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不是在写情信呀?”大婶一脸八卦。

“没什么,不是情信。”

范轻波简短而又冷淡的回答丝毫不影响大婶的热情,她发出一阵老母鸡般的咕咕笑声,作势打了打自己的嘴,“瞧我说的,这么大的字怎么会是情信呢,又不是巴不得人不知道!范掌柜的,你一定收过很多情信吧?”

“什么情信呐?怎么欢喜天要开始卖情信了?”

门外有人这样说着,只见大婶一听到这把嗓音便愀然变色,再顾不得探问八卦了,慌慌忙忙站起来,“解大人您好!解大人回见!”迅速打完招呼行完礼,像被鬼追似的夺门狂奔而出。而店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客人也是同大婶一样的反应。

这些人想来都是吃过这位小气尚书解大人的亏的。

范轻波一直冷凝的脸上终于绽开一抹舒心的笑,侧身离开柜台,迎了出去。

“真是稀客呀,解大人大驾光临,欢喜天真是蓬荜——书生?”

客套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解东风身旁站着的那位竟是她的新邻居呆书生,怎叫她不惊讶?一个是高高在上历经两朝盛宠不衰的户部尚书,一个是三教九流之地青墨坊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私塾先生,怎么看也扯不到一块儿吧?

“范姑娘有礼,在下是在途中遇到这位解大人,正巧都是来欢喜天,就一路同行了。”

书生拱手解释,解东风却漫不经心地吸了吸鼻子,抬脚进了欢喜天。晃到柜前,见到那张写着“掌柜不爽,罢工一日”的纸,眼神一闪,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下一刻,这张纸从眼前被抽走。[网罗电子书:WRbook]

“啊哈哈,写着玩的,练字,只是在练字!”范轻波迅速将纸揉成一团往后一抛,干笑。

开什么玩笑,这位解大人表面上是一品大员,实际上却还有另一个身份——欢喜天的大老板,也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小气抠门爱财如他,若是知道她经常以“掌柜不爽”为由罢工偷懒,谁知道他会怎么剥削她的血汗?

纸团正好砸到书生身上,他顺手摊开来,看过之后大为惊奇,不由上前虚心问道:“在下孤陋寡闻,竟看不出范姑娘这练的是何种字体?”

范轻波眼也不抬,头也不回,一巴掌推开他的脸,继续对解东风赔笑。

解东风眨眨眼,“怎么范掌柜就是如此待客的?”

范轻波一见他这般天真而又狡诈的神情就头皮发麻,立时扯出笑脸,飞身扑向一脸受伤的书生,热情洋溢地拉住他,“哎呀书公子,我方才失手‘碰’到你,没事吧?你想买什么书?需要我介绍吗?”

她何曾如此客气地喊过他书公子,他又何曾受过她如此善待?加之近日听了太多有关她的传闻,导致他被这么一扑,非但毫无软玉温香之感,反觉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扒拉开她的手,三步两步蹿到解东风身后,面色苍白犹带惊吓,小声问道:“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解大人,范姑娘她……中邪了?”

噗嗤——

店中三三两两地响起喷笑声,范轻波面皮一紧,扭头坐回柜台。

“解大人书公子请自便。”

哼,打工仔也是有尊严的!还有那个呆书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现在可好,跟着出了名吃人不吐骨头的小气鬼解东风,不被骗得脱一层皮才怪,活该!

果然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书生拿了清单过来。

她扫了一眼那上面罗列的若干言情小说,若干艳/情/小/说,若干春宫,面部不停抽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这书生看着老实,胃口还挺大,口味还颇重。

“买这么多?你带够钱了?”印象中这个书生也算不得有钱。

“放心,这些都是普通版不是精装版,二十五两刚刚好。”回答的却是解东风。

她眼角也开始抽搐了。老板你太黑了,二十五两够穷人一家过一年了。

“书公子,你确定这些全都要?很贵哦。”范轻波咬牙多问一次,她都快被自己的善良感动了。

谁知书生并不领情,他点点头,然后抿唇弯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虔诚道:“文可载道,闻道可喜,这道,是花多少银子也不嫌贵的。”

无药可救的呆子!

范轻波自觉仁至义尽,也懒得理他了,干脆利落地收下清单与银子,点好书,银货两讫。

轮到解东风。

“范掌柜,听书兄说,你们是邻居?”

