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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Chapter 19



        [谁念西风独自凉]

        九月,有台风过境,天气凉爽了几日,又骤然转热。

        夕颜回到阔别两月的校园,发现孩子们长高不少。有几个男生,嘴唇周围已经长出了茸茸的胡须,声音也变得粗嘎难听。

        青春像含苞待放的嫩芽,蠢蠢欲动,不知何时就会迸裂,绽出清丽芬芳的花朵。

        下课后,孩子们的笑闹声依旧喧嚣。行至教学楼前,夕颜停住了脚步,随手扯过路边栀子的枝条。花期早已过去,那些曾经丰腴肥美、幽香袭人的洁白花朵都消失,只剩下满枝浓绿。

        栀子的叶,一年四季都深碧发亮,肥厚得连风吹都不会发出簌簌的声响。小时候,爷爷告诉她,栀子花有凉血清热利湿的功效,果实、叶、根都各有用途。乡下没有空调、风扇,每年六七月,栀子花开尽了,爷爷就会剪一段栀子枝,浸在水中,聊以解暑。

        夕颜捻下一片绿叶,仰头望望皓皓云天,艳阳依旧炙人。只能在酷热之中,安静等待来年的栀子花开。

        办公室里气氛很诡异,众位老师交头结耳,不知在悄悄议论些什么。

        夕颜走到桌前,看到一张大红请帖,印制精美。

        毕业这几年,年年都会收到同学朋友结婚的红色炸弹,好似在提醒她——你也该谈婚论嫁了。

        夕颜翻开来,先看新人的名字:傅炎、翟清漪。再看婚宴举办地——涟漪大厦三楼宴会厅。

        就算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涟漪大厦是翟氏集团的商务宾馆。如果去参加婚宴,不可避免会和翟清涟碰面……她正暗自思量,一个身影蹦到办公桌前,遮住了光线——

        抬起头,看到一张妩媚娇俏的脸。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翟大小姐笑容灿烂,宛若春花。

        “杜老师,你一定会来参加吧?”明明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恐怕不行,8日那天我……”夕颜期期艾艾,想临时编出一个不能参加的理由。

        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对了,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杜老师。”

        夕颜凝眸望她,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结婚那天,能不能请你当伴娘?”

        她很惊讶:“为什么是我?”

        她们交情不深,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平时碰面顶多客气地点头微笑。既不是儿时一起成长的伙伴,也不是推心置腹生死之交的闺密。

        “哦,是这么回事。”清漪成竹在胸,这套说词,翟清涟早就教会她了,“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有很多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讲究。不但婚期是宜婚嫁的黄道吉日,就连伴娘伴郎,也要是八字相合、五行相生的。算命的说,我的名字中有“水”,我老公的名字里有“火”,水克火,而土生木,木生火,火生水,所以一定要请一位名字中有“木”又有“土”的人做伴娘,结婚以后才能和和美美,白头到老。我左思右想,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你名字里有“木”又有“土”。”

        这个理由很牵强,夕颜当然不信,但又不好戳穿,毕竟关系到人家的终身幸福。

        “杜老师,就这样说定喽。你到时候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来参加我的婚礼。”夕颜还未反应过来,翟清漪人已走远,好像生怕她会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夕颜望着她的背影愣神,直觉这是一个圈套,翟家兄妹共设的圈套,她却连挣脱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挣脱?

        见翟清漪出门,其余老师全都围上来:“你准备送多少?”

        她摸不着北,傻傻地问一句“什么多少?”

        “礼金啊!”陈老师奇怪一向清明的杜夕颜,怎么突然变傻了,“吃人家喜酒,不可能不送红包的。那样的豪门巨富,送少了人家会笑话,送多了嘛,自己又肉疼。”

        “随便,大家送多少我就送多少。”她现在考虑的是,自己到时候穿什么衣服参加婚宴。

        第一次当人家伴娘,她没有一点经验,只得拉了宋樱来作参谋。

        “你看我该穿什么衣服?弄什么发型?皮肤是不是很糟糕,要不要去做个面膜……”

        “杜夕颜,你到底在想什么?”宋樱被她问得不耐烦了,“你是去做伴娘,又不是当新娘,何必搞得这么紧张兮兮?”

        夕颜莫名地心虚,脸红。

        宋樱看出些端倪,奇道:“你一向不爱出风头,很少对穿着打扮这些事情上心,其中一定有猫腻……快点,老实交待!”

