赖账的事小姐又不是头一回干。

        小姐一脸委屈,眨眨眼,“小花儿,是不是我今天起不好名字,你就不帮我剪头发?”

        “哼!”装委屈也没用!全府上至侯爷、夫人和公子,下至丫头仆役,甚至整个渤瀛城的人哪个不把渤瀛侯府二小姐傲初尘长及脚踝,又黑又亮的头发当宝贝,唯独小姐本人当它是草。既然要让她小花儿冒着被整个渤瀛城男女老少怨恨的危险,她自然也要讨点好处才行。凭什么别人的名字都叫得那么体面,独她就只配叫小花儿小草儿!

        初尘站在镜前看着自己垂到地上的长发,摆了摆头:真是累赘,害她跑不能跑,跳不能跳,放不得风筝,捞不得金鱼,有什么好?

        “你不帮忙,我自己动手。”初尘说着拿起剪子。

        小花儿吓得慌忙从台子上溜下来,“小姐,真的要剪啊?”



        “当然。”爱谁稀罕谁稀罕,别想拘着她傲初尘。

        随着“咔嚓”一声的是门外一声惊呼——“小姐!”

        两个小女孩儿顿时吓得脸色灰白,初尘手里的剪子也掉了。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好端端的怎么能剪头发呢?叫侯爷和夫人知道了可怎么了得?快来人啊,快去叫夫人……”

        闯进来的人又哭又叫又喊人,就仿佛她们闯了弥天大祸,初尘和小花儿骇得面面相觑,同时哇哇大哭起来。

        殷绾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孩子哭得不成样子,地下是断落的头发和一把剪子,大丫环鱼菱束手无策,劝不住初尘,也哄不住小花儿。殷绾赶紧上前将初尘抱在怀里,又把小花儿也拉过来抚慰,见她二人都没受伤,这才放心。

        “尘尘,跟娘说是怎么回事?”殷绾一手搂着孩子,一手给她擦泪。

        初尘看见母亲,就不怕了,原本她也没有害怕——埋怨地看一眼方才大呼小叫的鱼菱——全是给鱼菱姐姐的架势吓住了。

        “我想把头发剪了。”她脸上还挂着泪,眼睛里却漾起笑来。

        殷绾身子一晃。

        “娘?”初尘察觉到母亲微微的异样。

        殷绾疼惜地抚着女儿的断发,柔柔问道:“尘尘的头发又黑又长,是娘见过的最漂亮的头发,所有人都喜欢,尘尘不喜欢吗?”

        “不喜欢,头发这么长,我都不能和哥哥一起出去玩儿了。”她淡淡的眉毛蹙在眉心,那眉间点的红红的美人痣愈加鲜艳可人。

        殷绾微笑着展平初尘的眉头,她也知道八岁的孩子正是顽皮好动的年纪,初尘从小因为一头长发便要整日规规矩矩,实在不近人情。可那头漂亮的乌发,衬上许是凤都女人天生就明媚动人的脸庞,谁见了能不喜欢?不但府中人人视为珍宝,渤瀛侯小女儿的美貌被府上清客传了出去,就连整个渤瀛城,都以长发为美。

        可殷绾爱惜女儿的头发,却不是因为它有多美,而是……她要怎么告诉初尘,你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她留给你的只有这副身躯,即使是一毫一发,也不能轻易损伤。千思万量,她没有办法告诉她……

        “娘,你怎么哭了?你生我气了?”

        初尘柔软的小手覆上殷绾的脸庞,殷绾才恍然觉出,原来她哭了。

        “是我不好,我不剪头发了,娘你别哭……”初尘的小手心慌意乱地胡乱抹划,把母亲的胭脂都擦花了。

        殷绾赶紧擦干了眼泪,安慰她道:“娘没生气,没生气。”

        她低头吻了女儿的额,把她抱到凳子上,命一旁呆立的鱼菱帮初尘修剪参差不齐的头发——既已如此,也只好将另一半也剪了。

        这却是称了初尘的意,眼看风波止息,她又得意大胆起来,扬起头来向母亲撒娇,“娘,你也不生小花儿的气吧?你不会罚她吧?”