解东风笑得似有深意,范轻波不解,挑眉询问。他眼珠转来转去,却是不语,只推了一张纸条过来,“这些是我要的书。”

她接过纸条,顿时将前一刻他的异状抛诸脑后。只看了一眼,就将其收入抽屉中。

然后,从身后的书柜中抽出几本书,笑道:“大人也是老主顾了,轻波怎会不知大人的喜好,又何须亲自跑这一趟?其实只要大人派人来说一声,轻波自会亲自将书送到府上。”

“不妥不妥。”在一旁整理书籍无甚存在感的书生突然抬头道,“男女有别,范姑娘一个女子,怎可单独拜访解大人?”

范轻波翻了个不甚雅观的白眼,正待要酸他几句,却听解东风笑眯眯回道:“无妨无妨,范掌柜与内人是好友,拜访好友总算不得越礼。”

此话一出,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想也知道,“一品诰命夫人”与“卖小黄书的”是好友这件事给人冲击太大了。

书生双目圆瞪,脱口而出:“原来范姑娘也有好友?”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太过刻薄失礼。但这实在怪不得他,他也从未见过如此不得人缘的女子。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似乎所有人都看不惯她,所有人都在编排她,连街坊邻里对她都不亲厚,秋意姑娘还特地告诉过他要他离她远一些。

范轻波不怒反笑,她身子一偏,探向店中其他顾客,娇声道:“这位书公子似乎对我有点误会,你们倒是告诉他呀,我是有朋友还是没朋友?”

“有,当然有!”“我就是!”“我也是!”

那些男人嘻嘻哈哈抢着认,她得意地望向书生,却见他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定定地看了她几眼,一向最多礼的他连句告辞都没有,抱起书就往外走。

本来正等着他说出“范姑娘,请自重”的范轻波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愣。

解东风看看她,又看看书生的背影,眼中闪着兴味的光芒。

她回过神来,连忙包好书递给他,“解大人慢走。”

解东风走后,欢喜天中拘谨的气氛一散而空,恢复了平常的热闹。

有客人打蛇随棍上,大着胆子调笑道:“范掌柜,既然我俩是‘朋友’,这书是不是可以算便宜些?与你做‘朋友’,总有好处吧?”

她眉梢微抬,眼中结满冰霜,缓缓勾唇,笑道:“哪个说,你是我朋友?”

明明是轻声慢语,却仿佛要拽人入地狱,令人不寒而栗。

看着落荒而逃的男人们,范轻波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重生了八年,还带着地府的阴气,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拉开抽屉,拿出解东风的那张清单。

方才只看了一眼就收起来,是因为上面并没有任何书名,而是写了两句话。

【明晚宫中有宴,必须出席。】

【书生不简单,万事小心。】

7

7、一品诰命轻薄女  ...

皇宫是什么样的存在?

诚然,它红墙绿瓦,它雕栏画栋,它富丽堂皇,它戒备森严,它象征着一个皇朝至高无上的尊荣与权力。但是于谢依人而言,这座皇宫给予她的所有记忆,只是一个阴暗潮湿寒冷逼仄的房间,一堆做不完的苦工。

昔日赭衣奴,今时诰命妇。说书人说她的故事时,总不忘提这一句。

八年前,她是堂堂镇国公之女,最有希望的皇后人选,一场春日宴叛变,家破人亡,她成了逆臣之女,赭衣宫罪奴。四年前,尚书解东风向先帝请旨要娶她,一纸诏书下,她摇身一变,成为尚书夫人,享一品诰命。

被扶下马车,抬头看见这座宫殿的刹那,她心中几乎是立刻生出一股抗拒的情感。

“解夫人,这边请。”

可惜不能走,也走不了。谢依人冲引路的太监点了点头,便随他走向她该呆的地方,那里早就聚集了一堆命妇与小姐。

“解夫人真是许久未见呢,算算从封后大典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吧?”

因为她非不得已从不参与各种聚会,所以这些夫人小姐们对她的新鲜感与好奇度四年下来丝毫未减,一见她便围了过来。

一位夫人拿手帕掩着嘴笑道:“那是解大人真真心疼夫人,藏着掖着不让出来。”

面对这样的调侃,一般女子会如何反应?谢依人斟酌了下,露出羞涩的神情,低声道:“夫人见笑了,其实是我过于蠢笨,相公唯恐贻笑大方才让我多留在家中的。”

她没算错,这回答果然让夫人们满意地笑了。

又一位夫人话中带话道:“解夫人一个人打理整个家,想必十分辛苦吧?”

这句分明是在讽刺她相公抠门,连个佣人都不舍得请,她一个主子却要做仆人的活。人群中,几个脑筋转得快的已经掩不住窃笑了。

谢依人觉得这是报应。她相公在朝堂之上搜刮她们丈夫的官脂官膏,然后她们就要在她身上找回场子。无妨,被损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反倒是她们,被她相公搜刮过的多半是真的要掉几块肉脱几层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