        “你不是说过吗,像我们这把年纪,出去吃喜酒,其实就是群众相亲。这次翟家嫁女儿,你想想,酒席上会出现多少青年才俊、黄金白金单身汉?”

        夕颜何等聪慧的女子,怎会让她轻易揪住小辫子?

        宋樱果然信了,忍不住叹息:“这翟家为什么不发张请帖给我呢?”然后,手忙脚乱替夕颜拾掇起来,又是买衣服,又是配鞋子,又是做头发,最后方才满意地点点头:“嗯,可以了,你这个样子出席,保证艳惊四座!”

        婚礼的前一夜,夕颜窝在家里看电视。电话骤然响起,只有两声,便被朝颜接起。她盛装打扮,准备出门,正着急地等着对方的电话。

        “夕颜!”她扬声唤,有着明显不耐,“你的电话!快点!”

        夕颜拿起听筒,是翟清漪:“明天,你一定会来吧?”

        她为何又问一次?到底是她想自己去,还是他……


        夕颜沉默着,久久不出声。

        “杜夕颜,拜托你快点好不好?我在等电话呐!”手机没电,电话又让夕颜占了。朝颜急得直瞪眼,声音高亢尖锐,足以让电话另一头的翟清漪听见。

        “不好意思打扰你,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夕颜深吸一口气:“翟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来的。”

        “那太好了!我们明天见!”清漪匆忙挂电话,既欢喜又急切的样子。

        放下听筒,朝颜一双狐疑的眼睛瞪着她:“那个翟老师是翟清漪吗?”

        “是啊。”夕颜表情很平淡,“她明天结婚,请我去作伴娘。”

        “难怪你这几天又买衣服又买鞋,还去做头发。”朝颜似恍然大悟,“原来,我的傻妹妹也开窍了,想要在翟家的婚宴上钓个金龟婿……”

        夕颜打断她的话:“人不会傻一辈子的。”

        朝颜立时杏眼圆瞪:“杜夕颜,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她还是那副淡然慵懒的样子,若无其事的,转头又去看电视。

        朝颜虚空地站在原地,看着夕颜满脸淡漠,心中沸腾翻搅——打小时候起,姐妹俩就不亲近,彼此漠不关心。但她却是第一个知道夕颜心事的人。她们共用一个房间,她曾偷偷看过夕颜的日记,并向母亲告状,说妹妹早恋。记得当时母亲气得眼睛都喷火了,撕了夕颜的日记,还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夕颜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爷爷家住了半个月才被父亲接回。

        很长一段时间,夕颜都不和她说话。尤其是她和苏航相恋后,两人冷淡到俨然陌生人一般,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全然看不见彼此。

        大学毕业后,夕颜便从家里搬走,住进学校的教工宿舍。两个月前,为让房子给班上一个学生住,她才搬回来的。

        这些年,夕颜从没问过她和苏航的事,她也不提,姐妹俩很有默契地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但朝颜始终有个心结——夕颜是否对她一直心存怨恨?

        作为姐姐,她深知夕颜的脾气,虽然不言不语,可是性子倔。如果是她认定了的事,那是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

        有好多次,面对那张淡定平和的脸,她都差点在沉默中爆发,狠不得扑上去,一把扯住夕颜的耳朵吼:“杜夕颜,我不欠你的!爱情是无法控制的,你知道吗?苏航爱的是我!他一点都不爱你!你失恋,你活该,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

        电话铃再度响起,打断了朝颜的思绪。

        她迅速接起,厉曼莉在彼端抱歉地说:“今晚和翟氏的联谊酒会临时取消了,因为翟清涟不肯出席,他说要筹备他妹妹的婚礼。朝颜,等下次吧,下次还有机会……”

        朝颜不待听完,便忿忿地摔下听筒。杜妈妈连忙从里屋跑出来,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哪个惹我们大小姐不开心?”

        她没好气地回一声“大惊小怪的,你烦不烦啊?”就甩头进了卧房,“砰”地一声把门摔上。

        杜妈妈愣住,问一旁的夕颜:“你姐她怎么了?”

        “我一直都在看电视,哪里知道?”夕颜把眼光从电视上挪开,扫了一眼朝颜紧闭的房门。

        看来,她今天晚上又要睡客厅了。