        所有的目光瞬间投向小花儿,吓得小姑娘一个哆嗦。殷绾不忍心小花儿受惊,摸摸她的头,柔柔笑道:“这次就免了,不过以后可再不许动刀动剪了。”若是伤到孩子们,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初尘向小花儿挤眼:看吧,我还是护着你的。

        “你也一样!”殷绾转头佯装严肃——小孩子还是要唬一唬的。

        修剪完让人烦恼的长发,洗了个喷香的花瓣澡,换了身清清爽爽的衣服,初尘便吵着要去见父亲。殷绾心想这事也瞒不过傲参,便由她去了。

        初尘此时神清气爽,一路飞奔,可怜花廊下,小桥上,假山旁,荷塘边,见到她的人无不立定,转身,茫然,倒抽一口气,屏住呼吸,两眼发直:天啊,小姐的头发……

        小花儿跑得不及初尘快,跟在后面,一共看见四个人掉了东西,包括四只茶盏,一堆简牍和一只猫。

        活该,小花儿扮个鬼脸,瞪那花猫一眼,谁叫它居然敢叫“大花”!

        “喵——”

        “爹爹。”

        初尘闯进书房的时候,傲参正与几位宾客清谈,看见女儿的头发,也不由一愣。初尘却已扑进父亲怀里,那几位都是常客,她并不认生。

        可想几位宾客的脸色也惊愕得并不好看。

        傲参将怀里那个小脑袋稍稍推开,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惊异地蹙起了眉头,“怎么……怎么把头发剪了?”

        初尘咧嘴一笑,露出牙洞,干脆道:“碍事,就剪了。”在父亲面前,她远比在母亲面前“嚣张”得多,因为父亲是男人,不会伤心,也不会流泪。

        “谁给剪的!”不过父亲会生气。

        初尘埋头在父亲怀里,喃喃道:“自己剪的……”小手不老实的在父亲胸前抓来抓去——即使父亲生气了也不可怕。

        傲参默默叹了口气,将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拍打:他不让女儿读书,自然也不能责备她不明道理、任性胡闹。

        “咳,侯爷,该是时候让小姐跟公子一起读书了。”一位老清客看不过眼了。

        初尘的脑袋忽的从傲参怀里钻出来,双目炯炯,她抓着父亲的衣襟,看向老清客:从来没发觉那些长着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儿如此可爱。

        “爹爹,我要跟哥哥一起上书房。”

        “我也要。”小花儿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跟着凑热闹。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期待的目光都落在傲参身上,渤瀛侯蹙眉沉思。


        ……

        “殿下既要走了,要不要见见初尘,她是青羽的女儿。”

        颜鹊冷道:“渤瀛侯最好祈祷我这辈子都不要见到她。”

        “傲参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颜鹊剑指傲参,“她是凤都王位唯一的继承人,你想让我把她带回凤都,复国复仇吗?”

        傲参想说凤都已经没有了,也不可能再复辟,可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不想刺激颜鹊。他知道,因为青羽的死,颜鹊深恨这个负了他姐姐的男人,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初尘的父亲,或许颜鹊一怒之下杀了他也不一定。

        末了,颜鹊道:“初尘乃凤都王遗孤,齐聚力量,号令复国,最能服众。你若不想我把她抢走,就别把女儿教养的太懂事,太聪明。侯爷,我说到做到!”

        若非二姐聪慧重情,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颜鹊不愿初尘重蹈青羽覆辙,她天生貌美已是不幸,出身王侯亦无选择,所以宁肯她蛮横自私,无学无识,也好过聪明累人,玲珑心憔。开开心心被人宠一辈子,对一个女孩子,有什么不好,要那些精明练达做什么用?

        不想颜鹊一番好意,却真把傲参吓住了。

        ……

        “爹……”初尘委屈地唤了一声。

        傲参回过神来,却见女儿皱着眉毛,努着小嘴——他把她箍紧了。

        “此事无需再议。”颜鹊,你休想!

        颜鹊终是经不住倾之软磨硬泡,行已旁敲侧击,收了况后去罹做徒弟,不过去罹的资质也确实令他爱惜,但颜鹊绝不承认是因为他想对况后封有所补偿。

        三人重新排定次序,行已为兄,去罹行二,倾之最幼。

        如果不用探听消息,不用应付虚谈,颜鹊觉得梅下一壶暖酒,看三个徒弟或读书,或练剑,暂将仇恨放在一边,也颇为人生乐事。

        不知觉中,已如此“虚度”了一年。

        “好了,”颜鹊起身道,“今日就练到这里吧。”

        三人收剑,却只有一个声音。

        颜鹊颔首,笑道:“明日行猎,你们同我一起去吧。”

        行猎?三个孩子的眼睛里同时闪现出异样的光彩。

        颜鹊心笑:毕竟还是孩子。不过此次邀请他们的将军左骛却是颇有来头。

        左骛出身寒卑,本无姓氏,后来跟了破杀将军,成了左家家臣,便从了左姓。据说当年训练照夜军,他为左都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